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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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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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想着的时候,吴邪瞥见压在青铜树枝上的指缝间射出了蓬勃青光,仿佛赞同自己的想法。
  像爽朗海风拂过,吴邪感觉脑子里所有的混沌都在退去,很多想法自然变得连贯清晰,一个个问题迎刃而解。如果说,青铜门和神树其实是同一种力量在可见世界的不同投影,那么,门后所谓的终极,或许就是打破世界藩篱的交汇点,或者裂隙?对人而言,这确实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终极——如果蛇脚下的土地可能崩塌,而它又永不能像飞鸟那样翱翔,那么,知道崩塌和飞翔存在的秘密,并去守护这个秘密,对它而言就是巨大的负担和痛苦。
  许久之前,有一个蛇的家族无意中来到神树这里,它们不知自己将接触到什么,蛇好奇的天性让它们取走神树的心脏。然后,它们发现自己窥视了一个大秘密,冒犯了禁忌的天机,它们只能将这颗心脏封闭并送回来。
  蛇群一路死伤惨重,最后只剩领头的那条蛇,它在神树下孤独徘徊,仰望天顶的神光,终于领悟到这力量的真面目。它发现,蛇群所处的世界不是它们过去想象中的样子,这个世界并不稳固,包括巍峨的山、深沉的海、广袤的丛林与苍莽的戈壁,以及其上数以亿计的生命,这些看似强大的东西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一旦与另外的世界相撞,那么,一切将重回混沌,连尘归尘土归土都成为奢望。
  领头的蛇在神树下感知到的东西,让它明白自身所处的世界既不稳固,也非唯一,这个世界穿插于无数世界的轨道中,它们各有位置,各有规则,每个世界都在自身微秒的平衡中繁衍,但这绝非高枕无忧。对蛇群的世界而言,危机或许就在青铜门后,有两处不稳定的罅隙在那里,一旦它们被触发,一旦错误地打开那道门——像滚油中被倒入冰水,又如两颗星球以不可思议的高速撞向对方。在各种意义上都完全不同的世界将相会在一起,并发生剧烈的反应。
  一切就此溶蚀消亡,宇宙洪荒初开的情境或许将在群蛇立足的地面上重演,将大地与虚空本身都化为虚无——万物在能量的洪流里复归最初的形态,所有蛇,包括整个有形世界将不复存在。
  这条蛇在知道这个秘密时曾无比绝望,过去所有认知都在秘密面前被打得粉碎。最后,它最后决定长眠神树下,承接命运的开端。它没有告诉其他的蛇这个所在,也没有让它们再有机会来到这里,它可以保守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但它不敢保证家族里残留的其他蛇也同样会这么做。
  或许,它实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吴邪想。那时候,神树的力量已降临在张家人身上,这或许也同时加诸了一种使命,让他们不得不成为命运的守护人。最初的张起灵能做到的,只是向族人隐瞒神树的存在,让他们不再继续接触这里,并世世代代守卫好青铜门后的终极,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张家衰落无力承担这份使命,而命运也愿意收回它的任命的时候。
  蛇的家族承接了这份力量,背负起守护关于世界稳固性秘密的职责。它们循着命运的指引在世界上跋涉,感知那流转的力量,终于发现了两处可能的地点,已被远古居民以青铜门的形式禁锢起来——这可能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厍国也好,古蜀也好,这些崇拜神树的上古先民或许也曾接下过这份职责,很明显,他们走得更远,只不过一切已湮灭于历史之中。群蛇一边寻找失落的钥匙,将开启青铜门的能力掌控在自己手中,或掩藏在无人能去的地底,一边守护这两道不可开启的大门,维护着有形世界的稳固。
  风云变幻,世事轮转,群蛇在漫长的时间中代代相传,留存,将保守秘密的职责延续下去,成为它们最重要的原则。然而一切依旧朝衰亡前进,汹涌的时间之河将这个曾无比强大的群体冲击得越来越凋敝,终于到了现在。
  现在,结束的时刻到了,最后的蛇将这个秘密交还给一切的起点。
  吴邪突然有些恍惚,自己卷入小哥的冒险,自己和老痒来秦岭,老痒留下树枝……等等这一切事件,究竟是意外,还是冥冥中自有安排?甚至在更早更早之前,远在自己诞生之前,当这个活了太久的可怜人还跋涉在命运给予的荒原中,一次次质问自身是否存在时,这一切就已在命运掌控中了吗?
  那个神秘的力量从一开始,就预见了此刻的一切吗?
