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凄厉的尖叫还在水雾中来回串跳,惨白路灯中的人纵身一跳,快速朝着身后那两米多高的台子坠落下去,单薄干瘪的身子在风雨中如一叶苍白的纸片,仍由着吹打漂浮,最后摔碎在冰冷的地板上,在林昔心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林昔呆在当下,手中的伞因脱力落在了身侧的雨地里。而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则望着她讽刺地大笑出声来,如同在嘲笑着她的污秽她的肮脏一般,久久英魂不散。随着雨水中疯狂蔓延开来的鲜血,林昔面前出现了一张巨大而狰狞的血盆大口,她终是没能忍住,弯腰惨厉地尖叫出声来,随即开始慌乱的朝外面呼救。
而那个血泊中虚弱呻吟着的人却得意地咯咯笑出声音来,那阴森的冷笑如同刀刃一道道的刺进林昔的身体里,深深扎入灵魂,伤得她体无完肤。
“林昔……你看看……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你才是杀死这个孩子的真正凶手……哈哈咳……你回头看看你身后的那张脸……冷漠到可怕的人……我文斯斯与你林昔……和一直冷眼旁观着的……咳……余亦……姿……和你们断情绝意……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请不要忘记……你们这一辈子都将要背负……背负……我苦命的因你们而逝去的这个孩子的命……你们……是杀人犯……哈哈……杀人犯……”
林昔还在慌乱的呼叫着救命,余亦姿自黑暗中走出来,冰凉的雨水无情的倾斜下来,没玩没了。林昔至今都还记得,余亦姿弯腰自地上捡起那把浅蓝的雨伞,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冰凉着声音说道,“林昔,我们走吧。”
……
诚如五年前一样,余亦姿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大都比林昔更冷静。只是偶尔会在酒精的作用下,埋怨着她的傻气,埋怨着这场三个人都被伤得直不起腰的孽障,然后埋在林昔怀里,放声大哭着道:
“林昔,你知道吗?是我……是我在学校和她家里散播了她怀孕的消息,是我挑唆人嘲笑她欺辱她……我只是气愤,我气愤……她居然会为了那么一个臭男人,背弃了我们之间的友谊,背弃我们之间的誓言,最后还毁了你的前途……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见死不救,那个孩子才死了的?是不是因为那晚我们的离开,她才终生不能怀孕的?都是我们的错是不是?”
这些年里,没有人是好受的。文斯斯用一个鲜活的生命画下这个圈固三人的诅咒,让她们每个人都被困在一个鲜血淋漓的噩梦中,一直被囚禁着永世无法超生。林昔为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封了画笔,余亦姿因为身上的人命一直无法真正舒坦,而文斯斯则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
不管如今的她们过活成什么样子,在她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条血淋淋的伤疤,永远在疼痛着。这种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创伤,让所有的人都在为那个年少轻狂的夜晚悔恨着,近乎偏执的无法原谅自己,将内心深处的伤口刺得更加的深更加的血流如注。
所以你看,在青春的征途中,一旦伸手触碰了死亡,便是永远的万劫不复。
……
林昔自回忆中回过神来时,余亦姿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媚眼微微眯,唇角轻扬,自然而然的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态。林昔看着她高昂着的下巴,那张漂亮的脸与醉酒后抱着她痛哭的脸重叠,胸口猛然闪过一丝钝痛。伸手拉住她的手,心里无声的叹息了一口气。也许在她们三个人之中,到最后真正无法释怀的人其实是自己身旁这位武装得最完美的傻姑娘。
……
四个人在门口顿住的那么分秒时间,已经吸引了大堂里不少人的目光,毕竟气场太过强悍,怕是想低调都不行的。自然,刚刚就了座的文斯斯和冯关也留意到了这边的移动。
当林昔与文斯斯四目相对时,对方明显更为震惊,甚至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面朝着她们,就连桌上的茶杯被打翻了也没曾发觉。
五年的时间,真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时间能改很多的东西。
文斯斯变了很多,以前柔顺垂在胸前的直发如今规矩的挽在后脑勺,身上穿着的是超市里那种换季时节几十块钱就处理的平布裙子,裙子外面套了件灰色的针织衫。
