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童屹长长的诉说,童景瑜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一直以来把青莲禁在府中的深意。对于青莲的亲生父亲,那一个惊世风华却被凌虐成泥的纯月神子颜澜,和那个痴爱成狂最后失爱殇逝的梓烨帝,童景瑜心中不辨滋味,原来男子之间也会有这样刻苦铭心的感情。其实梓烨帝恨不得可以把颜澜揉碎,掺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那个人就永远只会想着自己了。
对于前尘往事,童景瑜没有过多的唏嘘,因为他现在知道了青莲在宫中要面的是如虎狼般的危局,慧敏太后眼中的狠厉的目光让他生寒,而嘉瑞帝这般对待青莲根本就不是在向慧敏皇太后示诚,而是纯粹的发泄帝王失权的愤怒。童景瑜想到此处心中顿生怒火,那个人假借青莲施恩笼络,曾经一度自己居然还信以为真。
童景瑜那一晚回房后独坐至天明,细细的思量如今的局势,两边同是恨意,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依附皇帝,以求最后的保护,然而嘉瑞还能相信,还值得相信吗?主子不睡可忙坏了那些侍候在童景瑜院子里的丫鬟们,虽然童府不让下人们入夜后再入屋服侍,但是童屹对童景瑜一向是放任不管的,童屹自然是舍不得童景瑜亲为琐事,因为童景瑜之前实在是被宠惯了。
第二天初晨,童景瑜去玄英居请安,见父亲还未起身便跪下来朝屋子磕了头,然后进宫去了。童景瑜不住在玄英居,当时年少母亲刚去世那会儿,童景瑜恨着搬到清韵阁中的青莲母子,便一气之下搬出了玄英居,选了离教场最近的尚武馆住了下来。到后来素月搬去了莲园,自己也消了对青莲的恨,但是童景瑜也还是没有再搬回玄英居来住。
住在尚武馆的童景瑜更是发奋的习武,后来考上的武举,虽然被父亲的家法狠狠的责过,但是童屹却怕童景瑜年少得志被别人欺负了去,便把儿子收在自己营中亲自训育。后来童屹免了童景瑜的晨昏定省之责,让长子早上训练府兵。而童景瑜虽然搬到尚武馆,倒也没受了亏待,在童屹的默许之下,原来的住处的东西用物,丫头婆子小厮跟班全都一同通通跟了过去,而尚武馆的演武大厅着实方便了习武的童景瑜。一切都很让人舒心,只是后来童景瑜发现,住这里样样都好,就是离那清韵阁却是远了。
城府
童景瑜一夜没睡,心中盘算着今日怎样面对慧敏皇太后的种种旁敲侧击。虽然童景瑜强打着精神,但是面色却是难看,绷紧神经站在宁书房中有好一会儿了,皇太后也没有来,虽然书房中燃着的薄荷香清凉沁人,但是童景瑜还是一阵阵的犯困。
夏日熏风让人惫懒,慧敏这些日子来宁书房也是越来晚了,反正也没什要紧的事,四海升平,都是一些为了端午祭的琐事。慧敏在王义的搀扶下来到宁书房中,看到早早就候在这里的童景瑜,心中甚是满意,想着这个年轻人果然堪用。
其实童景瑜不比那些侍候的宫人太监,需要时时站在这里候命,作为一等带刀侍卫,童景瑜统领宸禧宫的防卫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在太后面前站班,但是慧敏却是真的要磨人一样,指定凡是自己在宁书房,都要求童景瑜守在这里听用。要知道,如今太后当政,慧敏一日多半在这宁书房内批折子见大臣,因此童景瑜每日都站着候命,也很是累人。
童景瑜见慧敏走了下来,便走近几步,跪下向皇太后请安,并感谢昨日赐归之恩。童景瑜恭谨的垂首跪着,静静的等着慧敏的诘问,然而慧敏倒像是不甚在意说了一句起身便无下文。童景瑜心中狐疑,但依旧克制自己要像往常一样。现在童景瑜知道慧敏皇太后对颜澜的恨意,和有可能对青莲迁怒并伤害,因此童景瑜越发的小心谨慎。其实他自己倒是不恨,除了青莲以外那些本来就是和自己不相关的人,因此童景瑜一心只想这次能帮青莲平安渡劫,然后照样忠心护主。
童景瑜昨夜未睡深思混沌,又加之身上被家法责打的伤没有养好,被汗捂在衣服里蛰痛的难忍。谁知童景瑜刚要起身,扯动了身上的伤,一下子没站稳竟踉跄了一步,手撑在了书桌沿上,竟碰翻了案上珐琅笔洗。这一切都收在慧敏的眼中,从一进来宁书房慧敏就看出童景瑜眼中布满血丝,精神不济,像定是昨夜和童屹深谈至夜,果然啊。
童景瑜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大意,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碎片,面上一副惶恐模样,心想该来总是要来的,还不如自己趁势说出缘由,免得来去猜忌坏事。“请皇太后赎罪,微臣一时鲁莽。”童景瑜又复跪下,开口请罪。
慧敏沉浮宫中这些年,城府自然是极深,虽然要研究童景瑜的反应,但是用心丝毫不露在外,似是浑不在意的说道:“童侍卫,难得昨日你回府去不用当值,怎么哀家觉得你在府中反而像是没有休息好,看今天这一副恍惚的样子。”虽然是意料中的问话,但是慧敏语气却很是和蔼,一点没有恼怒的意思。
“微臣……”童景瑜一副难以启齿为难的样子。大家教养,童景瑜心思深沉,城府丝毫不输于慧敏,掩饰地滴水不漏。
“起来吧,想来是昨夜父慈子孝,你侍候了童爱卿一夜。起来吧,不过是点小事,什么有罪没罪的。若是身子不爽,去歇歇就是了。”慧敏的语气很温柔,但是目光却冷冷的盯着跪在面前的童景瑜。
“谢太后垂爱,微臣定当竭力报效。只是昨夜,昨夜惹怒了父亲,被责了一顿家法,然后又在祠堂跪了一夜,今早有些沉昏,故而刚才失举,谢太后宽容之心。”童景瑜感激道。
“哦?”慧敏太后心中疑惑,“怎么,哀家看你也是个乖巧的孩子,做什么让童将军居然动了家法?”
