除了掌火的狻猊。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惹出地火的人,是他的弟弟睚眦天君。
在场的仙人听见阳曜的话,不可置信地看向睚眦。
地火……对神的惩罚,怎么可能是受到睚眦的影响而降下的天罚……
众人暗自否认,睚眦却缓缓地点了头。
阳曜冷笑一声,抽回了凤鸣双剑,后退了几步:“睚眦,你将地火引渡到体内,原本就和修行的法术相悖,再与紫玉神君交战,大肆施行法术,即使是神又怎么可能与天抗衡!?”
睚眦所用的法术属水,与地火相冲,加之神籍被废,虽有修为,但已失去上天对神的眷顾。
平日里阳曜神君极好相处,即使被其他小仙小妖打趣捉弄,只是撒泼打滚卖萌,因此在天庭倒是从未见过其发怒的模样。如今见他杀气四溢,一对流光闪耀的金眸似烈火的焰心,温度不高,却有着随时会腾起的杀意。
睚眦不语。
“睚眦!把地火交出来,逆天而行只有死路一条啊,你听到没有?”阳曜把双剑一甩,上前就去拉他的袖子。
不料睚眦侧身闪过,他低垂着的眸子终于抬起看阳曜,扯出一个笑容。
温润而苦楚的,夹杂着万千柔情。
“阳曜……你比我更清楚,地火在天界释放有什么后果。”
阳曜睁大了眼睛,苍白了脸,晾在半空的手不知是应该要收回来还是要怎么样,沉默了半晌,他轻声地说:“是谁?”
“什么?”
煞白的脸上,微微上挑的眼眸更显锐利,那颜色是极为尊贵,没有一丝瑕疵的金色,阳曜便是用这样的眼睛盯着睚眦。
“把你勾得魂不守舍的,是谁?是仙,还是……神。”
天罚有很多的类型,而地火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神陨落的先兆。
神,拥有了被上天所诅咒的感情。
是的,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了。引出地火的睚眦,拥有了神所不能够有的……爱情。睚眦是他的弟弟,他当年存了私心,想用地狱业火焚毁的,睚眦体内的地火,这是他被放逐下界的原因。
他谁都没有告诉。
无论是当时怒发冲冠的青苍天君,还是对他伤了睚眦长吁短叹的祝融辅神,或者是在他面前强忍泪水的瑶荷神女……
他深深地埋藏了这件事。
大家都以为他不清楚。
而他,是这世上第一个知道的神。
睚眦沉默了。
方才在失魂海上见睚眦对落花叹息,那低低的,缱绻缠绵的絮语,更是认证了阳曜的想法。
绝望的,将自身都要摧毁的爱情。
阳曜反复看了几眼睚眦,千年朝夕相对,他深知若睚眦不想说,谁也别想让他开口,于是只能叹息:“你……如此这般,该不会……”
后面的他没有说下去。
最近的交手,睚眦的实力明显不如从前,让他感到不对劲的,是睚眦会指点他控制神力,这种感觉简直就像……
消失前对他的嘱咐。
他害怕睚眦的陨落真的到来,更害怕,睚眦入魔。
睚眦明白他的想法,金眸瞥见他背对着自己轻颤的肩膀,眼眸动了动,问道:“若我有朝一日入魔,你当如何?”
你当如何?
如果睚眦入魔……阳曜并不是没有想过的。
那样炽热极端的感情,即使舍弃自身也要保全的,违逆天意的,将神的使命弃之不顾的,让定云天最无情的神饮鸩止渴,甘之如饴的……即便某日入了魔,也不算得是意料之外的事吧。
“你若入魔,还是我的弟弟睚眦,我对你不会改变。”
阳曜慢慢地说,没看见睚眦眼中的惊色,他朗声道:“睚眦,龙之第九子,嗜杀好斗,主张正义,肩负的便是除魔卫道的使命。凡有不义,睚眦必报——”
凤鸣雄剑落入手中,横在睚眦的脖子边,握剑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青色的血脉纹路突起,足以见其主人的杀意。
金色的桃花眼宛若用丹青笔仔细勾勒,清亮明丽不染半分尘埃,婉转风流之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腊月的寒霜,堪堪上挑的眸子凝了冷色,带着毫不迟疑的决心。
“睚眦。”
凤鸣剑发出暗红的光,他冷冷地注视着睚眦:“如果你入魔,我便会亲自毁灭你的神格,摧毁你的意志,驱除你的神识。”
睚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唇边泄出一声轻笑。
仿似……看见了从前,气势如虹、骄傲恣肆,震慑天下妖魔的战神狻猊天君。
如同一千八百年前,他也曾对自己说过相同的话语。
失忆也好,没有心也罢,狻猊……或是阳曜,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知道的,阳曜说要杀死自己,绝对会办到,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弟弟而姑息养奸。当年动用地狱业火时,他是一心一意地想除掉睚眦的。
偏偏他说的话又是那么对他的胃口,阳曜嘴上语气不掩暴戾,存的却是温柔的心思。睚眦克煞一切邪恶,本性嫉恶如仇,如若他堕入魔道,消灭他便是对睚眦的最好成全。
睚眦点头轻语。
“好……当你堕落的时候,我也会接住你的。”
阳曜撤回了他肩上的剑,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那温润如玉的笑容,不由得一愣。
睚眦鲜有表情,就算是微笑也是和刚才一样,皮笑肉不笑,唇边是无尽的冰冷疏离,虽然有礼,却拒人千里之外,他和睚眦相识算是千年之交了,如今算是真真切切地明白凡人所言的绝代风华。
此刻的睚眦那略微含蓄的一抹笑意冲淡了身上的冰冷之气,眉眼间染上了微醺的温柔,金眸柔软,凝结了千年的寒冰在展颜的一刻消融,优美的唇角微微上翘,优雅矜贵得让人心中不住地为之一荡。
失序而狂烈的冲击,血管中叫嚣的快意,无法忽视,强烈蚀骨。
阳曜下意识地抓住前襟,两眼失神地看着睚眦。
不得不承认……睚眦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记忆之中,睚眦从来没有对自己笑过。睚眦是疏离的,冷淡的,不会亲近他,也不会对自己笑。他也明白,伤害过睚眦的自己,睚眦又怎么会原谅他。
“狻猊殿下,你还好吧?”
