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郅郁盛了一碗饭递给他说,“坐下吃饭吧,看你没动多少东西,现在一定饿了吧?”
米饭的香味让年轻人不禁低下头去,也不知是不是热气熏湿眼睛的缘故,冷不丁他的眼眶就热了。
商郅郁用公用筷夹了一筷茄子到他的碗里说,“也不是什么高级料理,将就着吃吧。”
年轻人点头坐下,过了片刻,忽然轻轻说了一句道,“你真是个怪人。”
商郅郁一怔,开玩笑地道,“真是失礼呐。”
年轻人嘴角微扬,终于开始动筷,他吃了一口米饭再配上方才商郅郁夹给他的茄子,才嚼了一口,就不禁抬眸注视商郅郁。
“怎么了?不合口味?”商郅郁问。
年轻人只是摇头,却不说话,随即继续埋头吃饭。
商郅郁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心道,果然是个标准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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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好碗,商郅郁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年轻人忽地问他,“你不问我的来历吗?”
“除非你打算长住,否则没必要问吧。”商郅郁答。
“你的思维真的是好奇怪,跟一般人不同。”年轻人说。
“怎么说?”
“你不会害怕我是个坏人吗?”
闻言商郅郁就问,“你是吗?”
年轻人想了想,摇摇头。
商郅郁笑道,“别说你不像是,即使你是,我也未必要害怕啊。”
“那什么事会令你感到害怕?”年轻人忽然问。
商郅郁一怔,忽地别开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当年轻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出声缓缓地道,“我想,应该是分离……吧。”
年轻人看着商郅郁,半晌没有言语,正当气氛冷下来的时候,他忽地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如果我长住下来,我们逐渐熟悉,那么你会不会害怕日后跟我分离呢?”
商郅郁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道,“你这样跑出来,家人会担心的吧?”
年轻人垂下眼不说话,他的膝盖上正放着商郅郁的相簿,他盯着那上面的照片,静静地说,“也许……我就是不想让他们感到担心吧。”
年轻人没有提离开的事,商郅郁也不问,晚上就让他睡在沙发上,他自己则进到房间里去工作,当他完成工作已是深夜,走出房间,客厅的灯仍然亮着,年轻人沉沉地在沙发上睡着,一条腿搁在外面,毛毯几乎都在地上。
商郅郁拾起毛毯盖在他身上,忽然又想起他那句话来:
——就是不想让他们感到担心……
这样的说法令商郅郁没由来感到似曾相识,但他不清楚这个年轻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想要逃离自己的家人,宁愿只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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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第一天之外,第二天开始房间就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乱,商郅郁照例把工作带回家,煮两人份的晚餐,顺手为在家的年轻人准备第二天的中餐。
“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吧?你是职业摄影师?”年轻人手中总是捧着他的相簿,这么问的时候,商郅郁刚好收拾完厨房走出来。
“我只是个新闻记者。”他有所保留地回答。
“好棒呢,每一张照片都好像在述说着什么。”年轻人的模样看起来很喜欢这些相片。
能有人喜欢,商郅郁的语气也显得很开怀,“的确如此,每个人的生活,每一句话,每一个瞬间,会产生这样的结果的背后,总会有一个故事的。”
年轻人又低下头,看着相片半晌,随后道,“所以这些照片,我已经重复看了无数次。”
商郅郁忽然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看着他,喃喃地说,“对了,你在这里待着的确比较无聊,我这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虽然有网络,但笔记本他总是随身携带。
“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些照片呢。”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夸赞说。
面对如此直接的赞美和年轻人纯粹的笑颜,商郅郁心底不知为何有一丝微妙的松动,他转过头,对年轻人报以微笑,道,“谢谢。”
“不过,好像都没有你私人的照片……”年轻人说着抬头看商郅郁。
“一个人住的话,本来就很少有机会照相,也没什么必要吧?”商郅郁道。
“也是。”年轻人说着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两手托腮,把相簿搁在沙发扶手上,忽然又说,“对了,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这张照片是在哪里照的?我一直觉得像是医院。”
他翻到其中一张照片问,商郅郁看了一眼那照片,里面的背景的确会使人产生误解,因为那里装饰得就像是在过节,但商郅郁很快给了他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没有人会喜欢,“是医院,这个女孩患了骨髓灰质炎,也就是俗称的小儿麻痹症,但她很喜欢跳芭蕾舞,这就是她发病前最后一次对芭蕾舞的告别会……”他还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小女孩很努力地在舞台上转圈,当终于完成的时候,她的笑容里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和难过……
“如果……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梦想,他还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吗?”年轻人忽然低低地道。
商郅郁注视他的侧脸,他的语调沉静,表情也毫无破绽,可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女孩将舞鞋丢弃时的冷静和认命,他心底产生疑惑,年轻人却笑着转过头来道,“不过那种东西我是完全没有的,人啊,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了!”
