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烛光中,她瞟了一眼跪在地上,显得胆小瑟缩的弗儿,暗暗忖道:这个婢子一直是聪慧的,只要月娘愿意伸手相助,她倒向月娘是完全可能的。转眼,她又想道:这般卫子扬来来去去,只怕也瞒不过她的耳目。
可是,冯宛还是不想动她。
对冯宛来说,弗儿的一举一动,一个眼色一个动作,她都了然于胸。于其用一个又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婢女,她还不如用这个她全然了解的人。
……再说,所谓聪明的人,最是易被聪明所误,这个弗儿留着,她还有大用呢。
一晚转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赵俊都是忙到夜深了才回来。冯宛知道,这和亲的事,便是内部商量好了,也要派人与鲜卑二王子商量妥当,才算是事成。
和亲一事,其实算不得好计。在汉朝,这是用惯了的。
只是三国时,几十上百年的动乱。使得大量的书籍都遗失了,便是有那些智谋之士,有精通史书典故的人,也都是汉家的。那些人早早就投奔了晋人。便有一二个无奈何留在胡地的,他们是宁可把书烧了,宁可自杀了,也不会把知识传给胡人。
在这种情况下,文明便容易出现断层,在建康比比皆是饱学之士时,胡人权贵中,还有超过半数连字也不识得的人。
直到千多年后,那满族的蛮夷,也只能靠着一本文人瞎编的三国演义当兵书用。
晋人多智,胡人多勇,这是世人共知的。
据冯宛所知,赵俊果然向太子和陛下,再三建议由四公主和亲。他说的理由与皇后的理由一致。那就是四公主美丽温文,声名甚好,由她和亲,才代表着陈国的诚意。
换了大公主,她那脾气只怕误事的可能性更大。
在赵俊和皇后游说时,大公主也是跋扈更胜以往。她不但当众鞭死了两个宫婢,还与那些浪荡子在红楼中饮酒夜宿。
对这种情况,皇帝大为恼怒。
这一晚,赵俊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坐在书房中默不吭声,良久后,他命令道:“把夫人叫来。”
“是。”
不一会,冯宛的碎步声传来。
赵俊头也不抬,直等她坐下,他才低声说道:“太子对我发火了。”
他抿着唇,气苦地说道:“我出那个策罢,那些人便说,我是无情无义之人,明明大公主对我甚好,还把她朝火坑里推。我现在举荐四公主,太子和陛下又说,我是胸有私念,不忠于主……”
他腾地站起,握拳朝着几上重重一捶,恨声说道:“我就知道,陛下是怪我举荐了他疼爱的四公主。他是在怪我为了大公主,怪我不够体恤上意!”
双手扶着几,赵俊痛苦地说道:“宛娘,为什么我怎么做来,都有人骂?这般不是得罪皇后便是得罪陛下,我可怎办是好?”
冯宛站了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赵俊,好一会,她低声说道:“夫主出了那主意,便已圆满,这种举存四公主之事,实不该做!”
这话一出,赵俊伸手扶上了额头,他痛苦地说道:“我知,我知。”声音中悔不当初。
不管是他还是冯宛都明白,得罪了皇后,那实不算什么,得罪了陛下,那才是致命的。
赵俊咬着牙,心中恨恨地想道:只怪那冯芸,要不是她又叫又骂地逼着我出面,我断断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他一恨起来,便觉得冯芸实是太过自私,一心只想着她的富贵,从来没有为自己念过半点。这时的他,只觉得冯芸处处都是恶毒,前不久她见他困难,赐下财物助他度过难关的事,已是全然忘了个干净。
咬牙切齿一阵,赵俊嗖地转头。他双眼通红地看向冯宛,沉声问道:“宛娘,你说当此之时,我可如何是好?”他试探在说道:“若不,我向陛下改口,便说大公主也可?”
冯宛闻言,连忙摇头,断然说道:“不可,话既已出口,便不可朝今夕改,夫主万万不可既得罪了陛下,又再得罪了皇后和大公主。”
她这话一出,赵俊连连点头。
其实,这话不用冯宛提醒,赵俊过一会自己也能想明白,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冯宛才果断地给他建议的。
瞪着冯宛,赵俊红着眼喝道:“这也不可那也不可,你总得给我一个章程吧?”
他这喝声一出,冯宛马上朝外看去。见到她的动作,赵俊心头一凛。马上清醒过来:是不能让婢妾们听到了,若是她们知道这个计策来自冯宛,必不会如前两日那么痴恋仰慕于他。万一流传出去,他一世英名就毁了。
压低声音,赵俊又问道:“宛娘,你说怎办是好?”
怎办?冯宛苦笑起来,她摇着头,喃喃说道:“这,妾也不知了,若不,夫主找叔父商量商量?”
