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老樊,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有空多来坐,多聊聊,交流交流,我要跟你多学习啊。”吴邪温和一笑,感觉有点头晕,老樊的话信息量太大,不急于今天都听完,认识了,随时都可以再探讨。于是他也不再继续这话题,转而说起铺子里的趣事,又问问老樊其他研究方面的见解,做点轻松的学术交流。王盟也不失时机地讲起和老板出门的事儿,说得是天花乱坠,厅堂里气氛再次放松下来。闷油瓶在旁边听着,很少插话,偶尔回应几个字,不至于彻底沉默而显得突兀罢了。
眼看着到饭点儿,吴邪在酒楼定个包间,携几人过去喝了两杯。生意上往往就是这么回事:推杯换盏,海侃山聊,正事穿插其中慢慢成型。对吴邪来说,结交像老樊这样术业有专攻的学术人,大家谈论研究,互相交流,倒是比跟道上那些老油子们过招轻松愉快多了。
送走老樊,吴邪和闷油瓶回家,车驶入小区停下后,吴邪没有急着下车,而是透过车窗,面对着蓝黑色的天幕陷入沉默。记得小时候,长沙和杭州都能看见漫天繁星,可是现在,星星们几乎全看不见了,并不是它们消失了,而是人眼已迷。不管迷惑人的究竟是脏污的空气,还是地面绚烂的灯光,本质和结果上,都是让星空不见了。
吴邪不说话,闷油瓶也一言不发,车内是静谧的沉默。
“小哥……”吴邪低声说:“我想去三叔那儿一趟。”
闷油瓶没有回答,吴邪发现他即使不说话,自己也能感受到那静默中无边的包容和善意,厚重绵长,让人心安。他微微点头,又问:“一起去吗?”
“嗯。”
“谢谢……”
“别说这话。”闷油瓶的手臂伸过来,揽住他的肩膀,靠在他脸边。
作者有话要说:
☆、再出发
三叔的房子还是那样,默然矗立——或者说隐蔽在一群违建的农民房当中,毫不起眼,但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中,这里反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低调灰暗的突兀感。
他尽全力保持此处的原貌,但谁也说不清究竟还能挺多久,也许终有一天,城市建设的铁蹄会将这片地皮全部掀翻过来。
吴邪站在外围,看这一方败落的建筑群,心里很乱,也很静,他再也不会像当初一样心急火燎地奔走在那些犬牙交错的楼门间、巷弄里,寻找背后隐藏的秘密。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包括老九门的使命,上层者的追求,“它”的存在。而自己当时那么做,很大一个原因更是为闷油瓶,为了他心里潜藏的秘密,肩上扛起的重负。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于是自己只有独立寻找,想再多一点,再近一点,从各个方向更靠近那个沉默寡言,满身风霜的男人。
为了他,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一头杀进张家楼。后来想想,那岂是自己能去的地方啊……多少英雄折在里头了?要不是闷油瓶还有点意识,出手破解机关,要不是潘子舍命给自己保驾,世界上哪还有吴邪这么个人呢?
叹口气,吴邪走过去,撕下墙上一张破败的招租广告,上面潦草地写着几句话,一些数字,他知道都是伪装,不会有人来求租,求了也不可能租到房子,这些点缀只是为这些房屋添加一点属于人间的烟火气,让它们显得更像正常的屋子罢了。
风吹过来,吴邪松开手,这张过期的虚伪传单便随之而起,在空中飘荡,被旋风碎成几片,最后落进一旁的草丛里,很快看不见了。
“小哥……”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这儿的地下有东西。”
“我知道。”闷油瓶靠在车旁,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
吴邪点点头,他猜得到,小哥一定早知道这事了,这块不起眼的地底埋藏着不可说的秘密,这是一个牵动吴家和解家,乃至让泰半老九门为之付出青春和生命,并必须永远守口如瓶的秘密。
他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转头看着闷油瓶,问:“你说……如果每个人都能长生,那长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闷油瓶没有回答,闭上眼,任风吹动他略长的头发,刘海拂过,在他好看的眉头上轻触。吴邪早已习惯他的沉默,笑了笑,又问:“你怎么想呢?”
