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首正秦正清出列,跪伏在地,高呼:“臣乐府秦正清,向皇上请罪!乐府于昨日祭天大典之上失职,奏乐断听,实为不诚。就此连累礼部顾尚书被治罪,内心惶恐。臣作为乐府首正,难辞其咎,还望陛下严惩。”
庙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那个躬身请罪的秦正清身上,其实朝上所有人都知道顾庭宣昨日被无故冤杀,而大家心中也多有怨言,只是因为慧敏皇太后昨日突如其来的愤怒不敢有所异议。现在秦正清虽然没有明着说顾庭宣死的冤枉,但也却把那不明不白的仗杀之事提到了台面上来了,所以此时嘉瑞高座在上还没有发话,底下一干臣工都小声议论起来。
若说昨日乐府那场因为青莲的失职任谁都不会在意,无论是谁想起了都只会神往那如天籁般的歌声,况且昨日祭天大典算是绝无仅有的盛况了,何来有罪?其实很多人都好奇着昨日歌绝是何人,只是当听说皇太后为了此事仗杀了老臣顾庭宣,臣众都噤若寒蝉,不敢再理此事,虽然心中不忍愤怼,但是却连顾庭宣的灵堂也不敢去。
经过此一事,慧敏在臣下心中的印象大打了折扣。其实自己供一个女人驱策,很多正身出仕的官员心中都腻歪的,不过是迫于形势且皇帝自己不争才如此般效力。昨日慧敏皇太后与君同上祭台那都是众人看在眼里的,端的是牝鸡司晨,毫无宗法礼教,这是极为僭越的事情。天子哪怕是再不堪也轮不到一个女人去比肩,况且一般祭典只需要皇帝或是帝后身体力行,那轮得到皇太后去插上一脚去。
现在皇太后又无端的打死了顾庭宣,那可是举国闻名的书法名家啊,虽说圣恩难测,但是就这般死了是在是太不值。顾庭宣平时颇得人缘,不管是求教的还是求字的他都会一一满足,因此他现在的死成为了众人心中怨恨慧敏的一个缘由,虽然是不可公开反对皇太后的权威,但是这种不满埋在心里比爆发出来更为可怕。
嘉瑞端坐在那个一个四不靠边的龙椅上,冷眼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一干臣众,嘴上露出一丝冷笑。真是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好计策,嘉瑞望向立在武官最前列的漠然静立的童屹,知道他从不会在朝中发言。嘉瑞看着眼下文武众臣,这都是万中选一的国之栋梁,只是这堂堂正正的庙堂之上,如今竟是剩下些精于算计、唯唯诺诺或是明哲保身之人!
表态
嘉瑞见臣众也议论得差不多了,便轻咳了两声,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比起之前的可有可无,现在朝中多数人都很期待此次皇帝的发言,不知圣上如何处理此事。童屹此时抬起头看着嘉瑞,眼中充满了审度和希望。今日进宫童屹已经得知昨夜嘉瑞深夜探访延尉司之事,虽然宫人们对童景瑜和皇上的传言有些不堪入耳,但是童屹知道,嘉瑞绝不会再坐视青莲之事,哪怕保护的背后有着另外的目的。
“秦爱卿,乐府何来之罪?请快快平身。昨日祭司之盛况谁人未见,何来由请罪一说,众卿说是么?”嘉瑞语调平和,说完这句,略停了下,扫视着又复窃窃私语的臣众。大臣们个个心中明镜似的,若说乐府有罪,那定是指祭祀中独歌一段,可是那样空灵的歌声不正是对神灵最好的祭献吗。最后望燎时,仁谁都看到了燎所那冲天之火,红光冲天,白日里映得圜方坛上满天绯色,一派神灵享祭的胜景,因此乐府那小小的失职根本就微不足道。
“昨日祭天乐府奏乐断章,是有小小的失职,只是朕觉得也无甚大过,所以秦爱卿,乐府上下不必在意。咳咳,乐府上下为祭天大典,朕心甚慰,无罪,嘉勉之,任何人不得以再以此议罪。”嘉瑞看着下面童屹毫不避讳的目光,心道:这下你可满意了吧,任何人不得再以此议罪,青莲就不会再以祭天歌绝被治罪。此是朝会圣旨,百官皆知,想来慧敏虽权重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忤逆圣旨。而在此之间青莲的命运你应该自有安排,只是你该怎要回报我这次公然和慧敏反逆,童屹!
乐府之罪本来就是可大可小,此次在童屹的授意之下秦正清在朝堂上公然认罪,反而让慧敏不可以此为题,暗地构陷。这也算是童屹的一石二鸟之计了,一则可试探出皇帝对青莲的真实态度,二则就是即使嘉瑞降罪,也是整个乐府受累,牵连不到青莲一人身上。不过今日嘉瑞的反应,让童屹更胜了攀倚之心,或许皇上真的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慧敏相抗衡的人吧。
“哎,只可惜礼部顾尚书因此获罪……”嘉瑞似是沉痛的说道:“朕知道皇太后也是无心,只是顾庭宣就此卒身朕实在不忍。既然是皇太后治罪的,朕也不可再追加顾老文谥尊享,但是也不忍一代书圣身后凄惨,还是以尚书之礼葬之,列为臣工替朕送送吧。”
嘉瑞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恳切,让那些对顾庭宣之死耿耿于怀的朝臣心中难过。什么“皇太后无心”,“皇太后治罪”,嘉瑞言语中似是无以提到寻常无比的事情此时在众臣心中就像是喉中卡着的刺,让人极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太后有了生杀朝臣之权!
