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解语花不由严肃起来,语气也更谨慎了,说张先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需要吴邪的检查报告,越详细越好。
“……你是说吴邪之前在协和的检查报告?”解语花在心里判断他这话的真正意图。医生的检查报告在自己手上,里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说受了刺激,脑袋有暂时性的记忆混乱,问题不大。出院时,吴邪本人已看过这份报告,张起灵应该也看过,怎么这会儿又要了?想了想,他反问道:“吴邪怎么了?”
“没怎么。”简短的回答后,电话那头沉默下去。解语花不动声色,不催促,也不挂断,光凭这三个字,他是不会交出报告的。张起灵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什么也别想得到。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像一场看不见的拉锯战。过了两分钟,解语花发觉自己的耐性还真没有那一贯沉默的男人好,叹了口气,说:“报告你看过的,就那样,我可以扫描了给你发过去,不过……有些内容是医生私下跟我交流的,并没有写到报告里。我想,那恐怕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东西。”
话说到这地步,解语花想对面应该明白自己的态度了。果然,片刻沉默后,张起灵态度有了松动,解语花听到他淡然的声音说我要推算吴邪在下面到底看见什么。
“怎么,他没跟你说?”解语花有些意外,不至于吧,天底下没第二个人让吴邪更挂心了,怎么连他都瞒着?
“应该没说全部。”电话里的声音更低沉了。
是这样吗?解语花回忆吴邪来找自己时的表现,一路上跟自己的对话,他恍惚的样子,还有……还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不,说坦然或许并不恰当,那应该是……是一种心如死灰。那时的吴邪,似乎已做好了死的准备。能让他做到这地步的,除了张起灵还有谁呢?
等等,如果这么想,难道……难道吴邪去长白山的时候,曾以为张起灵死了么?
可是张起灵是跟黑眼镜一起赶来的,自己这方在前,他们在后。吴邪瞒着张起灵走了趟长白山,心里却认为他已经死了?如果是这样,他就会以为自己将在下面看到……
解语花浑身一震。
“……我大概明白了。”他虽不知道这当中的缘故,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方向。解当家的聪慧和敏锐,以及多年历练,让他总能从一点蛛丝马迹中拼出准确的轮廓。“你怀疑吴邪对你说谎,至少没讲出全部真相是吧。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件没有写入报告里的事……”
解语花记得很清楚,自己跟医生交流时,经验丰富的医生曾有过一个大胆的推测。医生怀疑发生过某件事,让吴邪感受到了明显的“自我分裂”,或者说“多个自我”的情况,因此,他也本能地倾向于通过同样的形式去感受问题、解决问题。这才导致了吴邪对自我的观影心理,他逃避部分自我经历,用分裂出另一个自我的方式进行处理,像看自己主演的电影。
吴邪必定在下面看到了什么超乎常理,且对他心理刺激极大的东西,比如,比如……
解语花脑袋里突然蹦出个想法,比如另一个张起灵?
他立刻又把这念头驱散了,荒谬……
“多个自我……”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似乎有瞬间不稳,不知是线路问题,还是当真拨动了他素来不动如山的音调。接着,解语花听见一声谢谢,电话就挂断了。
盯着屏幕,解语花叹口气,隐隐觉得刚才透露的东西大约有点不妥,考虑之后,他还是打算向吴邪隐瞒关于这个电话的消息,就当张起灵从来没有联络过自己吧。
揣回手机,闷油瓶看着空荡荡的墙壁,一言不发。
突然,背后一声响动,吴邪卧室门打开了。闷油瓶回过头,看到他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小哥,我起来了,哟,你真做了早饭?还以为你没这闲工夫呢……”吴邪往他身边走去,眼睛扫过餐桌,顿时一亮。“不错嘛,熬了粥,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粥了?”
闷油瓶没说话,默默给他拉开座椅,摆上碗筷。
“我先洗漱去。”吴邪拐入卫生间,闷油瓶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微闪动。
等他收拾完毕,两人一起坐下来早饭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明亮日光映在吴邪头发上,将他黑色发丝的外层染成隐约金棕色,他眼睛里映着暖阳,显得特别温柔而深邃。他五官舒展,面庞上爽朗又温润的线条、骨骼转合柔韧的角度是那样舒服,加上时光淬炼出的,成熟内敛的男人味道,让他变得既年轻又成熟。在任何人眼里,此刻的吴邪都必然是好看而充满吸引力的。
闷油瓶看着他,只觉胸膛里的心脏比平时跳动得更有力,更鲜活。
这一觉时间不长,但因放下了焦虑和怀疑,吴邪休息得很好,眼睛底下的青黑色散去大半,浓重的沧桑和忧虑也随之消退,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热情明朗的人似乎又回来了。
看着这样的他,闷油瓶几乎有些失神。
这是吴邪。
是他的吴邪。
“小哥,多吃点,你也是的,等我起来干嘛,做好了就自己先吃嘛。我这几天有点累,没准一觉睡到下午去了。”吴邪不住地给他夹菜,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咋听之下是小小抱怨,略一琢磨,就变成了贴心的关怀。闷油瓶嗯了一声,嘴角微翘,将他筷子上夹来的好意都咽下去。
吃过之后,吴邪要去洗碗,闷油瓶却按住了他的手。吴邪一愣,看着他,小哥有话要说?
