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闷油瓶的手突然环过他的腰,将他用力抱在怀里,低声说:“你不会失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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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吴邪用力仰起头,将心里一波波涌上的刺痛压下去,他多不想说出这句话啊……
“可是你会失去我。”
吴邪声音很低,他毫不意外地感到,在听到这句话后闷油瓶身上传来一阵轻颤。他深吸口气,小哥柔韧的发丝正拂在自己脸上,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梦一般苦涩而甘甜。吴邪微笑起来,说:“我终究要死的,小哥。我会老、会死,而你的生命是那么长。当我不能继续陪你时,你会一个人回到那种孤独生存中,一想到这点,我就……失去你的确是我最害怕的事,可是我这份害怕太自私了。你可以陪伴我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却无法同样陪伴你。”
我想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直到你生命的终点。
说到这儿,吴邪伸出手,抱住闷油瓶,将头埋在他肩上,深深叹了口气。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似乎过了许久,闷油瓶才低声说:“别想太多。”
“不行……”吴邪摇头拒绝,“不可能不想,小哥,我不是25岁的小伙子了,不可能无忧无虑、毫不负责地只享受你给我的关照和保护,你已保护过我太多。小哥,我……你什么时候会再失忆?”
闷油瓶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说话。
吴邪笑了,“如果真那样……要真不能陪你到最后的话,也不用等到我死,差不多的时候,你就该再次失忆了,忘记我,忘记关于吴邪的一切,头也不回地走掉,就当从来不认得我,就像我梦里那样……不同的是,再不要想起来了。”吴邪眼中的人渐渐模糊,又再次变得清晰,他看见对方眼波里隐约荡漾着悲伤,和自己哀恸的样子映照在一起,让所有的伤感变成双份。
不过你放心,小哥,经过这些年,吴老板还是有点家底和本事的,会尽力为你安排好一些事,照顾好你未来的日子。至少,当你又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时候,也再不会去过阿坤那样的日子了。
我也想保护你。
如果这就是我唯一能保护你的方式,那我乐意去做。
还没有得到,就开始担忧失去;
还没有与你并肩走过几十年风雨,就开始忧虑多年后要如何妥善安置你漫长孤寂的生命;
如果忘记我能让你不感到痛苦,那就忘记我;如果抛下我能让你感到轻松,那就抛下我;如果粉碎我可以将你从惨烈的宿命中解救,那就毫不犹豫地将我碾成碎片。
吴邪凝视他,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滚,他突然有些怀疑,怀疑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是爱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情感已超越了此前所有对于爱的认知——他爱着他,更不仅仅是爱着,这些厚重深沉浓烈缠绵的东西牢牢占据了他身心的全部。
“小哥……”吴邪叹息般地呼唤他,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感受掌中肌肤的柔韧光洁。闷油瓶的手也伸过来,压在吴邪手上,细细抚过他每一根手指,在他手背上划过,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掌,慢慢放到自己唇边,低头在他掌心里深深一吻。
吴邪感受到温润湿意,轻柔坚定的力度,却像烙铁一样火热、雷霆一样耀眼,腾跃的电流与花火汇成烈焰,从掌心里窜过,一直灼烧到心底,让他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永远会记得这个吻,不论历经多少年,这一吻将始终在他掌心里发热、跳跃,与他的心脏共同搏动。
吴邪凝视闷油瓶,他也看着自己,眼里宁静而坚韧,脉脉深情在其中回荡,仿若蓝天下静默的雪山:山巅依旧巍峨圣洁,但山腰里已萦绕着变换的旗云,繁花与丛林在其下铺陈。至少在自己这里,他已不再只是寒风呼啸的冷肃,而是绿意与冰雪的辉映交响。吴邪慢慢抽回手,将手掌覆盖到自己唇上,舌尖划过闷油瓶刚刚吻过的地方。
“吴邪……”
闷油瓶紧紧抱住他,吴邪长叹口气,低声说:“小哥,明天我们回家了。”
“嗯,明天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汹涌
在医院的最后一夜,吴邪睡得很早,没让任何人留下,闷油瓶、胖子和王盟都被他赶回宾馆,叫他们先把东西收拾好,第二天一早来接自己。又不是手术后行动不便,本就没必要让谁陪床。吴邪洗过澡,躺床上看着窗外朦胧的灯光,北京的夜晚总是璀璨而喧嚣,即使躺在医院里,似乎也能隐约听见远处纸醉金迷的嬉笑声。他想起刚到北京的那晚上,自己坐在小花伙计的车上,行走在流动的夜色里——那些景象远得似乎已成为上世纪的泛黄剪影。
那时,自己是为了什么来找小花呢?
