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廉冷眼看着昔日同门出师的兄弟,哪个不是当年宫中最拔尖儿的人物,但是现在却是自闭的自闭,害命的害命,沉沦的沉沦的,每每想起,王廉就觉得好笑,一个个都为了那人活得荒唐。王廉心道:自己绝不会像王礼、王耻、王义那样为他人而活着。虽这样想,心中却生出一丝落寞,其实王廉明白,不是自己不愿意,只是无奈曾经隔着太远的距离。
不知不觉王廉已经扶着孝纯走近偏殿,此时天已黑尽了,青莲所在的花厅中没有上灯,仅靠着回廊外的半盏灯火照着去路。照明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受不住的便被扑灭,摇摇晃晃的影子平添一副森冷之意。
白日里孝纯所在的偏殿不大,未设玉阶,两扇雕门在风中微微的来回摆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由于孝纯执意要去看青莲的下场,王廉扶着她走近。孝纯循声望去,暗地里一个魅影忽然转身,丝丝飘散的长发下露出一张惨白无色的脸,宛如多年以前,鲜艳的红唇似是魑魅才饮过鲜血,眼中空洞无神,像是被摄取了魂魄。看到此景孝纯忍不住尖叫起来,瘫倒在王廉身上瑟瑟发抖。
人间阳世又岂会见到鬼,那人不过是跪在殿中的青莲而已。青莲跪在靠门当风处,被吹散的头发重新系了几次,但是到现在还是乱了。意识越来越迷糊,一时是痛,一时是冷,撑跪到现在,青莲早就已经麻木不堪,只能死死的咬住唇,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倒下去。
听到身后用动静,青莲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但是眼前抹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声尖叫。不是瑜哥哥的声音,青莲有些失望,又僵硬的转过头去。此时青莲心中十分想念兄长童景瑜,因为现在实在是太痛,太累了,而每当自己快要挨不住的时候,兄长都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或是求情,或是挡鞭,然后殷殷的关切与照料。
青莲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独自面对黑暗和疼痛任谁都不免脆弱。青莲好想像上次在朝华殿那样,自己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兄长出现在面前,然后可以终结苦难。但是如今孤身一人身陷宫中的青莲注定无法等到童景瑜迎来最后,因而一切无法结束。
“啊——,来人啊,什么东西,快快!快给我打出去,听见没有!快来人,打出去,打出去!”被吓到的孝纯此时有些语无伦次,已经全然不顾皇后凤仪歇斯底里的叫嚷起来。好在王廉一开始就让侍卫随行,现在见皇后受惊,隐在暗处的侍卫一下子闪了出来,朝着殿中冲去。
孝纯自幼长在宫中,很多事情不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孝纯都晓得,毕竟孝纯不在慧敏疯狂的清扫名单之列。当年慧敏传言颜澜下毒害死了先帝,以此为由伐月。颜澜深禁澜台朝臣们多不明真相,只道那个看似纯净无暇的纯月神子不但勾引先皇还蓄意谋害,个个都深恶痛绝,可是孝纯又怎会不知道真相?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纯月神子呀,受此欺凌虐辱,不怕天地鬼神怪罪么?由于儿时的经历,孝纯对颜澜一直敬畏若神鬼,若不是颜澜被虐死后化作厉鬼迫害,梓烨帝又怎会死得那般不合常理?这些疑惑埋藏在孝纯的心底经年,逐渐演化为恐惧。
青莲惊似颜澜的面容让孝纯惊魂不已,直到青莲被侍卫拖走以后孝纯尚未能平静下来。王廉扶着孝纯一直小声安慰,但是心中却也惊疑,这一刻望见,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自受
青莲受召去皇后殿前侍奉已经好久了,布悌在那个小方院中来回踱步,不住担心。虽说留住宫廷的乐师是很有可能被主上赏识然后留饭畅谈,但是布悌却无法如此乐观,不安之情翻涌心中。布悌有好几次都想出去打听青莲的情况,但是想到自己下奴身份又近不了殿阁,徒徒被人笑话,只好干着急。
天已经黑尽了,布悌回屋中点上了半截白烛,一灯如豆,照着桌上置放的又少又糙的饭食。布悌独自支肘望灯,青莲没有回来,如今又独自剩他一人。方才有内廷的侍卫过来传话,禁令各处私祭焚奠,不提心中难过,心想难道入了这宫廷,真的一点儿念想也不给人留,注定死生埋没在此次?