赵俊失望地说道:“你也不知么?只能与他商量?好吧。”声音中终是低落的。
第九十七章 “家人”
赵俊不甘心地盯着冯婉,见她低着头,双手绞动着,一副束手无策的摸样,暗叹一声,忖到:婉娘就算是个聪慧的,现在这局面也是难解。难怪她没有办法。罢了,还是去问问叔父罢。
一侧,冯婉见他陷入了懊恼当中。福了福,悄步退了出去。
杠杠退出,月娘便捧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看到冯婉,她微微一福。唤道:“夫人。”声音恭敬有礼。
冯婉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夫人等等,”月娘唤住她,脆生生的,含着祛意地问道:“夫人。夫主这是怎么啦?好似今儿不高兴似的。”他才升官受赏不过两天。按道理应该欢喜一阵啊。
冯婉淡淡瞟了她一眼,道:“月娘想知道,问夫主便是。”
说罢,她缓步走下台阶。
站在台阶上,月娘目送着冯婉离开的身影,好一会,才轻轻推开房门。温柔唤道:“夫主,饿了罢?”
月娘如何,赵俊如何,自是与冯婉无关。
转眼,又一夜过去了。
赵俊起了个大早,他直投自家叔父的府中,奈何他叔父只是个武夫。哪有什么良策?便是府中的二个幕僚,看那说话神情,还比不上婉娘有见识。赵俊只得怏怏返回。
几乎是赵俊刚出府门,管事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夫人,有人找你。”
冯婉应了一声,问道:“何人?”
“说是夫人娘家的人。”
娘家的人?冯婉冷笑一声,想到:我那娘家还有人么?对她来说。她的亲人只有母亲,母亲死了,那个家便与她在没有任何干系。
吱呀一声,冯婉推开房门。
管事向她行了一礼,道:“夫人,客人已安置在厅里,你要现在过去吗?”
冯婉点了点头,到:“也可。”
在管事的带领下,冯婉缓步走向刚刚建出来的厅堂。
在冯婉路过时,月娘的老妈子,妩娘的婢女艳儿等人,都在旁边出出入入,时不时朝冯婉和厅堂里打量而来。
堂中,端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妇。三人都是容长脸型,有着于冯云差不多的张扬精悍。
他们坐在榻上,正大剌剌地喝着酒品着糕点,冯婉还在门外,便听到那少妇尖利地说道:“你们夫人怎么还不过来?怎么,当了官夫人就摆起架子来了?我那阿芸妹子是宫中的美人呢,她对上亲人都有礼得很。”
声音监理,清楚传入冯婉的耳中。而且,以冯婉的视力也可以看到。那少妇一边说,一边对着门口瞟了一眼。看来,她是知道自己过来了,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好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
冯婉冷笑一声。
房中那个少妇,是她的同父异母的三妹,那个少年,也是她同父异母的二弟。那中年汉子是她父亲的堂弟。
当年,她在那个家中,这两人没少欺负过她。凭什么他们来了,自己就得恭而敬之地招待他们?
当下冯婉停下了脚步。
她看向准备退后的管事,声音微提。清悦地说道:“郎主是么时候回来?”
那管事一怔,还一会才应道:“这个,我也不知。”
冯婉轻思一声,淡淡说道:“我的亲人远道而来,我这个妇人,需要与夫主一道迎接,方显慎重。这样吧,你去问问郎主归来的时辰,他归来是你马上唤我。”
一边说,她一边转身,竟是掉头便走。
冯婉这个举动,大大出乎所有的人意料之外。那管事呆了呆,他瞪着冯婉,也不知道在冯婉的家乡,是不是真有这个风俗。
在一阵安静中,厅里传来一个尖哨地叫声,“冯婉,你这是什么意思?都到了门口还退回去,你想把我们晾着不成?”
尖叫声中,那少妇一冲而出。在她的身后,跟着另外两人。
冯婉缓缓止步。
她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那少妇和少年。二年不见,她从他们地脸上,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鄙夷傲慢。
当年,有多少次她剪烂自己的裳服。想让举止雍容的自己在众人面前丢脸?还有那一次,她把自己推入冰冷的池塘,害得自己差点溺水而死!便是这个二弟,当年,他护着两个妹妹,给了她多少耳光?