闷油瓶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抬手抚过吴邪的脸,从头顶,到脸颊,划过下颌的线条,顺着抚过脖子,然后放在他肩上。
“辛苦你了。”闷油瓶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访客
吴邪一愣,心里有微微的诧异,却没急着说话,只是笑着,看闷油瓶淡然的脸。
辛苦你了。
这是他听过的,闷油瓶对自己说的话中相当不同寻常的一句。这人并不热衷于言辞,要么沉默,要么淡淡的,实在没办法了,才会简洁地把事情讲出来,但也只是讲述,平铺直叙,简单明了。对他而言,说话似乎是件多余的事,在言谈中表现出自己的情感就更多余了。闷油瓶从来不说爱恨,不说喜欢,不说我很累或问你害怕吗?
哪怕他确实很累,累得快撑不住了。
早在鲁王宫的时候,吴邪清晰记得,那时,闷油瓶提着血尸的头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身是伤,接着解决掉玉蛹中苟延残喘的亡魂,才靠坐在一边闭目养神。三叔、胖子一干人当时都被玉蛹和帛书吸引住了,没人管他的情况。自己倒是偷偷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担心他伤,他却闭着眼睛,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于是自己也就什么都没说。
情绪,感知,这些东西在他身上似乎是不存在的。
吴邪觉得心里有很多话,却一句也不想说出来,和闷油瓶相处越久,了解越深,很多东西就越不需要靠言语来表白,那太浅了。他岂是言语可以描绘的男人呢?
吴邪伸出手,压到闷油瓶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上,细细感受掌中微凉手背的触感。
“小哥……你觉得,我在做傻事吗?”他轻声问。
闷油瓶没有说话,眼睛里荡漾着微微波光,像解冻的冰层上漫过温润的春水。吴邪也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就此看到他内心深处,看到那些他永不会说出口的话语。
不需要说,但吴邪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就像他……他对自己举动背后所想隐藏的东西,恐怕也都明白了吧。小哥这么睿智冷静的人,自己想完全瞒过他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也许已经都猜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问自己一个字,只说你辛苦了。
辛苦?当然辛苦,可是为着你,那就一点也不辛苦,至少你比我更辛苦多了。
吴邪点点头,他想说小哥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打算,都千万别苦着自己。不论如何,从今往后有吴邪陪你一路同行。
“不傻,你很好。”这时,闷油瓶低沉的话语打破沉默,他脸上似乎带着隐约笑意,每个字都如响雷,生生敲在吴邪心坎上。
“……你更好的。”吴邪笑笑,鼻子里却直发酸,他考虑再三,还是把刚那句话又吞回去,不说了,不需要说了。他们之间已不需要言语来证明什么了。
收拾好碗筷,已是中午了。王盟来了个电话,说有生意上门,吴邪问问情况,得知有人想要一两件上次他们往重庆那边带出来的东西。按吴邪吩咐,这些东西原则上是不急出手的,特别不能出给靠不住的人,但这客人很虔心,说了几箩筐话,还说不见到吴老板就不回去。吴邪一愣,问起这人身份,王盟说不认识,面生得很,应该是第一次上门,听谈吐像搞学问的,不知怎么打听到这儿来。考虑片刻,吴邪决定去铺子里会会新客人,闷油瓶见他要出门,也陪同前往。
路上有些堵,吴邪边慢慢开车,边问闷油瓶:“小哥,咱们前段时间去的重庆那斗,在道上有什么特殊的讲究吗?”