吴邪闭上眼,在脑海里慢慢打捞浮游的记忆,一点一点辨析零碎的过往。
对了……是为了听戏。小花邀请自己来听他唱戏,于是过来了,记得他最后唱的是霸王别姬。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吴邪还记得那些抑扬铿锵的调子,嗓子里无声地哼起来,意识渐渐涣散沉眠。
吴邪眼前是明媚的大海,无边无际,看不见海岸线,也不见任何岛屿。但这片海水很浅,清澈见底,环形碗礁在他脚下铺陈,一浪浪浮波仅没过脚踝,透亮温润,被阳光染出千万种深浅不一的蓝绿色。金色暖阳照耀在海面上,微咸的风吹动他头发,暖意熏人。这片碧海遗世独立,孤芳自赏,似乎从不曾有人亵渎过她自然的壮美宁静。漫步碗礁上,吴邪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感受着醉人的惬意。
他有点隐约的印象,这里似乎是西沙,只有西沙的海才如此纯美。他忍不住往前走,想朝更深的水中去,突然,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别动。”
吴邪回过头,看见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这人逆光矗在那里,陷落在暖阳的罅隙中,身上散发出阵阵阴寒。吴邪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很快辨认出:这人是自己。
吴邪看见自己站在身后不远处。
“你可以不用再往前走了。”这个吴邪盯着他,吴邪似乎第一次从自己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阴郁、冷漠,唇边挂着恶意。他不由一愣,这副神情让他联想起那个人——深入巴乃时,那个出手攻击自己的假吴邪。
“你是谁?”他问。
这个吴邪嘲弄地一笑,说我就是你。讽刺的声音回荡在静谧海上,像天边滚过的远雷。
起风了,太阳开始转阴。
“你……”吴邪看着他,不知如何招呼才妥当。这时他走过来,吴邪看清他的装束:这个吴邪穿着一身厚重的雪地冲锋衣,似乎刚从北风中蹒跚而来,与这片暖热的南国之海格格不入。他样子有些狼狈,神情恍惚,脏兮兮的脸上沾着莫名血污,衣服破了好几处,露出皮肤上的伤口,看上去血肉模糊。
“……你受伤了。”吴邪走过去,想看看他的伤。
“是你受伤了。”他咧嘴一笑,后退两步,没让吴邪碰到自己。接着吴邪感到身上传来一阵刺痛——这人身上每一处可见的伤口,都在自己身上相应的位置疼痛起来。这疼痛很熟悉,这些天它们总这样疼,只不过随着治疗,程度越来越轻微而已。
吴邪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呆呆看着他,一言不发。他也看着吴邪,嘴角依旧挂着冷笑。
森寒的风从两人间吹过,似乎划开了一道深渊。
“你……”吴邪有些词穷,他知道这人是自己,是自己刚从长白山上下来的样子,对吧?
我又在做梦了,是吗?
这个吴邪盯着他,像屠户盯着砧板上的死肉,突然,他抬起手,朝吴邪身后一指,说你看。吴邪回过头,惊见静谧的海已消失无踪,身后是漆黑的深渊,大海分开来,在这深渊上形成一道他前所未见的巨大漩涡,大得比他所见过的所有瀑布都更惊人。海水咆哮着,汹涌灌入其中,天空一片昏黑,浓云翻涌。
“你刚再往前走一步,就掉进去了。”这个吴邪冷冷地说。
“……里面是什么?”吴邪心跳得很快,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突突而动,似乎有一个答案正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呼唤着自己,让他既想知道,又怕知道。
“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这个吴邪咬牙切齿地笑起来,他指着无限的深渊底部,大声道:“去啊,过去看看,掉不进去的!”他声音渐低下去,变得轻柔,像甘甜的诱惑,像危险的沉沦,“当然,你如果不敢看,想一直躲在这里也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身影晃了晃,消失在铺天盖地的狂涛中。
吴邪往海中的深渊看去,漆黑海水如一条墨色的巨龙,以吞天覆地的气势涌入其中,天地间浑然一片,磅礴雨雾使他浑身湿透,举步维艰。他鼓起勇气,凝目探向深不见底的深渊,眼中一片漆黑,他没有放弃,在这些无尽的黑暗里梭巡。突然,他看见从极深极深的地方,从漆黑的最底层,射出了几道青光,然后……有个人在那里。
那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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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吴邪一声惊呼,猛睁开眼,坐起身来。他不停地颤抖,大口喘着粗气,不意外地发现满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那个梦……刚才,最后看见的是……