“臣童屹,谢陛下宽宏圣恩!”嘉瑞说完不久,童屹就出列跪道,叩谢皇恩。童屹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向上回应着自己的诚意。其实嘉瑞对顾庭宣的善待之举由童屹来谢恩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因为童屹是顾庭宣的女婿。只是自嘉瑞大婚以后,掌管着禁军和京畿防务的童屹童将军开始支持慧敏皇太后擅权,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当今圣上才失去了夺权亲政的可能。然而久未在朝会上奏事的童屹,此时匍匐在皇帝脚下谢恩,其间的用意朝中之人似乎也明白了几分。
朝中自有聪明人,昨日嘉深夜探访童景瑜,也不知何人授意,今日就已传得沸沸扬扬,加之嘉瑞授剑与童景瑜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通过今日之事,众人都明白了皇上的心意。其实青莲进宫,臣众也都知道那是童府的二公子,因为毕竟那是用圣旨招入宫廷的。昨日祭典歌绝,众人其实不知道那人就是童青莲,所以众人今日不明童屹叩恩真意,只当童屹如今愿意屈臣与皇帝御下,所以众人心中揣测纷纷。
嘉瑞和童屹算是达成的共识了,不过在朝会结束之后二人也再没动作,童屹一心一意主持顾庭宣的葬礼,嘉瑞也依旧恭敬地去宸禧宫晨昏定省。或许是慧敏也察觉到了自己对顾庭宣处置的太武断了,失了人心,这次让嘉瑞潇洒的摆了一道。慧敏心中怀恨,但是鉴于嘉瑞朝会金口玉言不好再明着对青莲下手,只怕自己倒是成众矢之的,更加无所作为。慧敏只好密切关注童府的举动,然后把童景瑜调回身边,看着当日信口雌黄骗得她好苦的童景瑜一瘸一拐辛苦地侍立在旁让自己呼来喝去,慧敏也算是稍解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是面上似乎越来越风平浪静,青莲回府快一个月了,经过仔细调养身体也算是有了些许起色,只是在宫中损了本元,如今要恢复起来也非一朝一夕之事。等到青莲能下得来床了,就日日去父亲那里晨昏定省,不过那日敬祠堂父亲相扶的爱护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童屹又扮回了昔日那个威严的父亲,不过对青莲不再苛求却也疏离。
倒是秦正清,自青莲回府后几乎日日来童府相陪一阵,青莲伤了的二指也需要好好生养,因此秦正清过来也不是来督促青莲练琴,不过是讲些乐典古谱,或是干脆闲话二句。青莲自是打叠起精神相陪,不过秦正清看得出,这个徒儿像是藏了心事,眼底总是有一抹散不去的忧愁。
话说六月十五将至,这是青莲的生辰,今年虽然过的不是整寿,但也是青莲十八岁生辰,因此也算是一件不小的事情。素月、青莲还有颜澜,三人都出生在满月之日,所以每年在童屹所定的相见日子里母子二人都不会错个各自的生辰,只是今年青莲的生辰有些尴尬。
往年至少还有林素月惦记着自己儿子的生辰,但是这一年素月却不在府中,而且六月十六恰巧是顾庭宣的散七之礼,童府上下自是皆去忙顾庭宣的丧事了,又有谁会记得青莲的生辰之日。即便童屹和秦正清想到,也是有心无力,顾庭宣出事,童林二家自要共同承担,任谁记得也是顾不得了。
梦魇
日子虽然平静如水,但据王耻回报,秦正清每日在乐府下职后都去童府盘桓一二,在慧敏眼中这更是坐实了青莲为颜澜后人的事情。虽然慧敏恨得咬牙切齿,但是王耻每日来报,兜童府没有任何动静,二公子童青莲自回府后再没出来过,所以慧敏也不可再有任何动作。
虽然上次童景瑜被慧敏重责又被罚去延尉司思过,但是三天之后宸禧宫又下懿旨,童景瑜依旧是宸禧宫的一等带刀侍卫,恩宠不减,童景瑜却也被慧敏牢牢的控制在手中。今日十五,是童景瑜月休的日子,童景瑜没有像前次一样放弃休假留在宫中,而是一早交班之后就匆匆回府。慧敏虽然不愿意放童景瑜出宫,但是明日是顾庭宣的散七之礼,虽可在那日以宫规扣住童景瑜不让他去祭拜,但是却不可阻止童景瑜今日出宫,因为童景瑜毕竟是顾庭宣的外孙,强留实在无礼。而童景瑜这般急切回府,是因为他知道父亲只怕会有所筹谋,而且今日是青莲的生辰,童景瑜一直记得。
青莲今日生辰,清韵阁中童兰一干仆众自然是心中欢喜,早早为主子备下了寿面、红蛋、果点,也想让自己的二公子今日可以舒颜。但是虽是寿辰,青莲今日却是一身雪色素服,半点喜意也无。因为童屹执人子之礼办顾庭宣的丧事,因此童府上下一概素服半孝。
