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大叔频频回头,林昔没办法只得把电话打给了晓风。晓风的男朋友在C市刑警大队上班,如今事情已经浮出了水面,保密这方面就没以前那么严格了,要打听许民强家属被监管的情况还是可以的。
晓风的短信来得比预期中还快,除了一个酒店的名称,后面还有一句话——林昔,你可能见不到他的亲属了……林昔知道那个省略号里有内容,可此刻她无暇去顾及。
当淡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七元大酒店”门口时,一直细绵细绵的雨已经下成了掉串的珠子。站在屋檐下看过去,就如同一场巨大的雨幕,分别由一小串的水帘子组成。
晓风的短信里没有说哪个房间,林昔只得去前台询问。被拒绝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没办法,林昔只得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和身份证递了过去。
那前台小姐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电话和那边说了几句之后,才礼貌的告知了房号。林昔一脸平静的朝电梯走去,心里却暗紧了一把,这监控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严密很多啊。
其实,被拒绝这样的结果林昔不是没有想到过,以组长那样的作风,怎么可能让她有机会再接触许言。可她还是来了,这么做不过是心存了一点儿希冀罢了。
警务人员的话清晰的响在耳边,“对不起,林小姐。你已经因与被告的子女许言有亲密关系为由被申请了职务回避,从今天起,你不能再以任何方式参与到许民强贪污受贿案的调查里来,所以我们也不能让你见被监管人。”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林昔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可以在门口大声吵闹,来引起许言的注意,可她不能,那样的后果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不便。执法人员不会对他怎样,可她知道他一定烦死了这种吃饭睡觉都要被人监视着的感觉,何况他的父亲还在铁窗后面,等待着死神的黑色镰刀。
林昔没有迟疑,也没有无理取闹。她只是无比坚定的转身下楼,然后拦车回家。这个时候,她能求助的只有她的父亲。那一刻她的心是果决的,即便她的父亲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只要他帮她这一把。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放弃某些事情的准备,可不过短短半个小时,林爸爸便点了头。临走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只说了一句话,“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即便是我出面如今的局面也不可能改变多少,我答应你,只是不想你落下一辈子的遗憾。”
林昔站在门边低垂着头,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她的父母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可他们什么都没说,只因为这是她的选择。即便是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她的父亲依然冒着风险来帮她,只因为怕她一直愧疚。
“妈……”转身轻轻搂住林妈妈的手臂,哽咽着轻唤了一声。轻颤的声音里饱含了许多许多种的情绪,仿佛又千言万语却又多说不出一个字。
林妈妈轻拍了拍她的背,叹息道,“许言是个好孩子,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们只是要你幸福平安……你爸爸也是……”
那一天,林昔趴在林妈妈的怀里痛哭失声。有这数月以来在单位遭受的白眼,有秦凡的利用和背叛,有第一次被击打得溃不成军的挫败,以及许言落寞离开之时她的无能为力,她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
林爸爸回来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带回来的消息比之前还要糟糕,录音带里的内容一大半许民强都已经承认了,换个角度说那卷录音带的目的已经达到,许民强的罪名坐实。这场本应该轰动全国的巨大贪污受贿案就这样被生生演变,许民强就是那替罪的羔羊。
林昔突然想起她的刑法老师曾说过的一句话,如今这样的社会,反贪就类似与隔着墙壁扔砖头,砸中谁就是谁。等到明天天亮,这件事情成为C市日报的头条公诸于众,不明真相的百姓也许会大骂贪官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稍微看得明晰一点儿的也最多笑言是他运气不好。可不管是破口大骂还是无谓摇头,这个前C行行长都不会在他们的世界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明天太阳超常升起,这就是现实。
和林爸爸一块儿进门的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深灰色的西服外面是一件黑色的长款外套,头发被外面的寒风吹得有些凌乱,可金框眼镜后面有一双沉着冷静的眼睛。
这个男人林昔认识,薛庆年,C市极有名的金牌律师,为人严谨慎密,做事雷厉风行切效率奇好,以前在高院担任的是民二庭的庭长,可就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突然转职并与人合伙成立了自己的律师行。因为离职三年之内不能从事与他过去职业范围相关的工作,这两年他都只接手刑事和行政方面的案子。也就是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他成为了这个领域声望极高的权威人士。
