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沈青若苦笑着,“怕我害你吗?也是,我在青丘国这么久,不值得你信赖。可是我真的想离开这里,小澈。”
“哥,你不理解。逃离困境,是人性最正常不过的趋向。”
司徒清让皱着眉,司徒澈没有看他,紧紧地注视着沈青若,袖中的左手握紧了匕首,开口道——
“沈青若,他根本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你凭什么这么说?”沈青若反问道。
“你就是不想离开,没别的。”
闻言,沈青若的声音带上了怒意,“司徒澈,我知道你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你以为我在这里过着很好的生活?根本不是!我……是禁脔,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我是修蛇床上的玩物!”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司徒澈,“你能想象吗?被一条蛇玩弄,他是蝮蛇!只要咬一口我就会死,我十多年就是在这种生死边缘活下来的!你以为我是太子就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吗?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丧失尊严,像最下贱的娼妓一样活着!”
司徒澈脸色不变,将频频向他使眼色的司徒清让拉到身后。
“连你也要怀疑我,对啊……我如此卑贱的人,就该被关在这里,一辈子侍奉那条蛇。”沈青若歇斯底里地喊着,“他一点温度都没有,冷得就像一块冰,我每天就是跟一条蛇同床共枕的!我何尝不知那些人来救我,不过是想我登基之后,让我做傀儡皇帝,那又如何呢?总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要好!”
“哥,快道歉啊!”
司徒澈抿着唇,声音像在冰窖中传出一般,冷澈透骨。
“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我愿意道歉。”
“什么意思……”
上挑的眼眸中凝着冷意,司徒澈低声说:“如今的你已经是魔族的同谋了,我说得没有错吧?”
“我不明白。”
“那我就直白地说了,宫殿外的人,全部都是你杀的。”
沈青若声音苦楚,“我?我怎么杀掉他们?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你是在睡梦中听见响动,出门时看到他们全部都惨死,对吗?”司徒澈说,“之前听修蛇说,玄华殿里有人会解决,我开始以为有暗卫来防止外人入侵,但看到你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你。”
“是因为我在宫殿里?小澈,你也过于武断了,我是因为……”
司徒澈打断他,“不是,是因为你的衣服。说是在睡觉,穿戴却很整齐。衣服很厚啊,深秋当然没什么,只是你说了,修蛇怕冷,宫殿里这么热也是因为他吧?”
“所以?”
“杀人的手段很残忍,血溅了一地,也溅到你了。”司徒澈缓缓说,“比起换一身衣服,直接套上一件更快吧。你里面的那件袍子,恐怕是有血迹的。”
沈青若冷笑,“我最近染了风寒,穿厚一些也没什么大碍吧?”
“我检查过了,死的人连防备的时间都没有,这说明了凶手身手可能很好。但是,别忘了他们潜入皇宫救你的,不管怎么说都会对突发事件作出反应,而事实上并没有。所以说,他们和凶手是认识的。”
“或许吧,可你忘了,我的脚铐,怎么可能……”沈青若说到一半忽然脸色变了,停了下来。
司徒澈叹了口气,“对啊,你的脚铐。‘只能看到院子里的天空’。地下室很长啊,你居然还能顺利地下来,没被铁链拴住……是因为,脚铐的另一端,根本就没有被固定住。”
“换而言之,脚铐只是脚铐,或者说是装饰品。”司徒澈斜睨着他,“你不恨修蛇。”
沈青若笑了笑,“果然是因为我太过轻车熟路了。”
“不是的。”司徒澈低声说,“是因为修蛇相信你,而且……蛇和龙有相同的习性,喜欢将珍贵的宝藏放在一起。”
“还是第一次听说……”沈青若低下头微笑,看向他们时少了些柔和,“我刚才也说了,把灵石交给你,就等于让修蛇背叛了离暗,我不会这么做的。”
“沈青若,与虎谋皮没有好下场。”司徒澈想起在司幽森林看到的术士和武者,说道,“魔族没有把你们当作人看。如果我没猜错,魔族将力量借给人族,会逐渐控制他们的身体,是不是?”
沈青若点头,“嗯,因为身体的力量是魔族的,会不受控制地听从他们的意愿行动……但是,我并没有借助修蛇的力量。”
司徒澈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你在让人族走向毁灭吗?修蛇,可是毒蛇。你不该陷进去的。”
“抱歉,小澈,如今的我,没有人性。”沈青若扶着墙,眉眼还是一如十九年前那般温顺,他说:“他的确是让人沦陷的毒,可惜我已经上瘾了。”
说完触动了墙上的机关,一下子消失了。
“沈青若!!!”