闷油瓶睁开眼睛,说了四个字:“没有意义。”
嗯,没有意义。吴邪重复他的话,喃喃自语:“小哥,你的意思是,所谓长生,本来就没有意义,对吧?”刚问完这句,吴邪眼前突然一花,跟着指间的香烟就已到了闷油瓶手上。
闷油瓶就着这支烟吸了一口,然后扔到地上踩灭,转头看着层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在想事情。吴邪不打岔,在他记忆中,闷油瓶只抽过两次烟,一次是在长白山上,自己硬要跟着他,缠得他没办法了,才要了一根烟抽,而第二次就是现在。
想必现在,闷油瓶心里正进行着深刻的思索和激烈的斗争。
吴邪盯着他的脸,等他开口说点儿什么,一直等到天色开始变暗,风也转凉,才听他长叹口气,低声说:“人不能只执着于浅薄的长生。”
“嗯。”吴邪点点头,“只是日子过得长久,没有意义。”
闷油瓶摇头,眉头轻轻皱起来,似乎吴邪并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涵义,他又说:“还记得我在戈壁上跟你说的那些话吗?”
“记得。”吴邪当然记得,到死都会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闷油瓶第一次对自己敞开心怀,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包括他对自身存在的不确定,而自己承诺他:你若消失,我会发现。
“你说你会发现。”闷油瓶似乎跟吴邪想到一块儿了,开口便提到这件事,他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有能力发现,我相信你会发现;可是如果你没有能力发现,那也无需计较。”
吴邪一怔,直觉闷油瓶正在说一件很关键的事,急忙走到他身边,揽住他肩膀,问这话怎么说。闷油瓶沉默片刻,说没法说。
“你……你说你知道的就好。”吴邪有些急了,“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过去这样就罢了,过去我确实傻,没能力,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在不同了!小哥,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他盯着闷油瓶的眼睛,似乎想就此看进他灵魂深处。
闷油瓶的眼睛里还是那样淡漠,淡漠后面是沉静的温柔,吴邪知道这是只有面对自己时才有的温柔,心里不由一暖,手臂也渐渐松了,低声说:“我不逼你,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咱俩之间……像现在这样,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不够。”闷油瓶嘴角微微翘起来,露出隐约的笑意,他看着吴邪的脸,低声说:“还不够,我想要的不止这么多。”他靠过来,在吴邪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说:“不是不告诉你,是说也无用,让你白担心而已,那些力量……不是人力可为的,我也无能为力。”
是说终极?
吴邪脑子里还有点没转过来,身体已被闷油瓶抱住,感到他的发丝在自己耳边擦了擦,低沉有磁性的声音继续说:“不过现在看来,也许真的有希望。一起去吧,吴邪。”
“好。”
不管未来是怎样的谜题,一起去破解它,然后和你并肩携手,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准备一下,过些天我们再去一趟那个斗。”
闷油瓶沉声吩咐,吴邪点头,心里开始计划要带的东西。
吴邪站在铺子后堂的桌边,将桌上的几件衣服拎起来,翻开领标看看,又转手拿起水袋检查。按闷油瓶的意思,这次不是倒斗,危险性也不大,那斗里机关都已破了,过去是为一些未尽的后续工作,力争发现更多线索。事情主要涉及他和吴邪,就别兴师动众地去叫胖子了。不过这趟装备可能较多,尤其是摄影器材方面,干脆把王盟别上,趁雷雨频繁的盛夏还没有到来,早点出发,将事情摸得更清楚些。
吴邪对此完全赞同,他并不认为在西南那斗里就能把事情全部解决,但多掌握一点东西总是好的。
“老板,新油炉来了。”王盟进来,将东西放在桌上,吴邪嗯了一声,也不抬头看,吩咐他搁着就是,继续一件件清点装备。看吴邪的动作,王盟有些犯疑。这些年他跟着吴邪走过不少地方,以外出摄影采风为名,更重要的是寻找关于张小哥的秘密,大江南北走过,风吹雨打经历过。他本以为,现在张小哥回来了,老板跟他一起,就可以不用出门,安安心心过日子了,怎么现在还要走?不过他也知道这话不好直接说,想了想,迂回地问:“干嘛要换油炉呢?之前MSR反应堆不一直用着挺好吗?”