他的笑容灿烂极了,里面没有一丝阴霾,就好像昨天蜷缩在角落中的那个人压根不是他一样,然而商郅郁却不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他如此不同的两面,从学会拿相机开始,他开始慢慢了解到人们的情绪和反应的背后总是有某种不同的理由……就像他会收留这个年轻人也必然有背后的缘由,即使只是出于郑宜翎所说的“好心”,但这份“好心”,也绝不是与生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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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能作恶的。”这句话小的时候听祖母讲起过,可当时的他并没有在意,也许只有在领悟到的时候,他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半夜里雷声乍然轰鸣,商郅郁蓦地睁开眼睛。
又梦到了……
商郅郁扶着额坐起来,只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时间,却发现离睡下还不到一个小时。
屋内漆黑一片,门口却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
商郅郁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他立刻掀开薄毯下床,打开房门,果然沙发上已见不到人影。
这么晚他打算跑去哪里?
商郅郁拿起桌上的钥匙套上鞋追出去,时隔多年,那个许久都不曾出现的梦境竟然如此清晰,兴许是被年轻人的某句话,或是曾流露出的那样的表情而触动了某根神经的缘故,也是因此,他才无法丢下他不管吧……
雷声伴随着瓢泼大雨爆发出惊人的声响,闪电不时划过夜空,雨中的一切都不那么清晰,雨水模糊了视线,幸好这条小巷只有一个出口,商郅郁大步追赶出去,就见到巷子外那个停车棚里有人在打闹。
“臭小子找死——”斗狠的话传入耳中,商郅郁很快在人群中瞥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对方人多势众,他显然已落入下风,商郅郁头疼地面对眼前局势,片刻后从外围杀入。
若要论打架,凭商郅郁一八八的个头和利落的身手,眼前这几个小混混根本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从前还练习过空手道和散打。
轻而易举把人从里面解救出来,其中一个小青年眼尖地指着商郅郁道,“啊,你是住在这里的经常去超市的……”
商郅郁正全身湿透浑身不爽,冷冷一瞥,那个小青年顿时被边上的伙伴一把抓了过去,“先走吧,这个人看起来挺厉害,下次……哼,下次要你好看!”他撂下狠话拉着人跑走了。
商郅郁叹了口气,弯腰把地上的人拉起来,谁料那年轻人却挣开他又要跑进雨里,商郅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问,“你究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年轻人愈发激动,他回过头大声对商郅郁道,“你好烦!我跟你非亲非故!你能不能别来管我!让我自生自灭难道不行吗!”