正当布悌心中苦恼的时候虚掩的院门被人撞开,还没待布悌前去看个究竟,就有二人架着昏死去的青莲摔进了屋子,然后扬长而去。下午见时还是好好的一个人,现在青莲在布悌眼中竟然不成形色,满背的血污,一身白衫污染零碎。
布悌吃力得将青莲扶到床上,然后打了一盆水进来解青莲衣衫为其清洗伤口,谁知一直昏迷的青莲的此时转醒。青莲醒了,布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毕竟还是孩子,他担心着青莲一身是血,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方才青莲昏迷,布悌很想去向霓芳宫的总务太监讨些伤药,但是想起上次他们奚落的嘴脸,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布悌很明白在宫中若是没有倚仗是很难不被人欺负的,又何必再去自讨没趣。因此布悌选择守在青莲身侧,也算是尽一份心意,毕竟青莲是唯一一位在宫中对自己好过的人。
青莲悠悠转醒,虽然满身疼痛,但还好此刻心思尚算清明,无力地安慰了布悌几句,便让他取来了上次存下的烈酒,一会儿好用来清洗伤口。布悌解青莲衣衫像上次那样帮忙上药,但是青莲下意识的抓住了胸口的衣襟,制止了布悌的行为。
“公子”布悌几番劝说之下青莲就是不肯松手,只好出言哀求,这一身伤若是捂着在夏天一定会出事的。青莲在床上和布悌略微挣动了几下,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到最后只好死死的按住衣襟。布悌见青莲这般坚持,忽然想到了什么。
“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哪一个新进宫来的不被人欺负呢?就当是被狗咬了口,没事的,以后就会好起来的。公子,桌上的饭菜虽然不好,但也好歹用些,床上有衣物都是清爽的,我先下去了,明早儿再来伺候。”言毕布悌退下,顺便帮青莲掩了门。
见布悌走了,青莲便撑着坐在床沿上除下粘合在身上的衣物,费了一番气力搅了巾帕缓缓的擦拭着身子。青莲袒露着上身,忽然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两具赤条条交缠在一起的躯体,布悌的劝语又在耳边响起。
此一刻青莲万分痛恨自己,这一具身子曾几何时不也赤裸在人前勾引着他人吗,难道终究逃不过要以色事人的命运?青莲抚上左臂的银环,碧玉纯粹滴,只是这青莲翠玉此时看在眼中格外的扎眼,青莲心中沉痛,担心自己最后会守不住这一份纯净。
第二日一早布悌就端了洗漱水过来伺候,几日相处布悌知道青莲有早起的习惯。今早过来见房门依旧闭着心下凉意顿生,几下敲门不应也不顾规矩便闯了进去。
桌上的饭食还是昨日的模样,青莲一口没用,布悌走过去,见青莲伏在薄被上,沉沉睡着,身上是一套干净的中衣,尽管上面印着点点猩红。布悌将手中端着的木盆放在地上,摇了摇桌上的酒瓶,少了大半,想青莲昨夜已经清理过伤口了布悌也放心一半。
但是为什么现在自己贸然进屋,公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呢,想到此处,布悌又紧张地奔到青莲床边探手摸上青莲的身子。还好,是热的,那就应该没死,只是这热度似乎不怎么寻常。布悌翻过青莲的身子,看到那晕红的脸。
青莲发烧了,伤成那样又无药可治怎不可能不出事呢?布悌用润湿的布巾敷在青莲额头,然后吃了桌上的冷饭冷菜,收拾了盘子去尚膳监了。精致的食物要不到,但是讨几碗米汤和一些咸头菜还是能办到的。
回到小院,布悌喂了青莲米汤,一日都守在青莲身边。青莲烧着,人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很少。没有药,布悌寻着老法子把青莲用被子裹地严严实实,只愿能发出一身汗来可以散热。但是布悌等了一下午也没见青莲出汗,很着急,扶着青莲又进了一些米汤便取出存着的残酒,布悌希望借着酒劲青莲可以出一身汗散热。
谁知酒还未入喉,青莲便剧烈的呛咳起来,一小口酒丝毫没有喝下去,布悌不知道青莲的反应会这么大,只好暂时搁了酒壶帮着青莲顺气,就在这时,霓芳宫大总管王廉跨进屋来。
昨日孝纯皇后夜里惊风,今日有些不适,太医院请了平安脉,说皇后身子虚乏,开了方子孝纯便歇下了,王廉偷了半日闲。虽然孝纯很倚赖王廉,但是王廉并不是一个费心邀宠的人,躲懒的时候绝对少不了他。王廉送来了昨日青莲已落在殿中的一副竹笛,借此机会也好一探究竟。
见大总管来了,布悌赶忙上前招呼见礼,王廉应了一声,也没走近,只在远处打量着青莲。青莲兀自倚在床棂上喘咳不已,一瀑青丝泻下,根本看不清容貌。王廉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冷笑,果然是自作自受。
“童乐史,希望你这次吸取教训,忤逆皇后的意思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你的笛子送过来了,还请不要忘了你的本分!”王廉冷淡的说。
“青莲受教了,谢谢王公公,青莲一定会牢牢记住自己乐师本分的!”青莲挣扎着坐起来,不为向太监行礼讨好,只为对一个长者的尊重。
