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只当她脑子一根筋,本性的善良让她不但好骗还不记仇,能包容他很多缺点,他喜欢这样的她。然而现在却被告知,那些吸引他的,最终让他迷恋上的美好都只是因为她比别人傻,她智力低下。
真可笑!
唐一路脸上却笑不出来,他盯着文件右下角处那个粗体的“85”,想到初见她时她倔强的样子,想到她说要回中国时他心里压榨般的痛,还有,他们刚刚失去一个孩子。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用不太自然的平静的语气说,“智商85的人,他们……明白什么是爱情吗?”
她明白吗?她说喜欢他,她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她说要一辈子和他上床,她又明白什么是一辈子吗?当初他居然以为她说出“要一辈子上床”这种傻话是想讨他欢心!
“我很肯定地告诉你,她明白。”医生掷地有声地说。
唐一路显然不是很相信,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
医生把笔在书桌上重重敲了一下,靠着椅背说道:“原则上我不可以透露受试者的答题结果,不过情况特殊,我想你应该能替你的妻子保守秘密。”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打开到他想给他看的那一页,放在他面前。
纸的排头写着“韦氏成人智力测验量表——词汇”。下面是一个个英文单词和白可幼稚的英文字体。
趁他看的时候,医生解释:“把受试者在规定时间内对某些单词做出的定义作为评定其智商的参照,这份测验主要测量人的言语理解能力,与抽象概括能力有关,同时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她的知识范围和文化背景。”
唐一路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份文件,上面无非就是白可对一些在他看来简单得根本无需思考的单词的解释,可笑的是三十五个词中,她竟然答错十几个。可是仔细看清她对几个最简单的词的释义后,他嘲讽的笑容僵在脸上。
“Lover: Tang。”
“Life: Tang。”
“Happiness: Tang。”
“Satisfaction: To be with Tang forever。”
医生看他难以理解的样子,进一步解释说:“这是一种投射性质的测验,反应了受试者最直接,甚至是无意识的认知。”
他反反复复地看着通篇的“Tang”,白可所有的“T”下面都带了一个小勾,幼稚但是可爱。
“她真的很蠢。”他笑着对医生说,忽然觉得,这医生长得倒是十分和善。
“呵呵,我很想给她满分,但这不科学。”
桌上的闹钟嗡嗡的响起来,咨询的时间到了。唐一路起身和医生握手道别,收回手时发现掌心都是汗。
白可坐在咨询室外的等候厅里,头几乎要垂到胸口,不停地在交叉手指。他走到她身边,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非常专注,竟然没有留意到他。
他曲起手指想敲她的头,手在半空中停住。她刚出院,要是被吓着怕是不好。手腕转过来改成在她头发上揉了揉,说:“好了,回家了。”
白可还是没有看他,头发从肩头落下,她抱住他的腰,无言地等着他的审判。
“白可。”他很少这么认真地唤她的名字。
“嗯。”埋在他胸前的头用力地点了点。
“我失业了。”他看着她的发顶的旋说。
白可终于把头抬起来,不解地望着他,脸上湿乎乎的。
“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我,不能嫌贫爱富,不能过河拆桥,不能始乱终弃,不能……”
唐一路一时想不起更多的成语,咂咂嘴,擦掉白可脸上的泪痕。“跟我回家吧傻妞。”他说。
“你不介意吗,你不嫌弃我脑子有病吗?”白可抽泣着问。
“是啊,你脑子真是有病,笨死了,这么笨的人居然也活这么大,还碰到我这么个死心塌地的帅哥,你说你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好了好了,先回家,我很累。”
唐一路牵起她的手,大步走出诊所。
“你真的不介意吗?你不生我的气吗?你告诉我啊!”
连拉带拽地,白可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固执地问着他相同的问题。一直不肯认真回答的唐一路突然停下脚步,白可没留意朝他背上撞去。
“这个问题是不是困扰你很久了?”唐一路抬起眉毛问。白可捂着鼻子默默点头。他又说:“如果我真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办?”
“回中国当尼姑。”白可脱口道,隔着掌心里发出的声音异常清晰。
“你就没想再争取让我……喜欢上你吗?你就这么舍得离开我?”
“不舍得!不舍得!”白可突然激动起来,跺着脚大喊大叫着说,“可是我知道你不可能会再喜欢上我,你一旦对什么东西讨厌了厌倦了,就绝对不会再回头!”