“气炉不够油炉方便。”吴邪头也不抬,淡淡解释道:“我们往西南走,这季节湿气重,雨水多,反应堆集火能力稍弱。咱们东西又多,那地方车进不去,还得过夜,考虑负重原因就更麻烦了,用油炉吧。”
“嗯。”王盟相信老板的判断,走过去跟他一起检视装备。这次要带一些摄影器材,因此三人都是重装徒步的行头:背包、腰包、头灯、手电、静力绳、升降器、求生哨、炉头、点火器、净水器、水壶水袋、对讲机、武器、帐篷、睡袋、急救箱……大大小小十几件,各人身上穿戴的装备还得另计。吴邪仔仔细细检查过,又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最后都定了,才让王盟帮着自己,将东西一件件打包,合理地放进包内,很快将三个人的行装都收拾好了。
这几年他带着王盟走南闯北,东西基本都齐的,倒是闷油瓶那边,上次他去长白山回来,一身从上到下几乎都得扔,也不知怎么搞的。GTX的东西坏了没法修,只能重新买,他看上的型号又没有,赶紧找了国际快递,还好都已送到手上了。说起来,到现在也不清楚闷油瓶那身伤到底从哪儿来,他自己不记得,吴邪当然也无从揣测。
由他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吴邪叹口气,看着三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又开始盘算行程,包括确认天气状况,道路是否管制,在哪里加油,哪里吃饭,如遇突发情况如何应对,进山后怎么安排推进的路线。越是想,越感叹三叔和闷油瓶他们的不容易。过去下过那么多斗,走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险峻旅途,自己从来都不是队伍的组织者和领头人,顶多算个参与者,只要闷头跟上就行了,对出行计划从来不需上心。后来,闷油瓶进了青铜门,自己才逐渐开始学着接过这些重担,事无巨细,一手一脚地去谋划,去安排。也真正在亲自体会过之后,他才发现有那么多琐事,那么多可能的危险要一一梳理,做好万全准备。
上次过去时,吴邪已留了心,路上怎么走也记下来了,虽然他知道闷油瓶肯定会带路。
“你今天早点回去吧,好好休息。”吴邪看看时间,吩咐王盟:“明天一早我和小哥去接你,然后直接出发。”
王盟说声好,又问还需要采购食物不。吴邪说不用,等会儿他自己去买,王盟便回去了。
采购好东西,吴邪踏着夜色回家,闷油瓶等着他,看到他买的一堆,说多了吧。吴邪笑笑,没关系,车载,大不了我背多点,现在体能比当年好。以前出门你总啃压缩饼干,又没营养又不好吃,我现在可得把你照顾好点,在外也不马虎。
闷油瓶看着他,说声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壁画
熟门熟路了,这趟比上次更顺利,三人驾车一路向西,来到离目的地最近的镇子,找地方将车摆好,再找个招待所歇息一晚,第二天清晨开始徒步进山。由于已走过一趟,闷油瓶根据斗所在的位置,对行进路线进行了调整,不再穿越山谷,而是上到半山后做一个横切,从山麓的阳面穿过去,这样能省三小时左右的路程,当然路况也更艰难一点。还好吴邪和王盟这两年已走过不少地方,体能和技巧都还不错,走着也不觉十分吃力。
虽说是负重徒步,但吴邪准备东西时已考虑到这点,尽量都选择了轻量化装备,从每一个细节上减轻人体的负担。分配包裹的时候,考虑闷油瓶要带黑金古刀,平白多出几十公斤的分量,因此给他的包裹也就轻一些,算是平衡吧。饶是如此,看闷油瓶带着比他们多得多的负重,在前边走得轻松自如,而自己要紧赶慢赶才能跟上,依旧感叹他体能和协调性之好,自己和王盟确实差着老大一截呢。
午后一点半,三人接近目标,闷油瓶停下来,看看天色,说休息会儿,用过午餐再前进。吴邪和王盟早就累了,腿都在颤抖,一听这话赶紧坐下来,点起炉头煮面吃,还煎了几个蛋。吃过这餐,闷油瓶安排接下来的行动,到地方王盟不下去,在外边看包,观察情况,他和吴邪进去就成。
“嗯,我守东西,反正对讲机咱们人手一个,什么情况随时能联系。”王盟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问:“张爷,那斗里边……不会有粽子什么的吧?”他并没有真正下过斗,要说对地下的事儿一点不好奇,那是假话,不过既然闷油瓶这么安排,他也只能听着,绝不敢自作主张说我也要去看。
“没有。”闷油瓶靠着背包躺下来,淡淡地说:“都破掉了。”
“不过,相机什么的我得都带下去。”吴邪说:“上次照明不够,时间也紧张,我们没仔细看那里边的壁画,没准留下了很多信息。”
“那赶紧,这斗上次就开了,进空气的话壁画可能褪色。”闷油瓶闭上眼睛,“你们休息够了叫我。”
趁闷油瓶小憩的时候,吴邪又整理一遍东西,把要带下去的装备倒腾倒腾,默默抽了支烟。半小时后,他叫醒闷油瓶,三人继续前进。
这斗看起来和上次一样,藏在隐蔽的拐角后边,荒草丛生,没有半点人工痕迹。上次三人挖的盗洞表面已填上,遮盖了野草,吴邪一时都有点认不清他们是从哪个方位下去的。闷油瓶却记得清清楚楚,径直走到盗洞旁,将伪装拆开,又略作加固,漆黑的通路便显示出来。
吴邪看着这向下的通道,突然想起上次在这里的遭遇,不由心里一动,他想起闷油瓶于无意中露出来的反常,受毒雾影响后透露的只言片语,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