司徒澈跑上去捶打着墙壁,可是无论怎么敲打,都无法打开。往进来时的那条路看,地下室的门早已关闭了。
第六十二章:若宝若宝
“他娘的,早知道就不这么缺心眼跟他进来了!”司徒澈坐在地上骂着。
清让在他身边坐下,“哥,那个箱子说不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有用个屁,不用打开都知道里面都是蛇卵!”
“我们被关起来了。”
“废话。”司徒澈没好气地说。
坐了一会,司徒清让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最近你在避我。”
“才没!”
“别太过相信司徒景昭。”司徒清让偏过头,直直地看着他,“我对你……”
司徒澈弹起来,“给我好好想怎么从这里出去啊!一出去就抓着沈青若要灵石!”
看着司徒澈开始苦思冥想些馊点子,清让忽然问:“哥,我不明白,收集灵石的意义。”
“哎?”
“满天下地跑,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集齐灵石能怎么样。”清让皱着眉说,“说到底,你还是不将你当作人来看待。否则,你的愿望应该是为我们一族报仇。”
司徒澈沉默了许久,转过身来,面向清让,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我,还是觉得……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我确实不是人,我是神。”
司徒清让的唇角嘲讽似地扬了一下。
“离暗,是我的旧识,我太过清楚他的性格了。他的眼里容不下罪恶,所以才会陨落的……恐怕,他是察觉到了,天道的异常。一旦他发现了,他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毁灭天界。他手下的都是些亡命之徒,神族被打败后,你觉得他们还会放过人族吗?”
清让瞥着他,“你说的‘天道’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天道,是世界的法则,是天的意志。”司徒澈想到了睚眦,微低下了头,转移了话题。
“在你出生以前,魔族已经统治了世界。十几年来看似平安无事,可是本质上人族仍难逃被奴隶的命运。被当成力量的供给,仆人一样对待,肆意地抹杀掉性命……五国虽然是人王统治,其实不过是魔族的附庸。魔族的力量能与神族抗衡,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他们在韬光养晦,伺机有一日攻上天界……夺得天下。”
两人并肩坐着,司徒澈忽觉清让往他这边坐了一点。
“工具……你不也是么。”清让注视着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偌大的天界,你的父亲为什么将这么危险的任务交给你?在你下来之前为什么不告诉你人界的险况?其他神仙也不体谅你,你来到人界如此长的时间,为什么没有援兵?”
司徒澈的眼睛微微长大,眼中却没有惊异。
“他们……只想用你来解决麻烦,不顾你的死活。”
听完司徒清让的话后,司徒澈靠在墙上,看向远方黑暗的角落,目光并没有哪个特定的注视点,只是这么游离着。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绷紧的痛感,以及磨难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近乎坚定的温柔。
“即便是如此,我也要和魔族对抗到底。”黑暗中昏暗的灯光下,司徒澈像是恣意照射的阳光,带着十分危险的魅力。
“在睚眦回来之前,将这片大好河山守下去。”
等睚眦回来,所看到的景色,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十多年了,我以为我是懂你的。”司徒清让叹息道,“你太复杂了,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以为掌握了你,现在才感觉到那都是表象。面上什么都不在意,贪恋人世的俗物,在魔族之间游刃有余,毫不犹豫地杀人,不戒女色,拜金抠门,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跟魔族跑了一样。”
可是一旦稍微靠近,那看似炙热的火焰全然熄灭,只剩下让人如坠冰窖的刺骨寒冷,死守着睚眦赋予他的信条。
司徒清让仔细地凝视着他。
像是……曾经被折断双翼的金丝雀,由睚眦亲手打破束缚一般。
被轮番打击,司徒澈尴尬地挠挠脸,“睚眦说我很好懂啊……还说我是个简单到没脑子的家伙。”
“睚眦,救过你吗?”
司徒澈正在敲砖,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猛然回头:“啊?说什么傻话!那小鬼小时候去猎杀混沌,差点被咬死,还是我救的他!”
“不,我是指,他是不是改变过你。”
“改变……”司徒澈思索了一阵,低垂着眼睛,半开玩笑地说:“小清让是指哪方面,是身体吗?”
