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亲只是偶感风寒,不是疫病,服了药已经好很多了,请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青莲虽然心惊,却不容颜铭再说下去,他不会让别人来诅咒病中的父亲。“哦,是吗?”颜铭接口:“不过也对呢,有您陪伴,童将军当然不会有事,您额冕上神玉敛日月之精气,最能除尘涤秽,驱邪辟凶,相信童将军不过只是小恙,应该很快就能康复的,只是可怜……”
听到颜铭说到父亲不会有事,青莲心中松了一口气,方才当青莲看到一张张蒙着白布的尸身抬过眼前,青莲一颗心被高高的吊起,他好怕好怕父亲会一觉不起,和他们一样第二日慈祥的面容被白布所覆盖。现在听颜铭说自己陪伴在父亲身边可以消除病症,青莲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但是却听出了颜铭未完的话中深意。
“只是什么……。”青莲果然如颜铭所预料的发问,颜铭笑而不语,故作高深,然后扯着其他的话题:“吾主祭司,您果然是宅心仁厚啊,手上无法沾染鲜血,但是可幸苍天有眼,降下这疫病之灾,来惩罚此间罪人。您是我月国真正的祭司,心意通达上听!”说着颜铭就要下跪膜拜。
青莲一把扶住颜铭的身子,急切地追问:“不是这些,我问是你方才未完的话!”颜铭见调弄得也差不多了,心中冷笑这个祭司原来也没有多少城府,稍微使法子一激便乱了方寸。“哦,是这样的,主上,我想说的只不过是,可怜了胤国嘉瑞皇帝,在国之危难之际,身染顽疾,命若悬丝,不知道这次是否能够挨过活命。哎,看来之前是我想错,根本不用我们操心,神灵自有晴明,不会放过每一个罪人!”
颜铭看着青莲惊诧却又难掩忧虑的表情,感到很满意。因为青莲作为祭祀,毫无责任心和家国感,颜铭早就恨之入骨,又怎会真心实意地替青莲考虑。嘉瑞染病是颜铭亲眼所见,因为之前几日颜铭一直在和嘉瑞相商着两国之间互惠的协议,嘉瑞一日日地憔悴颜铭全都看在眼中。以至于最后一次见面确认国书的时候,嘉瑞竟然手持书卷昏倒在龙椅上。虽然因为嘉瑞病了,月胤之间的协议还没有最后签文,但是嘉瑞在眼前如此饱受病痛的折磨,颜铭在心中却着实的解恨,最近的避而不见也就不再介怀了。
185、末路 。。。
如今局面于嘉瑞而言简直就是穷途末路;怎么也没想到看似过去的风雨背后竟然潜藏着这样一个巨大天灾。自古以来疫病流行比任何天灾更可怕,因为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在身边死去,周围很多很多人的生命慢慢消逝;在等待死亡的煎熬中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
京中百姓接二连三的死去;作为帝君,视万民如子;怎能不心急心痛,沥尽心血?嘉瑞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很健壮,若不是那十日冒雨跪行祭天受了凉发热伤了元气,作为被人捧在手心中照料的帝王,又岂会容易得病?嘉瑞本来因为愧对青莲的心事有意的自惩赎罪;后来又因为离思的纠缠导致心力交瘁;然后就染了病,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起初不过只是风寒发热,嘉瑞也没有多在意,可是病情迁延到后来却变成了不间断的高热昏迷,即使是醒时头也有如巨石覆顶,痛得厉害。起先嘉瑞还能撑着接见朝臣,处理国政,但是到后来已然变得力不从心,因为已到了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的地步。人在病中,嘉瑞的脾胃也变得虚弱,药食不受,人也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若是自己病了,以嘉瑞坚韧的性子自可以挺下去,因为连将青莲放手这样的剜心之痛嘉瑞都可以忍过来,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当那日嘉瑞别过青莲之后回到再无知己的宫中,每一处殿阁在嘉瑞眼中都像是望不见底的幽洞,又黑又深,仿佛要将人吞噬。但是即使是心被凌迟得鲜血淋漓嘉瑞也没有放弃过希望,坚强着,等到雨收云未开。尽管这样嘉瑞仍是相信或许明日阳光就会普照大地,万物复苏,一切都会好起来。而自己也一定可以弥补先帝所为,还青莲一个清平的故国,让先帝犯下的罪过尽可能少的不用加诸在青莲身上。
可是就在嘉瑞费尽心力跋涉,即将到达咫尺可见终点的时候,眼前的康庄大道迅速坍塌,变成遥不可及的深渊。原本一根长时间紧绷的弦慢慢松下来后,又突然以百倍强度拉直,而结局则是不堪重负的弦毫无疑问的被崩断,就像如今的嘉瑞一样。