  吴邪不知道,他也无力去探寻,确实到了适可而止的时候了。有些东西人不可去窥探,一旦知晓,就背负了不可逆转的沉重职责,正如当年闷油瓶的家族在这里所开启的一切。看着身前的背影,阵阵温暖哀伤的波动在吴邪心中荡漾。
  最初的张起灵接过命运,而最后的张起灵终结这个使命。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他们的一切在青铜树这里开始,也在这里走入终局。
  鬼玺作为开启青铜门的钥匙,而青铜树与青铜门其实是一体的,那么,将鬼玺还给神树,也就等于归还了命运在千年前赋予的职责——再也无人能够打开青铜门,再也无人可以知道巨门后掩藏的真相,甚至不会发现它们的存在。
  而他,终于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

  突然,闷油瓶停下攀爬的脚步,反手将吴邪拉上来,靠在自己身边,盯着下方已陷入黑暗中的树身。过了一阵,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但吴邪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有些紧张地在他耳边小声问:“……怎么了?”
  “有东西。”闷油瓶压低声音回答,继续盯着黑暗的深处。吴邪吸口凉气,随他视线看去,似乎过了很久,那浓得仿佛凝固起来的黑暗中显出一点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慢慢从底下浮上来。
  闷油瓶搂着吴邪的手紧了紧,将他往自己身后拉。黑暗中的东西悄然露出轮廓,巨大蛇头像艘潜艇从深海中升腾起来——是烛九阴。
  “唔!”吴邪听见自己下意识地发出了恐惧的声音,浑身都抽紧了,这家伙看起来怎么还那么威猛?一点没有被闷油瓶打伤的样子,现在两人没什么武器,闷油瓶身体又虚着,这蛇要再发动攻击……
  闷油瓶没有贸然行动,只是尽力将吴邪护在身后,紧紧盯住烛九阴。
  烛九阴的动作流畅而迅捷,仿佛不是在枝干横生的青铜树上爬行,而是在空中飞翔,它几个腾跃,凌空直上,很快跃到了接近两人所在的地方,吴邪甚至能嗅到它身上的腥气。烛九阴盯着他们,慢慢移动身躯,似乎在仔细观察这两个闯入者,它绕着两人所在的树枝游走了几圈,却没有靠近,也没有发动攻击,然后,它慢慢沉下去,回归黑暗的底层。
  “它走了……”吴邪长出口气,“没攻击咱们。”
  “嗯。”闷油瓶看着下方沉寂的黑暗,向来淡然的脸上露出隐约敬畏之色。吴邪猜他心里一定又有许多东西在沉浮,关于张家,关于他自己,也关乎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不敢打岔,任闷油瓶陷入沉沉的思绪中,好一阵过后,才听他说声走吧,领着自己继续向上。
  距离树顶已经不远,枝节横生的树冠似乎就在两人面前,一伸手就能碰到,身边树枝越发茂密,几乎组成了一条畅行无阻的道路,无需费劲攀爬。吴邪感觉自己正走在登天的通途上,脚下不是青铜,而是命运的脊骨,他踩着这条刚强的脊梁向上走,走出所有泥沼与迷惘,走入万象更新的世界。
  青光越发浓郁,柔和静谧中带着澎湃的激情,光的颜色开始变淡,变白,然后被镀上一层金色,波涛一样阵阵涌来。吴邪深陷在这光的洋流里,好像又回到了那亦真亦幻的海洋。金光在他面前伸展,跳跃,像幕布上的影像一样鲜活灵动,它们婉转变换,构成许多吴邪认得,却不能真正透析的东西,在他面前自由地展演出来。
  吴邪在金光中看见巍巍的山岭,顶上覆着莹莹白雪,三座相向而立的山头雄壮而不失温柔地拱卫那一方净土,对面山腹中,藏着一座静默的青铜巨门。
  此刻,往那道门的通道中走来一人,他身材高挑矫健,包上横着黑沉沉的锋刃,却像全无负担,步伐稳定轻灵,每一个动作都举重若轻,挥洒自如。他走在渺无人迹的寂静里的姿态是那么沉稳,仿佛他天生就如此无畏而安然,带着有别于俗世喧嚣的疏离感,只有这些幽远深沉的地穴,远古神秘的造物,才是能与他融为一体的环境。
  吴邪看着他,在心里轻声呼唤:小哥。
  他渐渐走近,穿越了通道,进入谷底,绕过九龙抬尸棺,朝深深嵌入山壁的巨门而去。四周是那么静,没有任何生物或非生物前来阻拦他的步伐,他似乎就是这片地底的君主,徜徉在死寂的领地上。此刻,他怀着命运的题目走来,所有东西都诚惶诚恐地退下去,将这抉择的一刻给他自己裁断。
  闷油瓶坚定前行,极致的宁静将他每一步的足音都放大,他似乎正踏在命运的心脏上,让它搏动,让它喷涌,让它不断舒张收紧,压榨出命运给予他自己,以及他身后千千万万族人彼此共鸣的轨迹。
  他一步步走过去,在青铜门前站定,凡人的躯体对比这座巍峨的大门显得如此渺小,朦胧青光从门上倾泻而下,虚空中仿佛有声音顺着光传过来,对他说:你来了。
  他来了。
  吴邪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全然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他感觉身躯已消弭,而金光中的幻境占据了世界的全部。吴邪化作现场一粒微尘,用全部身心去观看,去感悟那一刻。
  他已认出来了,这个场景出现在数月前,那时,闷油瓶刚回来不久,说要出门去寒冷的地方,自己给他准备了必要的东西后,他就带着鬼玺消失了。十几天后他回来,遍体鳞伤,然后说“我赢了”。
  这就是当时的情况吗?