他的脸被雨水冲得苍白,漆黑的眼睛里那抹绝望深刻入骨,怒气却装满整张脸,双手紧紧握成拳,拼命挣扎。
“还挺有力气的嘛!”商郅郁握紧他的手腕,低下头与他面对面他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但我既然顺手救了你,你就不能在我面前自暴自弃。”
年轻人似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又像是心有不甘,结果反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走吧,跟我回去吧。”商郅郁拉着他重新走进大雨中。
“什么嘛,你又不是我的谁。”年轻人在他身后咕哝。
“等你真正离开我家时再跟我说这句话吧。”商郅郁头也不回地说。
年轻人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
真是的,令人头疼。
回家后把人丢进浴室,商郅郁按住鼓鼓发胀的太阳穴。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对人发脾气了,而且还动了手,真是不敢相信。
也许想到外面还有一个被雨淋湿的人,年轻人识相得很快就出来了,商郅郁拿着干净的衣服走进去之前扔下一句话,“桌上有热牛奶,赶快喝下去暖暖身。”
年轻人擦头发的手不由停了停,愣愣地看着商郅郁走进浴室,关上门,他忽然几步走上去,一手握上门把手,听到浴室里传来窸窣的动静,他轻轻转开一道门缝,对里面那人道,“那个……我……”
“还有什么事?”浴室里传来那个使人安稳的低沉嗓音。
“我……患上了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我的骨髓突然无法制造红血球和白血球,我可能……不久于人世……”
四周围安静下来,连雨声忽然间都小了起来似地,浴室里已不再有任何动静。
年轻人将头轻轻抵在门上,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本来,想就这样死去算了,反正梦想永远都实现不了,人生的尽头也已经可以看到,可是,我没想到会因此遇上像你这样的人……虽然,我还不是很了解你,但通过你拍的照片我看见了很多不同类型的人生,于是觉得……也许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可一旦当我一个人躺在黑夜里,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再度将我捕牢牢扼住,逼得我无法呼吸……真是很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不再说下去,浴室里也没有再传出任何声音来,虽然隔着一道门,却没由来令人感到安心。
过了良久,忽然从里面传来喷嚏声。
“啊——嚏——”
“啊,请你立刻洗澡吧,我去喝牛奶。”年轻人慌忙替商郅郁关上浴室的门,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温热的牛奶捧在手里。
没多久里面传出淋浴声,十分钟后商郅郁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就见年轻人抱着膝盖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手中的牛奶杯已经空了,他神情茫然地望着那只空杯子,白炽灯光下的他看起来既孤单又无助,让人难以忽视。
商郅郁注视他片刻,忽然走到他身边坐下,开口对他说,“今晚,我陪你聊聊吧。”
年轻人听到声音,转过脸面对他,凝视商郅郁的眼睛,好半晌,他点了点头,然后,眼眶在不知不觉间又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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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有空?你的小狗呢?”
郑宜翎一见面就问商郅郁,这日商郅郁请郑宜翎吃饭,郑宜翎说想喝点小酒,所以选了家烧烤店,两人各自掐着时间抵达。
“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商郅郁回答。
“看你的样子有些寂寞哦。”郑宜翎取笑他说。
“是啊,所以才要找人喝酒啊。”商郅郁也不掩饰地道。
“好奸诈,说是你请客,实际上是想让我陪酒吧?”
“难道你不想喝?”
“当然想。”
看她还没喝就已一副满足的模样,商郅郁忍不住勾起唇角。
两人被引入店内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让他们先选,同时为他们斟满茶水,将小菜和调味料端上桌。
“你来过这里吗?”服务员离开后,郑宜翎问。
“没有,是第一次来,这里很宽敞,客人很多的样子。”商郅郁环视了周围一圈说。
“所以必须预定,不然要排位,对了,这里的南瓜粥很好吃哦,而且是无限量供应。”郑宜翎指指刚才已经端上桌的那个浅浅的小碗道。
商郅郁看着她,忽然说,“你怎么不申请做美食专栏?”
郑宜翎摇摇头说,“这可不行,如果吃变成是一种工作的话,也许就不能这么自在了。”
“这也只是也许而已,没有试过的话,又怎么会知道呢?”商郅郁说。
郑宜翎看着他,因为他的话而有一阵失神,口中喃喃地说,“我总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能轻易接受世间万物似地……很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商郅郁好笑地说,随后他指指菜单,“你啊,快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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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吃!果然绝妙!”郑宜翎对吃的喜好绝对不同凡响,商郅郁每次都觉得无论是谁只要跟她一起吃东西就一定不会没有食欲。
“这块也好了。”见郑宜翎忙着吃都顾不上烤,商郅郁接手烧烤夹,一块接一块烤好扔进她的盘子里。
“别光顾着我,你也多吃点。”郑宜翎嘴巴上这么说,筷子却未停。
“我有在吃。”商郅郁微笑说,比起烤肉,他更喜欢冰凉可口的啤酒,而明明嚷着着要喝酒的人,却一个劲吃着肉。
“商郅郁,你有过女朋友吧?”郑宜翎忽然问他。
商郅郁一怔,点头说,“是啊,怎么?”
郑宜翎微微一笑说,“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