当连续三日得到京兆尹报上来死于不明疾病的百姓的数量持续上升的时候,嘉瑞可以控制城内药物,封城阻止蔓延来抵挡;当颜铭要挟嘉瑞补偿月国这些年来所失,不然则无论祭司愿意与否,都将用血刑向月神祭献纯月之血用以交换苍天对胤国的惩罚时,嘉瑞可以定下二十年胤国无条件输出人才物资协议的国书,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每月中秋月圆,月国祭司必须在落月江畔的落月高台,为二国祈求福祉,这样交换嘉瑞为的是让月国人在之后的岁月中不可以动青莲分毫。 若是这样还嫌不够,那么每况愈下的身体,连夜折磨的噩梦,性命可危的妻儿,这些不过是磨砺伤口上的细盐,只能让人痛,无伤性命的情况下,那么最后捅来致命一刀的,则是慧敏。不再是因为她的生恨,却是因为她的将死,一个在波涛汹涌的局势中几乎要被淡忘的人,最后却给了嘉瑞一记致命伤,让已见穷途的困境彻底末路。
不过这次慧敏的搅局,却非出自本意,看着嘉瑞继承乃父之风,看着童府家破人亡,慧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论不满足,只怕就剩下了没有亲眼看到青莲去死,心中积郁,愤懑成疾。本来从溯州回来就病体支离,经过嘉瑞夺权、青莲事发的动荡后,慧敏的身体越发的支撑不住了。
不过慧敏当权经年,也是一个识大局的人,京城霪雨缠绵,嘉瑞跪行祈天,百姓流离失所,这些慧敏心中都清清楚楚。所以到后来京城局势严峻,慧敏反而安分起来,不想再为嘉瑞添乱,不让胤国陷入危局,所以到后来病入膏肓之后反而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尽管宸禧宫并没有再被嘉瑞圈禁,但是在慧敏的铁血手腕下严密的像铁桶一样。到后来,雨势稍歇,却疫病蔓延,慧敏那时已经间歇性高热到整个人半昏迷的状态,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下严旨辞了太医。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慧敏失爱之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仇恨之中,被病痛折磨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强撑着最后一口不甘的气,或许是为了梓烨之子,也或许是为了梓烨之孙。到最后王义实在看不过去,宁可拼着抗旨也冲出宸禧宫去见嘉瑞。
王义虽是宫中的老人,但是年纪却比慧敏还小,也算保养的白净俊雅,虽然因为慧敏失权而失势,宫中的势利小人也不敢阻拦披头散发一副挣命模样的宸禧宫总管太监王义。当端着药碗的嘉瑞听到那一声“皇上,您去瞧瞧吧,皇太后,只怕是不行了。”嘉瑞第一口喷出的的是药,第二口喷出的是就是血,急怒攻心,若不是近在咫尺的王义眼明手快地扶住,嘉瑞就要径直栽下去了。
当扶住嘉瑞的手,王义才感觉到掩在袖中的臂膀瘦得只剩筋骨,抬眼看到嘉瑞惨白的面色,王义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皇帝也已病重到这副模样。嘉瑞又怎会对慧敏的病情全不知晓,只是到后来京城危局,自己也身染沉疴,当延尉司的人来禀报,说皇太后一气之下杖责了老医正,如今连平安脉都不让太医院诊了。嘉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当时实在是有心无力,却不知事情在不知不觉中竟到了这步田地。
尽管嘉瑞站起来时眼冒金星,骨头每一寸都压榨得极痛,但是还是随着王义,第一时间的赶到了宸禧宫,跪在了慧敏的榻前。缠绵恨与病,慧敏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精心保养的秀发枯如霜草,神容枯槁,一副将死的灰白之色。此时此刻,慧敏已在弥留之际,神魂即离,却因为嘉瑞的到来榨出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清明。
来到慧敏床头嘉瑞却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连要说什么都忘了,看着一生骄傲,叱咤宫廷的慧敏皇太后也免不了生老病死命运,嘉瑞心底生出悲凉之意。慧敏一手扶持嘉瑞登极,寓大望教导其成人后却又心狠手辣夺走其所有权势的人,虽然她逼过童家,害过青莲,如今病重,嘉瑞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因为爱嘉瑞放下了旧恨,而也同样是因为爱,嘉瑞知道慧敏是绝不会原谅颜澜和青莲,因此嘉瑞并不怪慧敏,只想尽人子之道,过来陪陪自己的养母。太医正在赶来宸禧宫的路上,嘉瑞不相信,眼前这个强势的女人会就这样死去,嘉瑞注视着慧敏苍白的脸,阖目心中默默祈祷着。
突然感到胸口一紧,嘉瑞睁开眼看见慧敏那如枯枝般的手正抓着自己胸襟,力气之狠,仿佛那尖利的指套就要刺入重衫戳到了嘉瑞的胸膛上,慧敏拼死的力气也因此抬起了身子。慧敏哑着嗓子,久病的声音粗粝犹如夜鬼暗沉的咆哮:“嘉瑞,杀,杀了那个童青莲。他的身上流着和颜澜一样的妖血,杀了他,平息众神之怒,这是如今解救胤国于危难的唯一之法!”