整个人瘦了很多,脸上因为肉太少,两边颧骨高高的凸起,让她一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显得更加的空洞。整体看着,小小的头,小小的上身却顶了那么大个肚子,很不协调。
人虽略显得憔悴,却因为怀孕的缘故,整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柔顺的祥和气息,林昔甚至能从她轻轻扬起的嘴角边找到几分当年她们嬉笑交好时的影子。
感觉到与自己牵着手的人越发的僵硬,林昔忙转头去看她,并出声问她,“余子,我们要不要换一家?换个时候再……”
“不用了。”余亦姿一直高昂着头,倔强得如同一个固执的小孩子。然而她微微发着颤的手早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能是因为余亦姿强势的性格,林昔时常都会有一种被她保护着的感觉。这些年,若说余子一直在看着她沉郁其中,那么她也是一路看着她的懊恼和悔恨过来的,虽然她总是用愤怒来掩饰,可那么透亮的心,又有什么是看不穿的呢。
如今三个人坐下来面谈已经成为了不能改变的事实,不管曾经这中间横跨着什么,今天,她们都必须尝试着跨过去。而这个五年之后的重逢,要么解脱释怀,要么真正的永劫不复。
……
许言青春痘
人活这一辈子,总会做那么几件傻瓜事情。可时间在流逝,事态在变迁,人心便会在生活的洪流中逐渐磨砺得圆滑坚硬。俗语说得对,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人的感情。
经过了长达五年的思考和领悟,林昔也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既然是已经发生的事,就注定了它必然会发生,纵使那时候她退缩了或是阻止了,结果未必不是同现在一样。许多的东西,都是在冥冥中注定了的,过程也许千变万化,可结局始终都只有一个。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一直放不下始终耿耿于怀,除了平白给自己和他人徒增烦恼之外,改变不了任何既定的事实。既然如此,那又何必非得加重一个担子不可呢。人生在世,能真正为自己活着的日子并不长,她希望自己和她们都能轻松一些。
这些,是过去的这些峥嵘岁月里,她曾默念过许多次的道理,可真正要到了重逢的那一刻,亲眼见到她腹中的新生命之后,才能从内到外的深刻领悟,进而如释重担一般,松下那个囚禁着她心房的包袱。
距离三个人的重逢长谈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星期,那一个下午,三个女人坐在阳光温和的咖啡厅里。说得不多,却足够改变许多东西。过往的情谊自然是没办法再挽回了,即便是各自心中都有着的那句抱歉,也没有人主动排头说出口来,可所有的一切却像是一个郑重其事的仪式,解咒的仪式。
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放慢了一些脚步,曾短暂的停留在三人的肩头,然后将那一片宁静祥和带去了前路之中,扑洒得满地都是。
林昔不知道余子是怎么想的,但是她自己却能在走出咖啡厅的时候真正松下那一口气,并挽上许言的手,无谓的说道:“看,那边那个帅哥就是我的初恋!他旁边的是他老婆,我曾经的好朋友。”
那天的许言很沉默,却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她的身后,微笑着陪她注视着她过去的一切。即使是到了最后,时间染白了二人的容颜,都未再提及过此事半句。
很多时候,林昔都会觉得,许言其实是很清楚这件事情的吧。毕竟当年闹得挺大的,清楚实际情况的人并不少。不说远的,就她的宝贝弟弟林朗便是知得深根明底。
他这样的沉默留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可那些默默地无声地支持却让她更加靠近了他一些,更加依赖信任了他一些。
……
林昔回去上班之后,就又接了一个案子。之前那只大鱼则在宁静无波的水面下慢慢的蒸腾,等待时机,伺机爆发出破坏力来。
另一方面,许言也在不断努力着。他通过自学提早修完了大一的大部分学分,然后向导师申请,能去听大二的专业课。林昔知道他是在为什么努力,所以并不阻止他,或许说阻止了也完全没有效果。
虽然导师并不甚赞同,无奈许言坚持,而且暂时看来,大一的基础学科对他而言也确实没了多少意义,最后只得点了头,只不过他仍旧是大一的学生,只是破例能和大二的师兄师姐们坐在一处罢了。
时间是两个人的忙碌中缓缓前行,两个人的关系同以前一样,如胶似漆。许言还是会吃秦凡的醋,林昔还是会狂揉着他的头发叫他许小言。
但是偶尔还会发生些小争执,比如说某个星期六的傍晚。二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中央新闻,播音员正报道着中日两国之间的那点儿破关系,林昔一拍大腿弹跳了起来,很没形象的大骂日本岛国无耻卑鄙篡改历史扒拉扒拉。
一直安静看着电视的许小言被她的突然动作吓了一大跳,随即靠回沙发背离,冷静且严谨地给她分析起了国与国之间的利弊权衡,最后还淡撇了一眼暴走的林昔,无奈摇头道:“典型的愤怒女青年。”
正处于怒火尖尖儿上的林昔自然不干了,柳眉一竖,转头瞪向淡然看着电视的许言,“你刚刚说姐姐我是愤青?”