她的母亲,一个富家独女,扶住一个寒微的秀才,帮助他发家致富。然后,那秀才用她的钱纳妾养外室,在逼死她后,贪下她全部的嫁妆。
她的父亲也罢,父亲的继室也罢。还是冯云三兄妹也罢,他们全部是吸着她母亲的血,在践蹈她的基础上,过着挥霍的,富家大少一样日子。
她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儒家女子。班昭的女戒从不离手,便是死,她母亲也只会流泪。
上一世的她,明明与母亲一样聪慧。明明在心里明白,自己的良人不值得依托,却都只会守着女戒,只会固执地把自己束缚在礼教中。
看着他们,冯婉温婉地一笑,她轻言细语道:“三妹何出此言?大姐不就是怕怠慢了你们吗她腼腆地说道:“既然三妹不喜。那大家也不敢了。”她转向那管事,快乐地说道:“快去准备酒菜茶水,为我的亲人接风洗尘。
冯婉的温柔和客气,令得三人大为满意。他们昂着头,衣袖一甩。重新返回大厅。
望着他们的背影,冯婉的目光闪了闪,慢慢的,一抹似是冷笑,似是讥嘲的笑意从眸中闪过。
她慢步跨入厅中。
一入厅,冯婉的脸上便含着快乐的笑容,甚至,她的眼中还有着微微的湿润。在榻上坐下好,冯婉双手扶膝,认真地看着那少年和少妇,温柔地说道:”二弟,三妹,你们怎么来了?““怎么,没有你的允许,我们就不能来吗?”开口的。是那冯氏三妹。
“不是不是,三妹你误会了。”冯婉急得眼都红了,她连连摇头。
这是,那堂叔咳嗽一声,说道:“阿婉啊,你也有两年不曾对家了。你父亲想念你,便让我们过来看看。”
是吗?父亲想念她?怕是在那小的地方呆烦了,让儿女们过来探探路。想搬到都城来吧?
冯婉暗暗冷笑。前一世,他们也来过,可她惦记着赵俊和冯云的前程,与冯云一道,拥挤吧他们气了回去。
这一次,她不用这样了。
垂着双眸,冯婉呐呐说道:“阿婉也甚是想念父亲。”
见她这么乖觉听话,冯家二郎开口了,“婉娘,这都城的生活如此?我见你这儿年,都变得比闺女时更美了。”这是事实,在家时,她穿不暖吃不饱,脸有菜色,哪有现在这般容光焕发?
冯婉抿着唇,温婉地笑道:“甚好的,四姑子在宫中甚得皇上看重。连陛下的女儿都喜欢她,便是皇后。也对她亲厚得很。我沾了四姑子的光,日子还过得不错。”
冯婉这话一出,三人同时瞪大了眼。
冯氏三妹 咬着牙尖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四妹真不地道,她刚才还想赶我们回去呢。”
冯婉冷冷一笑,想到:你们在那个小地方骄横惯了,又没本事有都是不安分的,冯云怕你们惹事闯祸连累她,自然要你们尽快回去了。
可以说,冯云虽然对她这个大姐极不喜欢,一有机会便会打击羞辱。可在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她的姐妹中,能靠得住的还只有这个异母大姐。至于这个二弟三妹,他们的父亲太娇惯他们了,有所谓坐井观天,在他们的词眼中,已不知天高地厚,轻重是非了。
微微一愕,冯婉惊道:“阿云要你们回去啊?可你们刚来都城啊。怎么能这么快?”
冯婉二弟在一旁叫道:“就是就是。啊芸她做了陛下的美人,缺整个人都变了。她们怕我们沾了她的光。沾了她的便宜!”
冯婉闻言,眉目微潋,呐呐说道:“啊芸她,也许不是这么想的。”
“管他怎么想的。反正我们得在这里呆上一阵。”二郎开口了。他命令道:“阿婉,我们长途跋涉,也是累了,你安排一下吧。”
冯婉却是一脸为难,她绞着双手。怯怯地说道:“我家夫主规矩甚多……”才说到这里,也不等三人责骂,她怯怯地说道:“若不,我找一家甚好的客栈?”仿佛怕得罪了他们,冯婉连忙说道:“二叔,二弟三妹,你们放心,客栈的食用花销。你们不必担心的。”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冯氏二郎说道:“那好,就住客栈吧。”
“就是就是,大姐你也不管管大姐夫,纳上这么多婢妾,害得我们看了也气闷。便住客栈也好。”
这个府第,大多数房间都要刚刚修理的痕迹,墙上的泥还不曾干透。一看就知道住起来不舒服,比起冯氏的老屋都远远不如。
再则都城饥荒严重,赵府虽然刚刚解去了危机,可连着饿了二三个月的婢妾和仆人,对于这些趾高气昂,要来白吃白喝的客人是不欢迎的。这一点,三人清楚地感觉得到。
现在冯婉愿意出钱让他们住客栈。三人自是满意的很。
冯婉见他们同意了,掩嘴一笑,道:“好,姐去拿点钱锦,便带着第三人走了出来。
府门外,还有三人带来的二个仆人在候着。一行六个人,好好当当地来到了街道中。
坐在马车中,那驶夫得到冯婉一句吩咐后,这是正兴高采烈地说道:”郎君姑子,你们有所不知,在这个都城啊,四姑子都是说得上话的人。啧啧,陛下可真是宠爱她啊。前朝的玛格什么什么美人,都不及我家四姑子一分的受宠。啧啧啧,难怪世人都说,我家四姑子是真正的大贵人呢。”
驶夫说的神采飞扬,三人听的也是津津有味。一时之间,三个小地方来的,骄横不可一世的富家子女,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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