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抬起头,看到是他,火红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一把扔下手里的木条,蹬蹬地冲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掌掴声清脆响亮,司徒澈猝不及防,脸被扇到一边去,他并无太大反应,怀里却撞入一个柔软的物体,原来是扶桑紧紧地抱了上来,正微微颤抖着。
“狻猊,我最讨厌你了!”扶桑埋在他的胸前,带着哭腔骂道。
司徒澈的手掌轻轻搭在扶桑的脑袋上,“对不起呐。”
“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少见地用“我”自称,抬起头,眼圈红红的。
“因为,将扶桑惹哭了。”司徒澈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用指腹拭去她的眼泪,看向社,“说起来,这次是小社儿用法术替我疗伤的吧?”
“是,因为神君伤得太重。”
“怪不得感觉不太舒服。”司徒澈皱起眉,身上的力量十分奇怪,他揉了揉扶桑的脑袋,“小扶桑你也是,修行同系法术的,也不来帮忙,到底有多讨厌我啊。”
本来只是玩笑话,扶桑却猛地抖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揪着裙角,嗫嚅了半天,眨巴着眼睛却说不出话。
司徒澈心下不忍,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没有责怪你啊,你别哭!”
“谁哭了!”扶桑打了他一下,跑得很远。
忙活了很久,兔子肉终于烤好了,是扶桑烤的,同样使用火系法术的司徒澈接过来时心情有些复杂。吃饭的时候,其他三人吃得没精打采的,司徒澈大病初愈,左看右看,笑嘻嘻地说:“刚好四个人,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扶桑瞪了他一眼。
司徒澈啃着兔子肉,咽了下去,“好吃好吃,小扶桑有一手嘛!对不起,害你们这么辛苦。”
“那是,扶桑也有过野外生存的经历嘛……”
还没说完,社就打断她的话,转向司徒澈,“神君,我们生气的不是这个。”
“呃,你也生气啊?放过我吧……”司徒澈头疼地仰倒在地。
“我也生气。”景昭蹲在他身旁,鼓着包子脸。
司徒澈翻了个白眼,“算了吧,小景昭再生气就长不高了。”
“真不知道是温柔还是冷酷。”社无奈地看着他,语气却不住地加上抱怨,“总是这样,受这么重的伤,两次了。”
“……好吧,我明白了。”司徒澈叹了口气,好一会才说,“说实话,我觉得我没有错。”
扶桑冷笑,“果然是殿下会说的话。”
“我是神,虽然近千年我都没有回天界,但是为神为仙,守护的是天下苍生。”
扶桑眼光一闪。
这句话,同样在睚眦殿下口中出现过。
“从前没有谁说我,因为大家都认为我……是‘行走凶器’。从未有败绩,连受伤也不曾有的,狻猊天君?”司徒澈双手撑在身后,仰起头,勾唇一笑,“阳曜神君呐……抛弃‘狻猊天君’之名,就是不愿再成为行走凶器啊。遵循命令而行,这种事,再也不想这么做了。”
扶桑一愣,“殿下你明明失去了心脏……”
抛弃了神的身份,彻底地抛弃了过往的一切,是的,这其中也包括了睚眦殿下。
“谁知道呢,或许是刻在骨髓里的痕迹,根本抹不掉,跟印刻一样。只是即使不愿成神,神的使命还在,我没有错,也不想认错。”
扶桑看着司徒澈,后者眼神坚定,毫无悔意。她咬着牙,嘴唇都发白了,瞪大的眼眸像一对珠子般,直瞪着司徒澈,冷冷地说道:“由始至终,你眼中只有睚眦殿下罢了。下界为他,与魔族斡旋为他,对司徒景昭以身相护,也只是因为……他可能是睚眦殿下的转世,不是吗?”
“和你想象中的狻猊天君还是有区别啊,小扶桑。你的意思是,我这么做,不是为天道,而是为睚眦?”司徒澈偏过头,低低地笑着,“如果我选择的是睚眦,如今我就会在魔族麾下,和他的转世在一起。如果我选择的是天道,睚眦早就死在我的刀下。”
“确实,我以为,狻猊殿下你只会遵循命令,忠实地维护天道。结果你什么都没做成,不是吗?”
“……懦弱也总比破坏好。”司徒澈沉默了一会,轻声说。
“所以你现在在干什么!”
扶桑走到他面前,火红色的眼眸睁大,声音不大不小,怒意迸发:“无法守在喜欢的人身边,违反了规则,修为尽废,走火入魔半兽化,前途不明……你什么都没有保护到啊,狻猊殿下!”
“是啊,但是我不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司徒澈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扶桑瞪他,不说话。社揉了揉太阳穴,“还好,有来搜查的军队,不太安全。”
“那我们下一个地方去哪?”
