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澈坐在一旁,一边吃一边盯着沈氏。沈氏面相很好,是旺夫的富贵之相,贵不可言,这倒符合她公主的身份,他又细细地看了一会,趁着沈氏休息,拉着婉儿到门外,低声说:“婉儿姐姐,娘好像不大舒服,麻烦你去找大夫过来看看好吗?”
“是的,少爷。”婉儿一愣,还是服从他的命令。
司徒澈回到自己的位置,沈氏正闭目养神。沈氏很美,这种美并非妖冶,而是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端庄而温婉。他挺喜欢沈氏,因为她应该是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替自己着想的。
“公主,大夫来了。”婉儿在沈氏耳边轻声说。
“大夫人,在下替您把脉。”大夫躬了躬身,在司徒澈的示意中坐在下座。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没病!”沈氏睁眼看见大夫,以为是婉儿的主意,怒斥道。
司徒澈走到她面前,正儿八经地作揖,“澈儿担心娘的身体,私自寻了大夫,还请娘亲息怒。”
“公主,反正大夫都来了,让他看看无妨。”婉儿也跟着劝。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去照顾秦妹妹,来我这边捣什么乱?”沈氏似是很生气,用力一拍桌子,“反了天了你们!我好得很!”
“身体如何,大夫看过才知道。只是,”他故意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如果因此而没有照顾好娘,爹爹也会生气的。”
“没病没灾的,哪谈得上照顾不照顾!”沈氏挥挥手,“你们下去……”
司徒澈见大夫要离去,急急地说:“好事成双也不少见!”
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下人看看面色阴沉的沈氏,又看看自知失言而左顾右盼的司徒澈。
沈氏瞪大眼睛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朝大夫说道:“劳烦了。”
“不敢当,不敢当。”大夫行了个礼,上前替她把脉。
“最近夫人有什么异状?”大夫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公主她最近感觉疲乏,而且以前喜欢吃的都不怎么喜欢吃了。”婉儿见沈氏不语,替她回答道。
司徒澈看样子差不多了,打算悄悄溜出去,沈氏不紧不慢地说:“澈儿留下来,等会我有话跟你说。”
“……是。”司徒澈僵硬地坐回原位。
悔得肠子都青了,下来之前告诉自己多少次要藏拙了,还不知收敛,现在好了,被怀疑了。
因为他灵魂是属于神的,之前他就知道他保留了微弱的神力,除此以外,他还能看到平凡人类所看不到的事物,比如说灵体,比如说人的气息。
大夫把脉把了很久,很是慎重,最终他放下沈氏的手臂,面露喜色:“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太好了,那我又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司徒澈为了补救,欢呼一声,抱着沈氏的大腿,使劲地蹭了蹭。
“大夫,真的吗?没搞错吧?”婉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夫,眼睛发直。
“千真万确!恭喜丞相双喜临门!”大夫笑着说道,沈氏使了个眼色,婉儿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些银两,连连向大夫道谢。
整个立园一片喜气,沈氏等送走大夫后,让其余人退下,独独留下了司徒澈。
“司徒澈,”沈氏抚着腹部,喊了他的名字,听得他心惊肉跳的,“你是如何知道,我腹中添了孩儿?”
第十六章:那是报应
“司徒澈,”沈氏抚着腹部,喊了他的名字,听得他心惊肉跳的,“你是如何知道,我腹中添了孩儿?”
“澈儿只是担心母亲身体。”司徒澈咬着唇,如坐针毡。
沈氏的目光尖锐,像是要穿透他的灵魂似的,“当真?”
“千真万确。”司徒澈手心冒汗,顶着压力,回视她的目光。
“那么,”沈氏的眸色转深,她压低了声音,生于皇族的沈氏板起脸,压迫力席卷而来,“你所谓的‘好事成双’如何解释?!”
司徒澈任凭平时再能瞎掰,第一次不能自圆其说。以前,他说的话都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因此他并不会像倒豆子一般将肚子里的话全部说出。这一次,他真的觉得圆不了谎了。
人类真是讨厌的种族,连他都被带坏了,之前都不会这样的。
撒谎对于阳曜神君或是狻猊殿下,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司徒澈咬着唇,把小手掐得发白。
会被抓起来烧死吧?以前对比起其他人类,他只是才华出众,机智灵敏,现在远不止于此。
人族对于具备异能的……异类,会有强烈的排斥。
他曾看了有关西方的神明的记录,被赋予神之力量的女巫被人类活活烧死在那什么十字架上。可是,女巫也是人类的一员,为了使内部和睦,人类竟然对他们的同类痛下杀手。
不,不仅是人类,甚至是神,仙,鬼,都会对异于己者敬而远之。在天庭,身为阳曜神君的自己虽说活跃,但其实从未融入到天庭之中。无论是定云天、天庭还是地府,每个神仙都把他当作外人。定云天将被放逐的自己视为耻辱,天庭和地府的仙和鬼也害怕得罪他。
更别提当年以神力威慑四方的狻猊天君。
所以他才要为了让睚眦恢复神籍而来到人间的,那个高傲的睚眦怎么会受得了别人的异样相待!反正他都习惯了吊儿郎当的生活,到哪里不是这调调?睚眦不同,他只不过是一时被迷惑,睚眦,是该受到众仙仰望的神!