吴邪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一片空白。他还记得,梦里,最后在那深渊底部看见的是……
闭上眼,捂住头,他等浑身的颤抖慢慢平息下来,又靠在床头歇了一会儿,才去看墙上的挂钟。
凌晨三点半。
吴邪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打开病房门。走廊里,头顶的灯光雪亮刺眼,每一间病房都紧闭着,无比安静,似乎这间空荡荡的医院里一个人也没有。走在其中,就像一个幽灵正从生死的狭间飘过。
来到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医生已在小床上睡熟了,他看看角落桌上的电脑,本打算自己动手,想了想,还是把医生推醒,说我用下电脑可以吗?医生迷迷糊糊,皱眉说声好,别吵,翻身又睡过去。吴邪关上门,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邮箱。
老痒的回信躺在收件箱里,吴邪盯着这封未读邮件,整整两分钟没有动作,心里闪过许多错乱的片段。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它。
略过所有客套和问候语,吴邪直接找到自己要的答案:“……老吴,你糊涂了吧?我给过你地址的,三个月前就给过你了,你还回复我‘收到’,之后却一直没见你发东西过来,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不过,因为这东西我本就打算留给你,所以也没再问。怎么,你把地址弄丢了?那我再告诉你一次,是……”
吴邪盯着老痒的回复,心里一点一点沉下去,原来老痒早就回答过自己了,只不过……只不过自己没能看到而已。
有人抢先看到了老痒的回复,然后将地址删除。
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看到回复呢?
自己家里除了他,还可能有别人吗?
三个月前……那时正是初春,那时小哥刚回来不久,那时……他听自己说了老痒的故事,然后总随身带着那枝青铜树枝。
吴邪清楚地记得,小哥第一次看到老痒邮件时,看得很慢,当时以为那是因为他不习惯看屏幕的关系。其实,以小哥的聪明程度,那速度足以让他将整封邮件都背下来了。吴邪不是谨小慎微的人,自家电脑,就算家里多个人,那也是全身心信任的小哥,谁会有那么多想法呢?他总是随手勾上自动登录、自动保存密码……
“当我明白我的存在是青铜树搞出来的之后,我对它就变得十分依赖,我不知道自己能存在多久,也不知道一旦离开它太远我会如何。”
老痒第二封邮件里的话再次浮现在吴邪眼前。
那时的你,担心我真会把青铜树枝还给老痒,对吗?
吴邪的手悬停在键盘上,轻轻发抖,他盯着空白的邮箱界面看了很久,挣扎着按下“修改密码”的选项,却又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取消”。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依然做不到对他设防。
只要是你,小哥。
吴邪捂住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宁静的室内只有值班医生轻轻的鼾声在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
☆、返杭
杭州已能隐约嗅到初夏的味道,推开家门时,吴邪有些恍惚,如暌违数年的游子终于返乡,乡音犹闻,人事已非。这趟外出似乎耽搁太久,很多本该熟悉的东西变得遥远而飘渺,像浮在天边的影子,亦真亦幻。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目光无神地盯着玄关地面,直到闷油瓶的手轻轻碰到他肩头才回过神来,说声不好意思,低头进屋。
看着他消瘦的背影,闷油瓶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
回房间放下包,吴邪懒得现在打开整理,直接去翻冰箱,一看果然已空空如也,考虑晚上的饭,准备出去买菜。
“小哥,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点,家里没东西了。”
闷油瓶闻声过来,看眼他脸色,说我去,开门就往外走。吴邪一愣,正要出声儿,他又回过头来,吩咐道:“你在家休息。”
哟,难得这人这么,这么……吴邪挑眉,还在想怎么形容,他已转身下楼,很快没影儿了。
在家休息,这几个字听着怎么这么舒服呢?
也好,反正现在一起了,由他做吧,家里这些事,是我的事,也是他的事。也许可以分下工,瞧这人不太像会做饭的样子,那我来做饭,他负责洗碗;我打扫卫生洗衣服,他帮忙……当然他不想做也可以,小事儿,自己也不计较。小哥什么苦日子没过过啊,想他还是阿坤的时候……得,不说那么远,光认识他之后,为保护自己和队里其他人,小哥什么伤没受过?什么险没涉过?现在这些生活琐事太不值一提了……由他,都由他,就算他想在家当大爷,那自己伺候张大爷一辈子就是。
吴邪笑笑,眼睛不由自主瞟向自己那间主卧室,床还挺大的,当初买双人床主要考虑睡着舒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