沙发上的人连头都不回,大方的点头承认,“嗯,我说了。”
“你……你你……”林昔这人吧,法庭都上过好几回了,面对口舌翻花狡猾无比的律师都沉着冷静,可一对上许言就将缺点逐一暴露无遗。指着他你了半天,硬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他,最后只得放弃辩论,直接掀他的老底儿,往痛楚戳,“哼,我承认我是愤青,不过你也别羡慕别嫉妒,姐姐玩泥巴的时候,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叫都不会叫呢……”
眼见着许言转头要堵她,林昔不给他发言的任何机会,歪回沙发上,光脚翘在沙发上继续说道:“等你会玩泥巴了,姐已经拿了字母表背ABC了;等你会背ABC了,姐都加入中学生行列解方程式学文言文了;等你上初中,姐都知道写情书暗恋人了……等你脸上开始长青春痘了,姐都看了好几本AV片了……等……啊……”
随着一声尖叫,某人的喋喋不休全都咽回了肚子里。许言不爱和她来这种唇枪舌战,不过倒是喜欢那种唇枪舌战。知道非得采取点儿实际行动才能阻止得了她,当下就抓了她的脚踝朝自己的方向一拉,随即压了上去。
“有胆子,你就继续说下来……还有,我可不像你,还长青春痘。”
林昔被他牢牢地压在沙发上,与他眼观眼,鼻孔观鼻孔的,又听他说到青春痘,自然而然的就将面前的脸挖出来,定在画板上,然后PS上许多红点点……红痘痘……
“不要试图想象我长青春痘的样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见她眼神虚迷飘忽,许言在心里无奈的翻了翻白眼,他最近才发现,原来这女人这么爱幻想。
林昔自自己的PS画板中回到现实世界,见他已经隐隐有些要发招的征兆了,忙干咳两声,讨好道:“嘿嘿,我说的青春痘不是真的青春痘,是一个泛指,泛指你青春的那几年懂吧!表达的中心思想呢,就是你比我要嫩了那么一丁点儿……”说着还举手在他面前比了个一丁点儿。
可有人却并不领情,冷哼一声,便贴了过来,直拉着她表演真正的唇枪舌战。完了还不如意,非得挟持着林昔和他一块儿拍动作片。当然,拍动作片这个东西,初衷可以是被迫的,可随着越发的深入被迫的到最后也可以变成主动进攻的。硝烟始于战火就是这个意思,硝烟过后,战斗开始。(同学们可千万不要学这等胡乱扭曲字眼、瞎掰歪诌的做法啊,我会变成鸭梨的。)
……
这一天,是星期二。天气有些阴绵绵的,还刮着些凉飕飕的秋风。时而飘几丝细语,只是总不见下大,却又老遮着太阳不放它出来,灰扑扑的让人有些提不起精神。
林昔早早的出门前往C大,羊毛针织衫外面套了件咖啡色的连帽中长大衣将将遮住臀部,只露出一双纤细笔直的长腿,紧紧包裹在深黑色的小脚裤中,脚上那双八厘米的小牛皮短靴更是将整个人衬托得高挑有型。
她连加了三天的班,为的就是今天——林爸爸在C大法学院开坛讲座的日子。此次座谈会,主办方很给力,连带着林爸爸在内还邀请了其他几位法学界的著名学者,涉及面相当广泛。在C市甚至是邻居的几个市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许多专业行业内的人士纷纷慕名前来,就连各路媒体报社都纷纷聚集到了C大的校门口。可见盛况之壮观。
不过才早上八点过钟的光景,林昔坐的出租车在开到离C大还有好几个站远的大天桥时就再也开不进去了,堵车堵得太厉害。没办法,只得付钱下了车,一路穿过拥挤的车流人流往目的地挤去。
正在林昔被推搡得想暴走时,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林昔忙侧身让出位置给后面的人过去,自己则找了出靠墙的位置站定,然后掏出电话来。
“喂,许言……我现在在那个大天桥前面……嗯,人多死了……挤得我快抓狂了……好……我到站牌对面的早点铺子里等你,就是卖粥的那家……好的,知道啦……得瑟……”
挂过电话之后,林昔改道往天桥回走,穿过人潮涌动的天桥来到“欧记早点”门口。这家早点铺子在这一带很出名,林昔和许言一起也来过好几次。这时候正是吃早餐的时候,又赶上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店里已经坐满了人。林昔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碰上空位,坐下来看了看时间,点了两碗药粥和一提蒸饺,然后一边吹着粥,一边等着许言。
偏生这世上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林昔咽完一小口粥之后抬起头来,朝着门边看过去,将将看见伊晴和另外一个女同学手挽着手走了进来。
……
许言观战记
林昔坐得位置比较靠近门边,几乎就在她看见伊晴的同时,伊晴也看见了她。伊晴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当即就呆住了,站在门口顿了好半天,最后才在同行之人的召唤下回过神来。面上神色闪闪烁烁,都不敢直视林昔的眼睛,如同没看见她一般低着头,绕过她坐的桌子往里面走去。
可这时候哪里有空位置给她,林昔知道她是小阴谋暴露了,觉着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