“你怎么知道?”唐一路的语气也变得恶劣。
“我就是知道!”白可一点都不示弱。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爆发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争吵。看来谁都是有脾气的。就算是白可这么温柔似水的小丫头,在经历了流产和秘密被揭穿后,也难以保持淡然的态度。特别是怀着失去最爱的男人的恐惧,和对自己极度的不自信。小时候的那些鄙夷,那些人前的安慰人后的嘲笑,像夏天一声惊雷后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进她的脑海。
那时候有妈妈保护她,现在她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如果可能她也想挽回,可是她傻了小半辈子,就聪明了这一次,对唐一路,对这个她往后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早就恪醍懂地摸到了他的本质。
对,她的智商是只有85,可她的心理是成熟的。她明白什么是人性。
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前的白可给唐一路一瞬间的惊艳,她倔强甚至有些蛮横的样子,是他从不曾见过的。她这些不合本性的反应,都是为了他。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前,不管他对她多坏,不管他轻薄她多少次,她都像没脾气似的,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而现在,他成功地把她激怒了。
一辆公交车拖着老旧的引擎,哼哧哼哧地从他们身边开过,大幅的奶粉广告占了车身一半面积。白可只顾瞪着唐一路怄气,来往的人都形色匆匆,只有唐一路看到了车身上那个可爱的婴儿照片。孩子的笑脸让他所有的不快顿时消散。
如果他和白可生下一个孩子肯定比广告上的小家伙还讨人喜欢吧。
心终于得到一丝安慰,他拉过白可的手臂,又恢复成那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唐一路,说:“爷就喜欢你了,你笨死了爷还是喜欢。跟爷回家吧。”
“诶?”白可被拉得一个踉跄,扑到他背上。
考虑到她身体刚刚康复,他蹲下来把她背起,小跑着向家的方向前进。在他背上被颠得晕晕乎乎的白可不懂他的态度怎么一转眼就来了个180度转变。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被他背着走到橡果公园幽静的小路上,她正思量着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不快,忽听他大喊一声:“白可,我们结婚吧!”
身子被翻转过来,正对上他的脸。他边跑着边用能杀死她的笑容宣誓说:“我们要一辈子上床,一辈子□,嫁给我吧,白可!”
白可的感觉就像是在时速100的飞车上,有声音穿透强劲的狂风传到耳边,周围的橡树和草坪成了虚幻的背景。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同意了!哈哈哈哈……”他仰起脸对着阳光畅快地大笑,一群鸟被惊得从树丛里哗地一声飞出。
在唐一路手中,白可的身子像是一件玩具,被他抱到胸前又甩到背后,他让她抱住她的脖子,他则用胳膊固定住她的脚,以内布拉斯加一个小城的平淡的景色作为背景,奔跑在他们幸福的曲径上。
“放我下来吧。”快到公寓楼下的时候,白可心疼他喘个不停的样子,执意要自己走,却都被他拒绝了。
“那可不行,”他说,“按我从书上看来的习俗,在中国这叫背媳妇儿,不背到卧室……不算数!”他停下喘了口气说:“等到了卧室,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
一鼓作气,他背着她直跑到公寓楼下,正想再加把劲直接冲进卧室的时候,楼道里走出两个穿蓝色制服的白人,一男一女,拦住他们的去路。
“这么快就找上来,移民局办事的效率还挺高。”他嘀咕一句。
他没有惊讶,倒是那两警察诧异了半晌。他们没有想到会见到这对华人如此亲密的样子,这与他们设想的情景不一样。
“你是唐一路先生?你背上这位是……白可小姐?”男人走上前问。
白可的嘴被唐一路捂住,他对他们说:“不,我是唐一路,她是唐可。”
晒伤(三)
白可拍拍唐一路的背让他放她下来,唐一路回头瞪她一眼,她立刻把头缩回去。
两位警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的女警察上前说:“唐先生,我们是本州移民与公民服务局分局的警员,我们收到你递交的申请,现在对你们做一个初步的调查。”
“没问题,”唐一路说,“我支持你们的工作。”
推开警察从他们中间走过,他背着白可径直来到自家门前。警察随即跟上来。他拿出钥匙开门,没看他们。白可趴在他背上,听到移民局三个字的时候她就僵住了。
“你想勒死我啊。”唐一路走进房间,挣开她的手把她放到床上。白可抓住他的衣角,愁眉不展地看着他。
“没事的,”他笑着说:“其实我打你主意很久了,早预谋要娶你,材料也是前两天就办好的,给你一个惊喜。”
灿烂的笑容让白可稍稍安下心。他看她神色缓和,瞥了眼客厅的警察,他们正惊讶于屋子里奇异的装饰,暂时没有要展开调查的意思。他回过头捏着她的脸颊说:“待在这里,我叫你的时候再出来。出来以后不准乱说话。”
帘子被拉上,白可立马从床上跳下来,坐到地上,头朝帘子靠过去。
“唐先生……”男人刚开口就被唐一路打断,他说:“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沉默几秒后,白可听到拉开抽屉的声音,接着便听唐一路说:“这是我和她的联名户口,联名屋契,联名缴纳的水电费单还有联名报税单,这些够了吧。”
又听他说:“我和唐可是真心相爱,在爱的基础上决定组建家庭,你们有什么意见吗?有意见可以直接去婚礼上对神父说‘我反对’。”
隐约传来女人一声轻咳,以及衣服与沙发摩擦的声音。
“唐先生,”男人道,“据我们调查,你之前在‘□’俱乐部做领舞,我想问你是如何和白可小姐相识的。”
“唐可。”
“好,唐可。”
“她是那里的招待,我们都是华人当然很有亲切感,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爱情的种子就在我们心中发芽。”唐一路的声音是她熟悉的玩世不恭。
“那你是否清楚她的身份?”