司徒清让:“……”
背对着清让,他的指尖缓缓抚上泪痣,然后闭上了双眼。
很久以前的自己,龙之第四子狻猊,拥有着和青苍天君如出一辙的眼神,是毫无感情的神祇。
直至如今,仍无人可出其右的战神。
他不是没想过,当年被奉为上位神的自己,自甘堕落,沦落到在地府打杂的阳曜神君。
扬晖吐火,曜野蔽泽——察觉到青苍天君的意图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说不定,是睚眦这笨蛋的错。
他多少能明白的,睚眦神籍被废的真正原因。即使不合天道,拥有感情,将功折过也不会落到如此的境地。睚眦,恐怕不仅勾引了上位神狻猊,而且将当年的狻猊从命令的约束中解脱出来。
所以才会招致天罚。
说到底,将人当做牲畜驱使的魔族,和以正义为名控制天下的神族并无太多区别。
归顺魔族,是沈青若的选择吧。
司徒澈深吸一口气。
既然如此,他也有他自己的选择。
司徒家两人在地下室关了两天,司徒澈前两天还在敲敲打打,接下来就直接躺在地上了。
“清让……”
司徒清让正在寻找出路,司徒澈忽然十分虚弱地喊了他一声,隐隐还带着哭腔,“昨天……还是前天小景昭给我买的肉包子我不应该咬一口就塞他嘴里的。”
“……你很不应该。”居然把吃过的东西给司徒景昭。
“我好饿。”
“忍着。”
“眼睛开始花花的了。”
“闭起来。”
“啊,肚子叫了。”司徒澈龇牙咧嘴的,“小清让,我跟你说,龙是肉食动物。”
“你省点力量吧。”
“清让,清让。”
“别吵。”
过了一阵,司徒澈又开始叫唤了。
“清让,好疼。”
“肚子疼忍着。”
“清让,这是什么?”
“怎么了?”
司徒清让不理他,司徒澈又喊了几声,他才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一看到他那不靠谱的哥哥手上的东西,脑子都炸开了。
司徒澈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一条五步蛇的七寸。
“你从哪里捡的!”
“快睡着的时候,脚踝痒痒疼疼的,稍微抓起来看了看……好像太饿了,看不太清。”
司徒清让立刻扔下手上的东西,跑到他身边,拉开他的裤腿,脚踝上赫然有两个小小的牙印。
“不行的,小清让。”司徒澈虚弱地说,脸色发白,“如果不立刻处理,还是会死。”
清让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先忍着。”
“清让,回去之后你跟着景昭回将军府吧,青山大叔是个很好的人。”
司徒澈在这种时候废话很多,司徒清让本来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再听见他不吉利的话,眼睛一瞪。
“你再废话一句我就吻你!”
“嗯,不说了。”
司徒清让还纳闷今天怎么这么乖了,一抬头司徒澈已经晕死了过去。
“哥!!!!”
清让将外袍撕开绑在司徒澈的伤口上方,见司徒澈一点反应也没有,推了他几下。
“哥,你醒醒。”
司徒澈一动不动,安静得如同灵柩中的尸体。
司徒清让看着紧闭的门,从地上翻滚起来,跑上去捶打,喊道:“沈青若!开门!开门啊!”
地下室和宫殿不过一墙之隔,沈青若也不是聋子,这两天没少被司徒二缺骚扰,刚在揉耳朵,司徒清让的声音就炸响在耳旁——
“我哥他被你们的蛇咬了!”
沈青若面色不变,身侧的被褥动了动,露出一个脑袋,其他地方裹得严实,男人眯着眼睛,慵懒地说,“若宝,你把什么东西关到我家去了。”
“人。”
男人又钻出一些,微卷的长发有些蓬松,看起来软软的。“看你的表情,不是一般的人。”
“嗯,是熟人。”沈青若伸手将被子盖在男人的脑袋上,像个团子似的,抬眼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说,“他们是来抢灵石的。”
“那给他们好了。”
修蛇的嗓音原本就是没什么温度,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更缺乏感情了。
沈青若皱起了眉,“你在胡说什么。”
“你们人族有夏桀造琼楼玉宇,纣王的酒池肉林,还有幽王烽火戏诸侯。想试试看。”
“不许!”
“若宝真是疼我。”修蛇眯起眼睛,贴紧体温较高的沈青若,灰色的竖瞳斜睨着他,“你想当皇帝吗?”
“不想,为什么要这么问?”
沈青若抱住修蛇,侧身躺下,修蛇很自然地缠了上来。
“不想让你留下负罪感,你在担心。”
“他……就是被蛇咬的,从小就很精明。之前,也发现那些人是我杀的。”沈青若低着头,颤抖着。
男人揽住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说:“我们尖吻蝮,比眼镜蛇更毒。”
沈青若全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