“回太后,微臣愚钝,不知何处惹怒父亲,只是昨天晚饭时失落了舍弟送的一柄竹扇,恰巧被爹瞧见,谁知爹爹展开看后什么都没说就把扇子给撕了,连饭都没用就把我拉去祠堂了。”童景瑜这边说的极尽委屈,那边王义却不断的在冒冷汗,心道,都警告过你不要再提那扇子的事情,怎么今天还在皇太后面前说道。
王义偷看了一眼慧敏的脸色,匆匆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就又听见童景瑜继续说,“不过是舍弟在父亲编的古乐谱集中翻到的一幅旧画,后来我见着喜欢,舍弟青莲见画也没有落款便裁成了扇面配了扇骨赠予我。本来小事,谁知父亲见着了竟会这般生气,无端的罚了我一顿。”童景瑜此时说话神色语气很是委屈,听上去竟有些和父亲赌气的意味在里面。童景瑜说到这里便不言语了,他知道话说到这份上一些事情还是由太后自己揣摩出来会更令人信服。
“这样啊,看不出哀家好心赐归,倒还让我的一等侍卫受了委屈。今日你也别候在这里了,王义,找个御医给童景瑜看看伤。”慧敏摆手说道。见王义领着谢了恩的童景瑜出去,自己心中盘算。林素月和童屹还好的时候两人是编了一套曲谱,收录了一些散遗珍谱,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来在梓烨帝寿辰的时候印了一套送给圣上,先帝甚是喜欢。留在童府的稿子应该是原作才是,若是童屹把他送给青莲的话,足见他对这个孩子的爱重。慧敏知道青莲是以宫廷乐师的身份被嘉瑞招进来的,想来也是一个习乐的人。
若说青莲是颜澜之子,那么童屹必痛恨非常,又怎会以拿出素月生前的遗稿相赠,看来童屹果然也是个负心人,竟是那么喜欢新欢的青楼女子和那个私生子,还有立场怨她人负心?童屹在童府大兴园林建了一座莲园,这是曾经轰动一时的事情,因为当时童屹原配妻子才刚刚过世,父亲童思明又气回青州,童屹就急着金屋藏娇,这样的行为让很多朝中同僚所不齿。
慧敏记得当初看到那幅扇面上的莲画,用笔秀气无锋,应该是女子所做,想来那林素月早就水性杨花看上了颜澜,才偷偷的作画夹于书中,不料机缘之下那负心女子的负心之画今又重现,难怪会气得童屹打了自己儿子一顿。慧敏知道童屹是很宝贝童景瑜这个儿子的,不然自己也不会把童景瑜招来身边用作威胁了。
这时王义又回到宁书房向慧敏复命,说是亲眼看到童景瑜身上的伤,一片血痕,童屹下手也实在是狠。听了这些慧敏心中释然,想来颜澜果然是死透了死绝了,没有留下什么后人,原来一切猜想不过只是巧合而已。看着渐渐舒展开眉头的慧敏,王义也松了口气,兜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童景瑜果然是做了件好事。
相安
童景瑜安然的趴在床上,背上的伤用的是宫廷御药,加之太医刚才又精心护理,现在伤口清清凉凉的甚是舒服。童景瑜对慧敏皇太后的恩旨赐休安之若素,想着父亲的责打,正恰巧导演出了这一场完美的苦肉计。童景瑜在宸禧宫的所为自有眼线报与慧敏知晓,也算是一时把慧敏的疑心和恨意给糊弄了过去。
溽暑烦闷,谁都不愿意多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一切相安,只是房中清闲的童景瑜甚是牵挂着青莲。当昨夜听父亲说青莲并不是童家子弟的时候,童景瑜不是不震惊,只是危局当前,无暇考虑其他,应对明日之祸要紧。现在童景瑜静下心来仔细思量,只觉的青莲身世悲凉,命途多舛,无端的承受着诸般恨意与不公。
想着这些童景瑜心中追悔万分,自己之前那些无妄的迁怒于嫉妒亦是让青莲备受苦楚,此时童景瑜只盼望此次青莲可以安然渡劫。虽然童景瑜知道青莲在血缘上不再和自己有任何的关系,但是童景瑜却依旧愿意将青莲守护下去。昨夜童屹所述的梓烨帝和颜澜爱恨纠缠的旧事,童景瑜每每想来心中难以平静,原来男子之间也有这般炽烈的情感。