“我爱她,无论她是谁。”
隔了一阵子才听到男人陌生的声音说:“你是否怀疑过她接近你的目的?”
“目的?当然是因为被我的男性魅力迷倒,情不自禁……”
“唐先生,”警察显然不太满意他的语气,打断他说,“难道你没有想过她接近你是为了得到绿卡?”
“哈,绿卡。”
听到唐一路的声音,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的动作,翘起一只腿,两臂伸直,老神在在地靠在沙发背上。
唐一路一字一字地说:“请不要玷污我们的爱情。”
“我很抱歉。”男人说,“为了确认你们的爱情,还是请你未来的妻子出来和我们聊一聊吧。”
唐一路说:“可以。”
跟着拉开帘子,他一脚差点踩到白可身上,低头看她惊慌想躲的样子,心头一动,把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到沙发边。
他抱着她坐下,异常温柔地说:“他们要和你聊聊,别害怕。”
白可想说她没有害怕,只是有些紧张,话到嘴边又吞回去。腰部的疼痛提醒她,不能乱说话。
“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唐一路说。
这次是女警察开的口,一旁的男警察留意着唐一路的动作。
“白小姐,请问你和唐先生一起生活多久了?”
“两三个月。”
“具体是多少天?”
“具体是……”
“你不记得了?”
“我……”
白可是真的不记得了,刚开始她还会在心里默默记着“今天是和他一起生活的第五天”之类,可超过20以后,她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耐心地等她回忆了几秒钟,女警察耸了耸肩膀说:“好,不记得也没关系。那请问你,唐先生是哪所中学毕业的?”
“我只知道他没有上过大学。”白可为难地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怎么又忘了。”唐一路突然责怪道。
白可露出疑惑的表情,头忽然被按进他怀里,头顶传来他安慰的声音:“好了,我没怪你,别难过。你不记得这些也没什么,我记得就行了,谁叫你笨呢。”
她的鼻尖都是他身上的香水味道,以及皮衣上残留的室外的寒冷。手被他温暖的手心包住,她听见他说:“不好意思,其实我对你们隐瞒了一点。我妻子,现在还是我的未婚妻,她……其实是智障。”
“智障?”两位警察同时惊讶。
“也不能说智障,”唐一路为难地皱起眉,“是智力偏低,智力测验的分数是85。85,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吧。”
警察面面相觑。他们看不到白可的脸,凭刚刚的印象,只觉得这个中国女人很年轻,她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样子看得不是很清楚。除了有些羞怯,并没有察觉到她有智力方面的问题。
“不信可以带她去做智力测验。”唐一路把白可的头转过去面对着他们说:“你们看,这么傻的样子,像是有心机的女人么,像是会为了绿卡故意接近我吗?”
在他的指尖有技术的轻按下,白可原本清秀的脸微微有些变形,嘴角耷拉着,眼尾更是一高一低。
男警察只看了她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女警察同情地抿住嘴,想了想说:“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你们的合作。过两天我会给你们发信件通知你们做智力鉴定的时间。”
唐一路立刻把白可放到一边,站起身挡住她说:“我们一定会全程配合,慢走。”
门被关上,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白可见他一动不动,不安地坐直身子。
“唐可!”他猛地回过身叫道,把她吓了一跳。下一刻,就被他抱在怀里。“以后你就叫唐可了。”他在她耳边说。
“为什么?”她问。
“这是习俗,女人结婚后要冠上夫姓。中国不是这样吗?”
“那是封建社会才有的事。”
“我就搞封建了,怎么着。”
身子被压紧,她难受地撇了撇嘴,说:“那也应该是唐白可,不能把我爸爸的姓丢了。”
“你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