社看了眼扶桑,“神君是要收集灵石吧,每个国家都有啊。”
“嗯……”司徒澈点点头,“小清让在哪?”
扶桑蹲在地上半天,讷讷出声,“司幽国……其他小鸟告诉我的。”
“我就说你是小鸟嘛,还找到同伴了是不是?”司徒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又蹲在地上喊疼,死活不起来。
“殿下你这个老混蛋!”
司徒澈才不管她,拍案决定:“我们第一个先去司幽国!”
“殿下你就是想见司徒清让吧……”扶桑跟在司徒澈身后,四人往门外走去。
司徒澈忽然想到什么,喊道:“社!这庙里有没有藏什么金子银子的,快把你的小金库交出来!”
“什么小金库,我怎么知道?”社皱着眉,“神君我们快走吧,这种地方太脏乱了,对你的伤口也不好。”
司徒澈愣了愣,点了头。
刚踏出土地庙,司徒澈看到一地的尸体,赫然是禁卫军的装束,他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身后的雪衣青年,没作声,骑上马,将景昭揣在怀里。
“困的话,先睡会。”司徒澈摸摸他的头,按照扶桑指示的方向骑去。
“我还不困。”景昭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忽然叹气,“以前都不知道大哥真正的身份……”
司徒澈右手受伤,只能用左手握着缰绳,“小扶桑和小社儿跟你说什么了?”
“只说了,大哥是龙之第四子,狻猊……还有他们是神兽和仙人。”景昭耸耸肩,“从小我就觉得大哥很特别……况且,那晚也看到了。”
“害怕吗?”
司徒澈故作轻松地说,喉咙干干的。
“不怕,真的。”景昭抬着头,眼神是少见的严肃,他攥着司徒澈的衣角,一字一句地说:“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司徒澈听后抿起唇,浅浅地笑了,“嗯,我知道了。”
回想起来,司徒景昭已经十四岁了啊。人族虽然荏弱,但是成长比神族更快。
神族的寿命太过冗长了,注定了永世的孤独。这般无趣的存在,不为享乐,而为守护。时间太长,所有的感情对于神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再多的承诺,再多的旖旎,再多的痛苦,再多的不甘,通通都在漫无目的的长河中化为虚无。
时间太长了,也许只适合等待。
他不是没有想过找到了睚眦怎么办,如果真的完成使命,横贯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整个天下。
他不知道以前的狻猊为什么会拒睚眦于千里之外,或许是真的没有感情,或许是在遵循着天道,又或许是……他早就知道,没有办法跟睚眦在一起的。
光环环绕的双神,正是这无上的嘉奖筑造了无穷的枷锁。
守卫着天下的神祇,所越不过的一道坎。
天道不合理,也要去遵守吗?扶桑这么问过他。
司徒澈看向扶桑,后者化成小鸟站在马头上,瞄了眼在他怀里熟睡的景昭,他轻声说:“小扶桑,我不是因为服从命令,才会这么做的。”
“什么?”扶桑回过头来,好半天才反应。
“是我杀的饕餮,青苍天君命令的,所以除了上位神,只有我知道他的头颅在哪。”司徒澈说着,耸耸肩,“饕餮堕落为魔,我杀他,没有后悔过。”
扶桑却皱起了眉,“扶桑听闻,饕餮魔君曾和你关系很好。”
“……嗯,的确,离暗是他的灵引,而我则是青苍天君,不过我们的交情还算不错……之前说和他关系淡薄,是撒谎。”司徒澈闭上眼睛,“因为我利用了饕餮对我的感情,杀了他,在我一百五十岁那年。”
他笑,“睚眦嗜杀,而杀人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感觉,只是任务而已。说了要全灭,连俘虏也没放过……睚眦第一次跟我上战场就对这件事很不满。”
“你还记得?”
司徒澈并没有急于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睚眦虽然小时候讨厌我,救了他之后还挺乖巧的,唯独那次,他表现出对我失望……被封印的,只有睚眦一百岁之后……到失魂海事件之前吧,整整九百年的记忆。怎么可能忘记。”
睚眦一百岁,也就是第一次带他上战场的那年。
“睚眦殿下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他看着我将俘虏杀掉,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大概就责问我那些魔族都投降了,为什么要杀。我觉得很正常啊,因为是命令,我就该遵守对不对?”他理所当然地看着扶桑,似乎想要她附和。
结果扶桑对他的脸打了个喷嚏。
“啊,殿下别拔扶桑的羽毛!!!”