扶桑拉拉他的衣袖,略微紧张地喊他。
“没事没事!”他连忙摆手,心虚地说完后立刻长嘘一口气。
差点就被那小鬼的美色骗倒,搞不好真的轮到他废除神籍了。
见阳曜猛拍胸口,扶桑若有所思地看了睚眦一眼,见他仍是不冷不淡的表情,又把目光投在阳曜的身上。
她放心阳曜,她的主人,是定云天的神。
狻猊殿下他并不知在定云天或是下界,曾流传过这么一句话:若是说睚眦天君是实力上最接近上位神的,那么狻猊天君是情感上最接近上位神的。
当然这句话只是在他们两人还在定云天的时候说的,如今光环无限的双神,一个被废除神籍,一个流放下界。
狻猊天君被认为是定云天最温暖的神,他自己也这么自喻,但是,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不可能有感情的。
不论传过多少次乱七八糟的“狻猊天君情陷瑶荷神女”,众仙明白他是不会动心的。掌管火焰的狻猊,热情如火的狻猊,没有心。肆无忌惮地亲近,给予他人希望,又能毫发无损地抽身而退,只因狻猊没有感情。
与惺惺作态的神之后裔不同,狻猊是真的没有感情,不知是何物。
扶桑心知他是不会动心的,于是对睚眦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得水灵可爱的扶桑,看似单纯,内心还是寒如冰雪……思及至此,应龙变回人形,立在睚眦身后,低声道:“殿下,回去了。”
睚眦微微颔首,朝阳曜道了声告别,便拢了拢袖子,往忘川河门外走去。
“真是不省心的小鬼……”阳曜翻了个白眼,那边的睚眦衣袂飘飘,煞是好看,迷倒了不少鬼官。
“我们也走吧,扶桑饿了。”
扶桑没有他那样的闲情,只想将阳曜带离这弥漫着暧昧气氛之地,说罢便拉了拉他的袖子。
“饿了,给你买吃的……等等,我到底为什么要过来找气受啊?”阳曜好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
“那是……诶?”
“我好像过来是为了……睚眦!把我的铃铛还给我!”阳曜提腿追了出去。
原以为睚眦跑得没影没踪了,阳曜一出门眼睛一亮,睚眦还在那边踱步!赶紧往他那边跑,却不知睚眦正背对着他,抿着唇低笑着。
应龙:我想辞职……
阳曜冲到睚眦面前,摊手:“铃铛!”
“什么铃铛?”睚眦收了笑,不平不淡地问道。
阳曜瞪着眼看了半天,为了他价值不菲的冰雕,豁出去了,一副壮士扼腕的神态:“今天的白猫,是我!”
他不成功便成仁的模样大大地取悦了睚眦,睚眦低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拉出来时另一个赤色的小袋子也被拉扯出来,掉在地上。
“咦?这是什么?”阳曜把它捡了起来,颜色艳红似火,金色的蜃龙暗纹,他翻过来,正面写了一个“誓”字。
他抬头看睚眦,睚眦低头看了一眼,表情变得微妙,他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看着阳曜,踌躇半分,开口道:“是护身符。”
“哈?”阳曜一下子懵了,不顾睚眦难看的脸色,抱着肚子大笑出来。
没想到睚眦这么正经的家伙居然有护身符!神居然用护身符!
“哈哈哈哈……不是,不是笑你,是、是你太逗了……你用护身符干嘛?!”