童屹昨日就没有回府,所以青莲今日早上去玄英居前磕了头便无事可做。没有父亲的准许青莲是不可出二门的,自然也不可以去校场,而若是现在回清韵阁去时候尚早,只怕童利们又要伺候自己用早饭。所以青莲不愿打扰他人休息,便胡乱的在园中散步,却不知童利们早已经在清韵阁准备好了为他庆生。
童兰童书久等青莲不到,有些疑惑,莫不是二公子忘了自己的生辰了?其实青莲又怎么会忘记,每年自己的生辰都可以母亲一起赏月度过,很是幸福。今日是十五之日,按例青莲可以去莲园探望母亲,因此青莲往莲园去童府的家丁也不相阻。虽然童屹什么都没有对青莲说过,但是青莲就是知道母亲已经不再身边了,但是还是忍不住来到莲园。
六月盛夏,虽然只是清晨,阳光却是金灿灿的铺了满地。莲园自林素月走后虽每日由童禄检视一遍,略作打扫,平时是不准别人进来的,连原来侍候林素月的侍女事后也被童屹送走了,因此林素月入童府经年,真正见过她真容的没有几人。
独行至莲月楼前的莲池旁,看着紧闭的朱漆雕门青莲没有推门而入,觉得日光晃得人有些眩晕,便来到莲池的一处柳荫下,抱膝而坐。尽管池上水榭近在咫尺,但是青莲却坐在池边的青石之上,手紧紧的环抱着,头枕在膝上,远远望去,那一个抱膝科头独坐的人影,说不出的单薄与孤独。
莲池中的莲花开得很盛了,四周氤氲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青莲只觉得熟悉。莲花不像荷花那要漫成一大片,而是一朵一朵的,小心地缀在碧水之上的莲叶旁,煞是玲珑可爱,却总显单薄孤清。雪白的莲花映着幽幽的池水,在柳荫下看去略略的带些青色,但是青莲知道只是普通的白莲而已。
青莲没有见过青色的莲花,但是他一直记得母亲在彤枫楼时对他说过,他父亲出生的地方生长着青莲,那是莲花一种很少见的一种颜色。花如其人,母亲告诉青莲,他父亲就像是那青色的佛莲一般纤尘不染,悲悯慧智。后来素月母子被童屹接回府中,独僻院落,开池种莲,却都只是白色的凡品。
记得第一年莲花开时,年幼的青莲曾问母亲,为何这里的莲花不是青色的,难道这不是父亲出生的地方吗?只见母亲眉宇中缠绵着忧色悲戚,从那以后青莲就不敢再问。只是每年到莲花开时,青莲都会带着期盼的心过来这里一朵一朵仔细的瞧儿,看看有没有莲花是青色的,也算是还以前在污浊的彤枫楼中一个清白纯洁的梦想。
青莲把枕在膝上的头埋进臂弯之中,方才他已经仔细瞧了,池中十六朵莲花没有一朵是青色的,不过是凡花未得佳色而已,但是青莲却看得心中沉郁。不知怎的自从回府后青莲心中总是堵着一股闷气,让人郁结。最近青莲入睡时总会被魇到,梦魇中父亲扔下自己转身离去说,“青莲不是我的儿子,他是素月和……”。一转眼父亲就不见,自己怎么也追不到,怎么也问不到。
青莲深深地埋着头,任凭自己的散发被柳丝拂乱,日前在敬祠堂中父亲握着自己的手,相扶的感觉是那样的真是安定,为何这句话总是不断的萦绕在耳边,明知道不过是无稽之谈,可为何还是被扰得终日不宁。青莲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这句话他不想听,但是心魔扰人,青莲自省,为何现在自己是这般的不知足呢?青莲回想起这次回家后,一切不还是和往常一样吗?每日晨昏定省,修习文乐。其实还是不一样的,林素月不在了,在秦正清的亲切劝慰相陪下,内心敏感的青莲越发觉得父亲眼中不同往日的疏离神色。
正当青莲独坐苦闷的时候,有人在背后轻轻的拍了拍青莲的肩,是入院打扫的童禄。童禄扶起抱膝而坐的青莲,掸了掸青莲身上的尘土,然后告诉青莲:“景瑜少爷回府了,正在找到处找你呢。”
果然童禄一说完,就看到方才还愁愁眉深锁的青莲眼中露出的欣喜的神采。青莲向童禄微笑致意,便匆匆地去了,童禄看着青莲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青莲康健,素月总能安心了吧。因为莲园在童府就像是禁地一般,通常是进不去的,周围有很多童家的府兵看守,所以童景瑜也没来这处找。
话说童景瑜今日出宫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顾庭宣府上为外祖父敬香磕头,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