即使在病中,青莲喑哑的声音还是那般撩人心魄,王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青莲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对布悌说:“好好伺候童乐史!”等了一会儿,见布悌一副悌言又止的神情却没有下文,王廉便转身离去。容貌清隽,声音灵秀,青丝如瀑,肤色胜雪,诸多相似,总算是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呢,王廉满心好奇,只是面上未露分毫。
代价
自那次七月十五召见之后,孝纯一连病了几日,也没有来找青莲寻隙。宫中的人眼尖,见大总管王廉亲自去小院送还笛盒,碍于积威,也没有人再去欺侮青莲,其实在这霓芳宫中,又有什么事瞒得过王廉呢。尽管还是不被人重视,青莲和布悌在小院中过地很清苦,但是难得的平静让青莲的身体逐渐恢复起来。
没有药,青莲的伤恢复的格外的慢,自从上次布悌喂了青莲一口酒,现在青莲只要闻到丝毫酒气便作呕,因此布悌只好再去讨些粗盐,兑了水好歹劝了青莲帮着让伤口消炎。盐水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青莲忍得辛苦。布悌看着背后慢慢开始结痂的紫痕,心道这样只怕以后要落下疤了。
二日后青莲也可勉强下地了,虽然常务之事有布悌帮着打点,但是青莲也不是那种衣来伸手的贵门公子,也帮着做些事情,但是大多时候还是再吹笛练曲,清清淡淡和布悌伴一天也就过去了。只可惜好景不长,今日早晨青莲才用完餐食,前面儿就有人传话来让青莲过去准备。
还是上次的偏殿,青莲被领进去,时候还很早,只见很多宫人在布置准备,打帘,焚香,置冰等等。殿中的一角几名小监在摆弄乐器,青莲走过去招呼,得知今天传话说是皇后要听戏,便先在一处合练起来。
昔日的司乐女官一职已经被裁撤,如今宫中小监们乐艺由乐府代为传授。青莲毕竟是正名乐史,又是那般曲艺超绝,小监们也不敢轻视。在青莲的指引下,挑了皇后常听的几折戏大家一起练了。青莲也不顾合乐的小监们眼中异样的神色,一心练曲,若是今日皇后只是寻常听戏,那么自己就要好好准备,毕竟这是乐师的本分。
然而孝纯又怎会只是寻常听戏呢?才不过几段之后,就开始那歌艳舞,孝纯命青莲唱曲,但得到的还是那句,“臣,不敢!”的回应。青莲凛然辞绝,低首跪在地上,连笛都不吹了。孝纯这次也没急着动怒,就着小监沉闷的丝竹看了一阵,觉得无趣,再也忍不住发作起来。
孝纯病了这几日,也问过王廉的看法,想着这童青莲既然攀上了皇上的身子,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屈服,那就更要用些手段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孝纯心道若不让他现在折服,等皇上回来了还不反了天去。只可惜青莲是童将军的儿子,不然就是弄死了也无妨,什么玄英之名,童家还不是张开了腿靠着下面晋位。想到此处慧敏心中一阵嫌恶,可恨那童景瑜还是跟着去了朔州丰山。
“一个个都给我停下!”孝纯怒斥出声,殿中立刻鸦雀无声,“你们两个当得是什么心,内侍府是这样调教的吗?还是在这里敷衍!”孝纯伸指戳着殿中那两个赤裸着的小监,皇后发作,吓得连个小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青莲则安静地跪在一旁。
“你们这样不尽兴,让童乐史怎么入情唱曲啊,接着来,若是再引不起童乐史的兴趣,仔细身上的皮!”孝纯怒斥,两个小监赶忙爬起身来,上下翻滚,莺哼娇喘,颠鸾倒凤,格外卖力。只是青莲低着头,依旧默默地跪着,丝毫不为所动。
“啪”,碧玉茶碗掷地声碎,“王廉,你这总管当得是什么心,看看这些奴才,个个当我的话是耳旁风,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啊,还不教训!”王廉这些年难得被孝纯当众斥责,倒也不以为忤,心中了然,命人传了宫规上来,也不把人带下去用刑,直接在这殿上施教起来。
被调教作男侍的小监最是细皮嫩肉了,即便是教训也是身上不留伤的的软刑,那里受得了这般痛笞,早已是满地乱滚,哀嚎不断。宫中用的藤鞭细长而柔韧,一鞭抽下可以拉出很长的一道口子,立刻见红。
那两个舞的小监虽然不为人耻,但是青莲也明白他们身上不能反抗的命运,又岂会人人和自己一般坚持。但是现在看着两个无辜的人为己受过,青莲心中不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惨剧,又落下目光,然后为哀嚎所引,反复多次。
王廉见青莲紧紧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人微微发抖,王廉看着好笑,见地上二人现在满身的血痕,只剩下了低低的便开口道:“拉下去,仗毙!布悦、布喜你们两个来,若是童乐史再不开口,他们就是例子!”
见等着自己的居然是被仗毙的命运,那两个小监突然又来了力气,哭嚎起来,扯着嗓子嚷着皇后开恩,童乐史饶命。殿中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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