虽不知闷油瓶怎么就选了那个斗,但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
“不算。”闷油瓶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说:“考古研究方面价值更大。”
“哦……这也是你不拿里面东西的缘故之一吗?”吴邪一下就明白了,闷油瓶下斗不为财,对倒卖明器的兴趣更不大,在这种文化相对小众的墓穴里,他自然更不愿意大肆破坏了。当然,那个要命的机关除外。
“听说机关比较有意思,就去看看。”闷油瓶小声说了句,吴邪听见先是一怔,跟着心里邪火就要窜起来。怎么,这人专门打听到一个机关有难度的地方去练习身手的?丫的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多担心?是,他是把自己和胖子都支开了,一人独斗机关——妈的这肯定也是丫早计划好的。可是不管怎样,你丫自己不也,不也被……万一不是毒烟是其他更吓人的东西呢?!
用力捏着方向盘,吴邪指关节都泛白了,回头看他,照样淡然无波的表情,闭着眼睛,一副闲适模样,就差哼两声小曲儿了。得,反正事情已经过了,不跟丫的计较,但是以后……吴邪用力深呼吸,把气憋回去,决定以后对这人一定要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没准他一句简洁的话背后,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信任他是一回事,被丫的玩是另一回事。自己绝不能老跟个傻逼似的,面对他就没点防备心。
“既然你这么说……王盟讲那客人像搞学问的,没准还真有什么说法,不管生意成不成,咱们去听听他怎么说也好。”
闷油瓶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吴邪也不说话了,一路开到铺子里,去会那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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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店堂里亮了灯,王盟陪这位客人坐着,边招呼茶水,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时瞅瞅门口,看吴邪来了没有。厅堂里很安静,与远处西湖景区的热闹似乎毫无关联。没有别的客人上门,两人声音都显得很清晰,散发着掷地有声的味道。古玩铺子不是购物中心,永远不会有客似云来的盛况,这种清净倒也是吴邪喜欢的,身处红尘,但又格外超脱,搞古玩的似乎总会比同龄年轻人显得沉稳些,何况他早已不仅仅是一个搞古玩的了。
和闷油瓶进入铺子后,吴邪反手阖上门,上前打招呼,闷油瓶只随意点下头,就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啊,吴老板好,鄙姓樊,初次见面。”客人站起来,礼数周到地问好。如王盟所言,看起来像个搞学问的——四十来岁年纪,打扮体面,说话文绉绉,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点点旧时代的老派遗风。
吴邪同他握手寒暄,突然想起老九门的鼎盛时期,那时代的他们,大约也是如此的矜持有礼,又热血执着吧?
王盟奉上茶,陪着打两句圆场,不外乎樊先生千里迢迢赶来,这么诚心,让人感动,都破了我们老板不见外人的惯例了。吴邪心里笑骂王盟信口开河,自己又没得天花,什么时候不见外人了,嘴上却还是跟客人说笑。
“哎呀,叨扰了,实在不好意思,先生先生的太见外,叫我老樊就是。”喝过茶,寒暄也差不多了,老樊再度说明来意,称无意中得知吴老板这里有好东西,赶过来开开眼,并想收走两样,钱不是问题,只要吴老板肯割爱。
“不是这么个说法。”吴邪笑笑,轻轻摆手,打住老樊的话,“钱肯定不是问题,相信能找到我这里来的人,都不是冲着钱来的。我留着这些东西有它的用处,您突然说要收走一两件,这……有点突兀了。”
“我也知道自己来得唐突。”老樊说:“但请吴老板谅解,并非有意骚扰,真是诚心苦寻来的。”吴邪点点头,请他继续,暗地里继续观察他的反应。从进门开始,吴邪就在心里评估这位陌生的客人。自己和闷油瓶刚进来时,他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游移,大约不确定谁才是吴老板,或者都是吴老板的伙计。这种情况吴邪碰到过不少,常有陌生人想当然地以为:能掌握这么大盘口的吴老板,必定是个沧桑的中老年,却不想是个年轻人,至少外表上看起来还没有老。而这位老樊在相互介绍过后,就把目光锁到自己身上,没有多看闷油瓶,这说明他是真的不认识闷油瓶,不知道道上令人胆寒的哑巴张。由此可见,他很大程度上就是个单纯的研究者,而不是道上人。
“老樊,你做哪方面的研究呢?”吴邪喝口茶,说道:“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也会研究一些古文化方面的东西,算是个人兴趣。”
“哦?”老樊一听,眼睛放光,整个人精神一振,赶忙说:“吴老板也做古文化研究?不知重点关注哪方面呢?我个人的主要方向是古代图腾崇拜这一块,近十年都放在西南的少数民族上。”
吴邪微微一笑,这老樊,一听研究就来劲,果然是搞学问的,这种热切的精神面貌可不容易伪装出来。想到这儿,他也更放松了,回答:“也不敢称研究,只是在古文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