只是极少有人知道,这位司法界的新起之秀,其实是林爸爸很是得意的几大门生之一。薛庆年出生贫寒,却是个极有骨气的人。当年林爸爸自己掏腰包资助他念书,就是看上了他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也因为这一层关系,薛庆年曾担任过林昔和林朗的家庭教师。只不过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林昔还在念中学。
……
林爸爸告诉林昔,薛庆年如今是许民强的代理律师,现在已经开始着手收集一些有力的证据,并且还让林昔明天开始跟着他去帮忙。
林昔感激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转头和薛庆年打招呼。除了中学时期他曾给自己补过一年的课,他们并没多少交情。或许是因为年龄相差太大,或许是因为其他。
打完招呼,就又连忙转眼看向自己父亲,语气中是强压都压不住的焦急,“爸爸,许言他……”
林爸爸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他比你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林昔,你太容易感情用事了,关心则乱。而且,许民强应该事先早有觉察,自知逃不过这一劫才会承认得那么干脆,算计了半辈子的人又怎会不给自己的独子留后路呢。”
有了这样的话,林昔才大松了一口气。虽然一想到他此刻的模样,胸口就忍不住的绞痛,可她也明白,如今只有等风波过去了。不管多久,她愿意等,一直等。这样的局面,她只能等,可她并不知道,这一等就是整整的五年。在那漫长的五年时间里,她此时默许下的承诺便成为了那些一直坚持一直等待的支柱之一。
……
三个月后,经过总历时长达39个小时的审理,二审判决驳回了一审的死刑立即执行,最终改判成了无期徒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百分之九十八的私有财产。
这三个月以来,林昔跟着薛庆年一起日夜奔波,四处收集对他有利的证据,将他生平所做的所有慈善事迹、获得的表彰以及部分群众的意愿汇总递交了上去。林昔的原意还想把整个案子背后的东西牵扯出来,却被薛庆年阻止了。
一直到整个事件尘埃落定,她静静的坐下来回忆这三个月以来所遇见的事情,才真正的明白了薛庆年当初的那句话。
妄动不能动的,只会让担罪的人死得更快。
……
林昔再也没见到过许言,即便是在法庭之上,许民强被判无期徒刑之时,他就如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些奔波劳累的日子里,林昔时常会想起他,可每每一想起,就会没有心情工作,所以她逼迫着自己不要去想,不能想。只要事情解决了,风波过去了,他就会回来。那时候她会加倍的全心全意的爱他,如今家里也已经知道了,不必等到毕业,她就可以带他回家。然后等他毕业了他们就结婚,然后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时候的她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在短短的半年之内爱上一个人,并愿意与他长相厮守。但是她自己是这样的,借用一些抽象的说法,她觉得他们是上辈子注定了的,会牵绊一生的人。
……
经过了三个月,她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里。许言临走前做的饭菜还摆在餐桌上,上面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蓝色霉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臭味道。
林昔在餐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客厅里。客厅里同样蒙了一层灰色,已经变成灰色的白色四方茶几上安静的躺着一把钥匙。林昔盯着那把埋葬在灰尘里的钥匙,突然就被眼泪模糊了双眼。
它就那样安静的躺着,沉默无声的向她诉说着他的离去,至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林昔的后脑勺突然变得很痛,那些一起嬉戏的画面如同越闸的洪水,迅速而凶猛的攻击向她的脑袋。被压抑得太久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她静坐下来的这一刻一齐涌上来。她才发现,她是有多么多么的想念他。
……
自那天回家后,林昔倒头就睡了两天一夜。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许言如往常放学时一样用钥匙打开门,然后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便冲进卧室,见她睡得正香,就只在她的唇上轻轻的啄了一下。三十几个小时的梦里,就一直重复着这一幕,一直。
第二天下午林昔睁开眼睛,胸口就在那一刻空掉,她遗落了一样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
……
许言再相逢
有人说时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疗伤药,可同时,时间也能将某些感情深藏在地下,然后一日日酝酿成香醇甘甜的美酒。五年的光阴流逝,足够改变的事情有很多。林昔自然不再是以前的林昔,许言也不可能再是以前的许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不可能还是以前的模样。
……
五年后。
林昔的车堵在了前去“华都大酒店”的必经之路上,电话那头,助理小航一直焦急的催促着,“昔姐,你赶紧过来,一大屋子的人,就差你这个主角了。”
林昔滑下车窗,往外面又看了看,百般无奈的将电话往外翻了翻,“你听听我这边的喇叭声,我要有翅膀也就飞过来了。薛哥到了吗?”