世界都是一样的,现在在人界,他也不是因为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气息而面临着沈氏的审问么。在他诞生于人界的那刻开始,他便设想过会落到如此田地。
“国师大人为何替你命名,我现在多少清楚了。”沈氏叹了口气,看着他,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她竟然想杀掉他吗?
司徒澈眼睛半眯,暗黑的瞳孔中隐藏着杀意,他微微一动,然后……
被沈氏紧紧地拥抱在怀中。
“澈儿,从今以后你千万别再在人前露出你的能力了!”沈氏跪在地上,搂住他的手很用力,她颤抖着扶着他的肩,指尖反复抚摸他的脸,眼中有盈盈泪水:“听到没有?你会被他人忌惮和利用,甚至会因此丧失性命的,何况预知可是窥探天意啊!”
司徒澈怔忪地看着她,袖中藏有的短剑静静地收了回去。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啊……明知道他异于常人,还要包庇他么。她也许以为,他的能力是预知未来吧,据说凡人窥探天意会折寿。所以她才说……
“为什么。”司徒澈抬眼看着她,声音微微颤抖着。
说不震撼,是假的。沈氏贵为公主,金枝玉叶。除了天地,没有人可以让她跪下来。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要抱着他?这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事啊?
再怎么不济,大可以逐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
即使在天庭、定云天,不利于己的话,抹杀也非罕见。饕餮天君不也被青苍天君处刑了么!?睚眦和他也是被放逐了啊……
“还有为什么吗?”沈氏攥紧指尖,眼泪从她的脸上划下,滴落在他的脸上,“你跟我腹中的孩儿一样,是我的孩子啊!”
好烫……饱含了激烈而丰满的情感,强烈得震动他整个心脏。
是所谓的“感情”吗?
以血液为纽带,系联紧密不可分离的,却远浓于血的,感情。
“可是,人可以有很多的孩子……”正如青苍天君一般,龙之九子对他而言不过是尘世的累赘,甚至是……
统治天下的工具。
司徒澈咬紧了唇。
沈氏抱紧他,伏在他的肩膀上哭泣,“澈儿是独一无二的啊!你怎么不懂呢!”
司徒澈,不,应该说是里面的阳曜神君的灵魂,猛地一颤。
独一无二的,所有人都不能取代的,被需要着,这种渴求非他不能满足。当被呼唤着,他就是司徒澈,他的心便不会空荡荡的,而是涨得将灵魂都融化。
这呼唤炽热而浓烈,毫无预警地冲击了他平静如水的两千三百年的生命。
“答应娘,不要再这么做了,答应娘!”见司徒澈不语,她央求道。
“是……娘。”
这一声,叫得真切。
他总是在心里叫“便宜老爹”,将司徒羡之和沈氏认为是他降临人间的工具,妄自尊大,凭着自己神的身份,任何人都不放进眼里。
卑微的,不是泪流满面的沈氏,也不是任他闯祸的司徒羡之,而是将人类看作尘土的自己。这个种族,能承担起无穷无尽的欲望,也能怀揣沉重热烈的情感……他们自称为万物的灵长,没有妄自尊大。
人类,真是讨厌的种族啊……
他的心,在失魂海底明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为什么要又把一颗跳动着的、充满鲜血的心脏强塞进他的胸腔里?
如果早知道这一切,青苍天君是绝不会让他下来人界的。
因为,这样会让他知道,神真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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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你今天晚上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又因为练字的事啊?”到了晚上,他还在想这件事,兔子很担心他,爬到床上去拍拍他。
“社。”司徒澈把脸埋在被窝里,闷闷地叫了一声。
“什么?”