扯了一会扶桑黑色的尾羽,他右手受伤,只能用左手抓缰绳,一来一往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只好勉强放过扶桑。
“殿下还是讲吧,扶桑顶多认真听!”扶桑捂着尾羽,接上话,“狻猊殿下遵循命令而行,正如传言那般啊。”
“青苍天君教会我服从,遇见睚眦以前,我过得好好的,‘行走凶器’嘛,按照命令杀人就好。”司徒澈慢慢地吁了一口气,“笨蛋睚眦彻底破坏了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他跟我说,盲目地遵循命令,那是不会思考的蠢物才会做的。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神会基于正直的本心,作出正确的判断,这才是神。”
被封印的记忆刺痛了一下,司徒澈晃晃脑袋,“想不起了,再想头都痛死了。”
扶桑看了他好久,收回了目光,淡淡地笑了说:“睚眦殿下,是当之无愧的神,你也是。”
“只是,我眼中最应成为神的,一个被流放,另一个被废除神籍,天道真是残忍。”社说道,“神君知道天道的本质是什么吗,规则又是由谁来制定的?”
司徒澈忽然笑了,“原本我是知道的。”
“原本?”
“嗯,在我打伤睚眦前早就具备成为上位神的资格了,灵引只能由上位神来担任,所以在睚眦诞生前,我的实力就达到了上位神。”看着茫然的社,司徒澈说。
凭借着强大的神力和剿杀魔族首领的战功,上位神之座,只是一步之遥。
“那时我应该知道的,但是连同对睚眦的记忆,也被封印了。”司徒澈叹了口气,无奈地笑,“或许是因为那些事情不能让平常的神祇知道吧。”
扶桑和社都有默契地不说话了。
第四十六章:买衣换药
一到城镇,司徒澈扯着景昭去买了一身新的衣服,不说他洁癖的习性,单是身上染的血迹,走在大街上红果果的杀人犯头衔顶在脑门上啊。
给景昭和他自己各自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原本景昭的皮肤很白,穿白衣服的话更加精神些,司徒澈想了想,虽然黑色是魔族专属的颜色,很难买到,但还是全买成黑色的。
装一下魔族也不是太难,随便糊弄就买到了。
景昭也没意见,说什么就是什么。
“神君居然不穿红衣。”社看着更衣完毕的司徒澈,惊奇地说。
“说得我很想穿似的,红色太显眼了。”因为店里有适合他穿的成衣,司徒澈倒不用怎么等,而景昭则被抓去量身做衣服,于是他们三个就蹲在一旁说悄悄话。
“难道不是?”
司徒澈揉了揉太阳穴,“我有这么骚包吗?”
“以前的狻猊天君不是行走凶器么,专门去杀人,穿白衣染了血很显眼的。”扶桑插话,又瞄了瞄司徒澈,“扶桑只是听说而已。”
“毕竟扶桑是在我将心脏埋下失魂海之后才订立契约的,不过说得没错啊。”司徒澈耸耸肩,“在我之后是睚眦上战场,可能是受我影响吧……黑色弄脏了也不明显,在战场上要洗个衣服很麻烦的,有法力来清洗,还不如省下来将魔族击溃,回家洗个干净。”
扶桑和社看向一身黑衣的司徒澈斜倚在门边,后者正慵懒地拨弄着手里的伤药,妖异的桃花眼敛下了一大片光彩,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纯黑的衣裳并没有想象中格格不入,相反,似乎比起红色,这个人更加适合黑色。
冷峻的,与死亡接近,尊贵而孤独的颜色。
一如,从前手持朝阳凤鸣双剑的狻猊天君,执行命令时,眼中空洞的神情。
三十岁,狻猊选择了最负盛名的青苍天君作为灵引;一百岁,成年的狻猊顺利出师,成为最出色的神祇,定云天的行走凶器;一百五十岁,亲自手刃入魔的兄长,饕餮魔君;二百岁,适逢龙之第九子睚眦诞生;两百三十岁,狻猊成为睚眦的灵引;三百岁,带睚眦上战场。
一千两百岁,狻猊将心脏埋下失魂海底,三百岁之后关于睚眦的记忆完全封印。扶桑认主时,狻猊一千三百岁,再之后,两千岁时,狻猊因为打伤睚眦,被逐出了定云天。
原本,可以超越青苍天君,一跃成为定云天最为尊贵的上位神。
察觉到两只的目光,司徒澈勾了勾唇,“我不后悔,别用这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说完不理他们的反应,径自朝换好衣服的景昭走过去,本来将手臂枕在小家伙的脑袋上,结果发现景昭长高了太多,还真有点勉强,只好搭在肩膀上,“怎么样,合适吗?”
景昭的脸红扑扑的,黑色的袍子衬得他少了些稚气,一双凤目透着试探,脸上的婴儿肥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平时只顾着照顾司徒清让和司徒景昭,也没关心过长成啥样了,不过这么看来也算得翩翩浊世美少年。
司徒澈本想收回目光,可眼睛不争气地黏在景昭的脸上,内心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