186、丧钟(捉虫) 。。。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在慧敏人生的最后时刻,却还是想着要取青莲的性命。然而或许这并不仅仅是出于私恨;毕竟慧敏绝不会因为恨而赌上胤国的兴亡;梓烨的天下。外面的世界怎样慧敏心中清如明镜,王耻停止散播妖孽的流言有一半是因为慧敏的授意。因为慧敏知道;如今胤都已经陷入了绝境,百姓们失去的不再只有家;还有命,再这样下去,国之不稳,大厦将倾。 杀死青莲;以神子之血祭天;慧敏并不是信口雌黄,月国颜氏自古以来为庇佑于神灵,既然颜澜是纯月神子可以开云息雨,那么青莲所继承的必然也不凡,那夜血月炽夜,慧敏可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明知道这或许的确是一个办法,但是嘉瑞又怎会答应?青莲如今是嘉瑞心尖上的肉,若是要他杀死青莲,犹如将嘉瑞自己剜心害命。 见嘉瑞沉默不语,慧敏越发的着急,她不是不知道嘉瑞对青莲动了情,只是没有想到在国之将亡的紧急关头,嘉瑞居然仍旧不忘那禁忌之恋,宛如当年不顾一切的梓烨。慧敏一手牢牢地抓紧嘉瑞胸前的衣衫,猛地抬起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搧了嘉瑞一掌,坚硬的指套将嘉瑞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慧敏不甘心地吼叫:“嘉瑞,你是万民之主啊,二十年前,胤都十万于众百姓因为颜澜那妖孽而无辜丧命,难道现在,你要让当年的灾难重蹈覆辙吗?” 嘉瑞侧过脸,避开慧敏如毒蛇般的目光,只是不再沉默:“母后,当年下令屠城的不是颜澜,而是父王,当时颜澜已经私逃出宫,难道不是么?”事到如今,哪怕是为了青莲,嘉瑞也不愿意在做那些掩耳盗铃般的自欺欺人之事,也或许正是祁家杀伐太重,上天才会加罪于百姓身上,自己怎能再不幡然悔悟? “母后,朕已经决定放青莲回月国去,不日即要离京,而且朕已经和月国左相颜铭签了互惠的国书,以后胤国扶助月国灾后重建。当年父王犯下的过错,希望能有朕来赎尽,不要再沿祸为后!”嘉瑞说得很坚定,不逃避地迎上慧敏的不可置信的眼光。 “你!你……”慧敏气急,一时不知道讲什么好,她没有想到现今的嘉瑞和当年的梓烨帝一个模样,不爱江山,不爱美人,爱上的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为祸天下的男人。慧敏不甘心,手紧紧地揪住嘉瑞胸前的衣襟,指甲简直是要隔着衣衫戳入血肉,把嘉瑞的心掏出来看看,自己苦心孤诣教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那颗爱上仇人之子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慧敏通红的眼中似乎就要滴出血来,但是嘉瑞却丝毫不变色,坚忍而镇定。渐渐地慧敏看着嘉瑞的眼神有些迷离,嘉瑞如今执着的目光完全和当年梓烨帝一般,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狂热,坚定不移的感情,仿佛外物都是不入眼的微尘,自己连沾染在颜澜身上的污尘也不如,何其可哀啊。 “噗——”嘉瑞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迷蒙着脸上感到一片温湿,然后只听到“砰”的一声,胸口的重量突然消失。嘉瑞抹了一把脸,发现竟是满手腥腻的鲜血,然后看到倒回床上的慧敏,大张着血口,一动不动,死不瞑目。 嘉瑞震惊当场,仿佛那双浑浊的眼睛比生时更可怕,嘉瑞看着慧敏嘴角的鲜血蜿蜒而下,然后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眼前所见的一切,难道自己一时言语,竟然气死了当朝太后?嘉瑞呆立在床前,手足无措。 “皇上,皇上,陈太医来了,奴婢带陈太医过来了!”嚷嚷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等到王义带着太医闯进慧敏的寝室,看到的就是皇上满脸鲜血像是失了魂魄一样的呆立一旁,面目狰狞可怖。 “皇,皇上……”王义也被这样的场景吓到了,但是下一刻,他就撇开嘉瑞冲到了慧敏身边,握住垂在外面骨瘦嶙峋的手,虽然还温热着,但却再也摸不到任何脉搏跳动。王义抬头看到慧敏失了焦距的眼,顿时泪流满面,只是还不死心,蹭得起身拉着陈太医到床边给慧敏诊脉。 陈太医方才远远看着就猜出了大概,所以当为慧敏诊脉的时候很镇定,陈太医将慧敏垂落的手放置胸前,轻轻地覆手阖上了慧敏至死未明的目。陈太医绕过守在床边泪流不止的王义跪在了嘉瑞的面前,哀声道:“皇上,请节哀,慧敏皇太后,崩了。” 嘉瑞似是不相信地又向后退了一步,慧敏死在了这个时候?被自己气死了?就在这时,只听得“咚”的一声响,惊了嘉瑞混沌的思绪,还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只听见陈太医在一旁说:“王义殉主了,皇上,请节哀……” 王义一头撞在床柱上,血溅满襟,倒在了慧敏的身边。王义十五岁就跟了慧敏,心早就给了这个骄傲高贵的女人,如今她去了,王义二话没说就撞死在慧敏身边,只希望自己去的不要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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