  青光抚过闷油瓶风尘仆仆的脸,照亮他刘海下的眼睛。他盯着门上繁复的花纹,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动作。片刻后,他叹息一声,嘴唇微动,吴邪紧紧盯着他,听见他说的是:“吴邪。”
  在叫我?
  吴邪一愣,接着心里猛的一跳,那时候……小哥在即将开门的那一刻,心里还想到了自己,并轻声唤出这个名字吗?就像自己在危难时总会下意识地想到他一样。
  闷油瓶盯着青光粼粼的巨门,从兜里掏出鬼玺,这小小的一块东西此刻似乎有千钧重,以至于让他有力的手臂都微微颤抖。吴邪知道,鬼玺并不重,他颤抖,是因为他终于走到了命运的节点上,可是他却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带着与自己诀别的心情再度来到这里,迎接未知的考验。
  门上光芒变得更亮,更明晰,像朦胧幻夜里升起了皎洁的月亮,遍照地底广大的洞窟。
  吴邪听见一声激越的号角划破天穹,门开启了。
  阴兵阵列踏破黑暗的死寂,这些由灰蓝色雾气组成的亡者幻影在虚空中行进,凋残盔甲遮蔽他们破败的身躯,空洞的眼眶里似乎还燃烧着不屈的战意。它们动作整齐地朝闷油瓶走去,在他面前站定,沉默地俯视他,仿佛军官迎接远道而来的传令人。
  吴邪眼睛里突来一阵刺痛,他记得第一次在云顶天宫下看到这些阴兵时,心里充满震惊与恐惧,感觉这些粽子实在可怕。但此刻,他明白自己一定误会了,阴兵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粽子,而是上古守护者们不朽的英灵,它们在失去自己的时间,离开这个世界后,依旧坚守职责,保卫着还有时间的世界。从几千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刻一直到现在,或许还将持续到永远。
  阴兵的影像在闷油瓶身边流动,时而化作烟雾,时而凝固起人形,漆黑眼眶里似乎闪动幽幽青光,像在对继任者提问。闷油瓶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沉默的对峙没有持续很久,烟雾散去,只剩洞开的大门,内中是无边无际的漆黑。
  闷油瓶朝前走去,再次举起鬼玺,鬼玺灯盏般亮起来,照耀他周围浓烈的深黑,就在他脚步方踏入黑暗中时,一个声音从门内传来:
  “站住。”
  这声音让吴邪浑身一震,太熟悉了,这个声音他实在太熟悉了,这就是闷油瓶本人的声音。
  门前的闷油瓶停下来,这一切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微微点头,朝后退去,退到距离大门好几米远的地方站定,静静凝视漆黑的门内。
  吴邪感到呼吸绷得死紧,他知道,他们要相见了。
  门里的人走了出来,还是吴邪记忆中的摸样,和在长白山告别时最后见到的他的样子完全相同。吴邪急匆匆看向他的右手,当年的骨折好了吗?还疼吗?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吧?
  门内走来的闷油瓶双臂舒展,右手上一点曾受伤的痕迹也看不到,吴邪放下心。
  两人隔着短短的距离对视,没有人说话,就像吴邪在那个梦境中看到的那样,沉默的人遇见和自己同样沉默的人,自然没什么可叙旧的唠叨。他们就这样彼此凝视,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我来看你。”许久之后,从外面进来的闷油瓶叹口气,轻声说。
  “嗯。”门内的他自己点点头。
  “你在。”
  “放心,我在。”他们的声音一样好听,像曲低沉哀歌回荡在山腹中不为人知的秘境里。吴邪感觉悲伤像涨潮一样渐渐升高,将他整颗心都浸泡其中,两个小哥间断对话里所包含的东西让他发自灵魂的心疼。
  小哥之所以前往长白山,是因为他担心无人守卫青铜门,他担心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而不是为抹杀任何东西而来的。
  他这人,似乎天生就不懂什么叫自私,也永远学不会这两个字,他只会始终把职责放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即使这样会失去所有属于人间的欢乐与幸福,甚至失去自己……
  吴邪想起他回到自己身边后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像电影般在眼前流过,小哥淡然的样子,认真的样子,偶尔微笑的样子,在自己身边放松地睡过去的样子,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繁华夜景出神的样子,还有铁三角在楼外楼把酒言欢的样子……那一天,他抚摸着青铜树枝,低声说这样很好,很好。铁三角重聚到一起,自己和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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