睚眦身形一震。
第八章:狻猊的选择
“……护身符,可以带来好运。”睚眦背对着他,轻声说。
“噗”阳曜连忙捂住嘴,跑到一边去大笑一番,才半抽搐地冲回来跟他解释:“睚、睚眦,你有没有兴趣去参加地府的歌舞团?”
“什么?”
“你太搞笑了啊!”阳曜的爪子搭着他的肩膀,伏在上面一抽一抽的,“好运的话,找司命就可以啦,你居然信护身符!你是神啊!”
“是啊……”睚眦的声音很淡,他从阳曜手中取回他的锦囊,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他看了阳曜一眼,抬起手,又紧攥成拳,用力地放下。
“狻猊。”
“哎?”
“阳曜。”
“干啥!”
“没什么。”
睚眦淡淡地笑了笑,倒出了那只铃铛。
阳曜接过铃铛,又往睚眦那里瞄,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大呼:“那个锦囊……是装神玉的吧!?”
睚眦点头。
“你……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阳曜抚额,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手上的铃铛。
“这是什么?”
阳曜立刻把铃铛往身上靠了靠,警戒地看着睚眦:“冰、冰雕。”
“不跟你抢。”居然还这么宝贝。
看见睚眦皱眉,秉承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阳曜心一软,把铃铛拿出来,注入神力,还原成包装好的状态。阳曜点破外面的结界,用来包装的仙界青竹叶缓缓落下,露出粉色的荷花,荷花开始是花苞,在竹叶展开的一瞬间变得饱满,逐渐一层一层地绽放,伴随着紫光闪动。
“此妖界之物,绝非凡品。”睚眦挨在他身边看,气息离得极近,阳曜只觉脖子发麻,不由得回头瞪了睚眦一眼。
害得睚眦有点莫名其妙。
“今天有只小雪妖对我用摄魂术,想让我买她的冰雕。”阳曜看着外层一点一点地打开,又听睚眦的夸奖,很高兴地对他说道。
睚眦听后浅浅地笑,摄魂术么……在定云天,神不屑于修习旁门左道,而狻猊天资聪慧,在古书中找到后便学个十成,气得青苍天君天天罚他面壁。到了下界,就摄魂术来说恐怕只要阳曜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你的小聪明倒是多。”
阳曜不乐意了,桃花眼一瞪:“我这是天赋异禀!”
“哦。”
被睚眦气坏,阳曜恨恨地看着他的冰雕。裹在冰雕外的,先是青竹,再是荷花,再到里面,依次是兰草,傲骨寒梅,冰山雪莲……奇花异草,异彩纷呈,最中间是晶莹透亮的冰晶,晕了一层水色,阳曜的手指一戳,冰水没过指尖,一阵彻骨的寒冷,阳曜皱着眉把手指伸出来,蒙在冰雕上的水泡破裂,却没有立刻洒落一地,而是极度缓慢地落下来,一寸一寸地显出冰雕的形状……
雪妖的技艺极为精湛,单是露出的那么一片,凭借着经验,阳曜便知道这是一位绝世美人。
柔顺的发丝温顺地垂落,轮廓深邃坚毅,阳曜啧啧两声:“实乃大美人也……”
睚眦的脸色却不太好。
水珠继续往下落,美人的脸现出,美眸中闪着暗光,凝着冷色,唇形优美,正宛若微笑地上扬,勾勒出相当温柔的神情。
“不知道是哪家的美人,如果知道……”阳曜抱着冰雕吧唧嘴,桃花眼半眯。
……殿下又不顾后果地到处留情了,扶桑扁着嘴想。
睚眦问:“知道的话怎样?”
“自然是将她娶回家……”阳曜似笑非笑,指尖在唇角划过,媚色顿生。扶桑默念非礼勿视,正欲上前阻止他这种作死的行为,却见阳曜低呼一声,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美人……有些眼熟。”
扶桑无奈地凑过去,懒散地应了一句:“哦,不就是睚眦殿下么。”
阳曜猛地抬头,靠近睚眦仔细打量,这眉眼,这轮廓,这淡漠清冷的笑容……跟冰雕上的美人一模一样!
想起刚才说的话,阳曜有点窘,脸色微红地倒退两步,睚眦却不紧不慢地靠过来,那对金色的眸子半眯,戏谑道。
“阳曜神君,对在下可满意?”
“闭、闭嘴!你……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阳曜被逼到墙上,手指直指睚眦,与他惊慌的神色相反,金色的眼眸不动声色地变为了竖瞳。
睚眦的眸子慢慢睁大,阳曜和他对视才发现,他素来喜欢半眯着的眼睛极亮,柔软、毫无防备,让人能卸下一切戒心。
跟幼年的睚眦同出一辙,可爱……又充满攻击性的眼神。
睚眦轻笑着,捏住了阳曜的下巴,在他的耳侧轻轻吹气:“阳曜神君,在下并未逾越,只是听从你的命令而已。”
耳朵……好烫……比第十六层火山地狱炎热,比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