司徒澈仰面躺在床上,“你是仙,跟我说说仙吧。”
“仙?我爹是天将呗,我都招了!”社腆着个二皮脸,一副废柴的德行。
“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司徒澈一梗,拢了拢外袍,往门外走。
袍子却被拉住,他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却见雪衣青年坐在床上看着他,红色的眼睛是少见的温和,“神君,我想跟你说话……这人界,你只能依靠我了呢。”
兔子意外的懂事,司徒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点了点头:“一起走吧。”
“去哪儿?”
“爬屋顶。”
仙人之身就是不一样,司徒澈卖力地用小手小腿爬上来,就看见社坐在屋顶上朝自己招手。
……真不爽。
“神君,星星好漂亮。”兔子君看着满天的星星,笑着朝他说。
“你一个仙没看过星星么?”司徒澈倒是没什么兴致,想起清尘的广告,也帮忙给地府挖人,“地府的夜空也很漂亮,媲美定云天的星夜。”
“星星啊……我喜欢月亮多一些呐。”
社不知是不是没听见,只顾着在看星星。
“神君好像很喜欢吃苹果。”社看了一会,低下头看着正在削苹果的司徒澈。
“你这算是没话找话么?”司徒澈费力地拿着水果刀,“兔子,你用法力把皮弄没了,快点。”
“哦……”兔子自认倒霉,一边碎碎念,“到底是谁把你惯成这样的啊?”
“哈?哪来的废话啊?”司徒澈接过苹果,开始点名批评道,“就算是睚眦也不会像你这样嫌这嫌那的,虽然我跟他说用法力比较方便,但是你也知道他很固执,但是!也没你这么多嘴……”
“神君你在说什么?”
司徒澈也觉得他说得没头没脑的,咬了两口苹果,“睚眦总会请我吃苹果,不过他喜欢用他的碧水青龙剑削皮,我说用法力比较快,可他说那样比较好吃……好像还真的耶,你弄的就是难吃!”
社倒没反驳,看着司徒澈皱着脸嫌弃地把整个苹果吃掉,慢慢开口:“睚眦殿下对神君真的很好呢。”
“孝敬兄长是应该的。”他在兔子的衣服上擦了擦。
社又问,“神君喜欢他么?”
“喜欢啊。”
司徒澈点头点得很干脆。
看着社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话语,他勾起一抹笑,桃花眼下的泪痣添了一分邪魅,他轻声说:“神爱世人,当然也包括了睚眦。”
社睁大的眼睛垂了下来,声音很轻,但是他还是听见了,“神君,真的是定云天最没有感情的神啊。”
司徒澈却不恼,像是他说的是什么正常的事一般,他躺在屋顶上,星光溢满了他漆黑的眼眸,“小社儿,你知道么,神不自由。”
拥有无上力量的神,并非仙人所想象般逍遥。
“你们总说我没有感情,而定云天的神全都没有感情。”他笑了笑,“不是没有,而是不能够有。拥有感情的神,是遭到天妒的。”
他闭上眼睛,声音透出一丝无奈,“定云天诞生的神祇,自小明白了「规则」是我们不能触碰的,一旦越距,下场就是废除神籍。神之所以为神,在于我们得到了上天的恩赐,也就是神籍,没有了神籍的神,神力削弱,也会被其他种族排挤的,融不进去,也脱离不得,这就是背叛上天的后果。”
“你是在说睚眦殿下么?”
“睚眦他是知道的,他是父神最引以为豪的儿子,结果青苍天君还是不留情面地废除了他的神籍……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看着明亮的月光,呼出一口气,“神没有感情啊,所以哪有什么父子之情,神控制着世界,拥有感情的话会不公平吧?”
社侧着头看着他,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凝着哀戚,仿佛一眨眼就会落泪般,社轻轻地说:“神君不觉得,这样对神原本就是不公平的么?原本神是有感情的,可是你们却要抑制住,这样的天道是不合理的,不是吗?”
“当神得到力量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清楚自己的使命。”司徒澈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慢慢地说,“睚眦是最痛苦的一个,他受到了迷惑,可是他却是最希望维护天下苍生的。”
“天道,是什么呢?”社的喃喃自语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中,“感情和保卫天下有冲突么?如果守护着天下的竟然神因为天道而受罚,那还不如将天道彻底毁灭了呢。”
司徒澈抬起手,看了眼社,决定用最近新学的一句话回答他:“你还小,以后你就会懂的,小白兔。”
“……可是神君不是因此而痛苦着么?”
他看着社,社正疑惑而坚定地看着他,似乎不问清楚不罢休,他笑了笑,“我不是在想这个,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早就已经清楚了。”
自从他从失魂海底离开,他早就做出了天道与个人之间的抉择。
“我只是,今天被人族狠狠地打了一耳光。”他淡淡地说,目光中带着羡慕,“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