小航应该是在对那边等着的人解释,过了半响才回道,“早到了,直叫我催你呢。”
“充分发挥你的三寸不烂舌,给那边的人多陪些不是,就说我马上就来领罚。”眼看着前面有了些松动,嘴上还对那边嘱咐着,脚上也没闲着,油门一踩往前又进了些距离。只是这几年C市的私家车越发的多了,市里新修的立交桥、外环线丝毫没能缓解交通堵塞这个大问题。
又给小航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林昔无声的小叹了一口气。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辞了检察院的工作。休息了一阵回来,就去了薛庆年的律所,这些年在律师界也闯出了一些小名气,虽然累了点儿,日子倒也还凑合。
这一次,是她负责的Case大获全胜,给代理的公司多争取回了4000多万,老板特意在“华都”包了席请客,以表对她的感激。
干她们这一行的,人脉关系何其重要,“KG设计”的总公司在英国,这几年正是在大力拓展中国市场的时候,C市分公司的总代理又是本地人,这么好的结交机会,她不可能生生放过。
轻弹了弹车窗前挂着的平安符,一个暗扣叮的一声翻开,露出里面一大两小的照片。唇边不自觉便擒了一抹满足的微笑,有这两个小包袱,她工作起来也有干劲纳,再苦再累,也该是值得的。
……
二十分钟之后林昔终于赶到了“华都大酒店”,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五颜六色的灯火照亮了整个城市的边边角角,酒醉情迷的夜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抬头望了一眼高耸入夜空的大厦,今晚恐是一个不归夜,以这些人的惯常玩法,不到深夜是不可能散的。黑暗和酒精能暴露的东西太多,她一个姿色不薄的单身女人无疑似一块鲜嫩的肥肉。
林昔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大厅里打痛了薛庆年的电话。出于对林父的感激,薛庆年这些年很照顾她。再加上过往的师生情分,如今的上下属关系,这种危机四伏极难对付的应酬她通常都会找他帮忙。久而久之,许多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林昔虽觉不妥,可她的解释一向都会被人当做矫情,而薛庆年确是一个字都不说。
平静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昔左手捏着电话靠在车门边,右手食指在车窗上轻轻敲打着,“薛哥,我到了。”
薛庆年在电话里低嗯了一声,随后添了一句“我下去接你”便挂了电话。
林昔靠在车门边等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朝着她走来。连忙站直身体,抚了抚白色风衣下的蓝格子短裙,拢了拢肩上的□浪卷发之后才朝他走过去。
两个人并排走在酒店大厅里,林昔低声打探上面的情况,“都有谁来了?有女眷不?”
薛庆年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并且很自然的站到了靠前的位置,“乔副总和他的秘书、陈经理,两个设计部的,其中一位是今天刚从英国总部过来的首席设计师。据说很得总部设计组长的赏识,我看几个高层对他都挺客气的。”
林昔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真是太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鱼喝汤,嘿嘿。”
她难得在自己面前嬉皮,薛庆年微笑了笑,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好,便顺口应下,“那就先定下了,期待林大厨的鱼汤。”
两个人玩笑着走出电梯,楼层的地板应该是刚刚才清理过的,大理石地板亮堂堂地几乎一尘不染,只是清洁人员似乎有些粗心,一不小心残留了一些水渍。林昔又高又细的鞋跟一踩上去就是一滑,眼看着就要往后倒下去,薛庆年眼明手快,长臂一拦勾住了她的腰。
林昔借着他手臂上的力道往侧面斜了斜,一时惯性硬是给撞进了薛庆年的怀里,鼻子撞在他坚硬结实的胸膛上,林昔险些落了泪。又是气又是恼竟往了从他怀里退出来,只是捂着鼻子抬头控诉道,“你这身健得有些过了吧,就跟撞砖块上似的,可痛死我了。”
薛庆年也很无辜,没有接她的话。对上对面过道背光处那双冰冷无波的眸子,揽在林昔腰间的手不松反紧。只不多短短两秒钟,便移开了视线看向身边捏着鼻子皱着眉的林昔,略低头离她近了些道,“就这样进去吧。”
林昔只当他是提前预热,也没多在意。她又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害臊什么的还不比她的安危来得重要。关键是,这人和自己实在太熟了,没有一点儿脸红心跳的感觉。
他们推门进去,里面的人都站起身来,林昔连忙陪上了笑脸,并伸手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