话说昨日御花园中的君臣相争虽作流言传散宫中,但是只是后宫的笑谈,毕竟是端午大祭在即,谁也没有过多的时间闲磕这般杂事。一连二日青莲宫中受罪,昨日幸好嘉瑞心中多一份顾虑,才没让青莲在吴德手中多吃暗亏,不过当嘉瑞看到青莲面上的指痕时才知道依旧没能幸免。
虽然嘉瑞心中怜惜,但是面上却是君王的默然,嘉瑞盘算着慧敏太后定是早已知道昨日之事,而青莲又是童屹之子的微妙身份。嘉瑞只盼望自己这边不要再惹宸禧宫注目,等到端午祭时,让青莲随着乐府出宫,想必童屹自会有所安排。
既然是希望事情平静的过去,那么尽管被送到澜台时青莲汗透重衣,昏死过去,为了避免劳师动众,嘉瑞还是狠下心来没有再为青莲传太医诊治,只好吩咐王礼好生照看。澜台从前朝开始就多不让人随便进去,嘉瑞心中厌恶吴德所为,便亲自抱着青莲的上了澜台,让一干众人等在长廊上。
嘉瑞小心的将青莲放在榻上,自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心中有别样的情绪在暗自涌动。嘉瑞伸手捧起一缕青莲的散发,然后俯下身去,只觉一股若有还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人心神荡漾。嘉瑞闭上眼睛,额头凑在青莲的颊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复坐正。嘉瑞微微的抬手,散在掌上的青丝顺着指缝滑落,这些落入眼中,嘉瑞自忖,自己不恨,那绝对是假的。可是既然是恨颜澜毁了父王,那么将青莲招至宫中要置他于死地,何其容易,可为何却这般下不了手去?
看着面前安静的青莲,嘉瑞烦乱的心也一点点的沉静下来,还是赶紧把青莲送走吧,不然不知何时自己会压抑不住心中积怨多年的愤恚和那无法再潜藏的感情。嘉瑞起身走出房间,不再回头看上一眼,心中坚定,本就是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何须再连累他人!待得嘉瑞走后,侍候在侧的王礼走近青莲床榻,眼中流露出的沧桑让人难解。
嘉瑞这次离开澜台后在祭典前就再也没有去探望过青莲,端午大祭在即,嘉瑞离开朝华搬回了紫微殿去,因为四日后的大祭,皇后要去紫微殿和皇上同行,依孝礼去宸禧宫迎皇太后驾,然后从德阳正宫门出,率文武百官去地坛祭神。嘉瑞这次一反以往无所谓的态度,似是正心对待国中大祭。
嘉瑞这几日去宸禧宫晨昏定省,多是在那些朝臣去回事离去的时候,遇见臣子嘉瑞总会和颜问候几句朝事,虽只不过寥寥数语却大抵切中机要。一些平时指摘皇上荒唐误国的臣子此一刻也不再微词,因为眼前的皇帝并不是原先想象的那样的无知无能。
嘉瑞在宸禧宫自会见到童景瑜和童屹,童景瑜自是做出一副不亢不卑却也是不理不睬的样子,看在慧敏眼里,一副年少意气模样,嘉瑞面上倒也不甚在意。嘉瑞在宸禧宫遇见过童屹一次,也无甚多语,不过简单问候,但是二人都各存心思。童屹先去紫微殿的举动很是让人玩味,毕竟那次避祸出京,童屹回京后先去的还是吏部。不过现在童屹可没有时间多去想这些,因为端午大祭的时候,太后皇上皇后都要出宫祭神,城中关防是在时需要好好的布置。嘉瑞,慧敏,童景瑜,童屹,四人虽然都各怀心思,但是各有忙事,暗涌平息,宫中相安。
还有两天就是端午祭了,黄昏嘉瑞从宸禧宫中辞出,趁着夕阳的余晖,让侍卫们跟着漫步在宫中御道,让后向乐府出去。乐府为与宫中偏处,周围栽满竹柳,为得是消音,不过远远看去甚是幽静。日将沉暮,但是还未走到乐府便已经听到传来的丝竹雅乐。国之大祭礼仪繁琐,每个环节都有各次相和礼乐相配,一如迎神奏“中和之曲”,奠玉奏“肃和之曲”等等。从迎神奏乐开始,就需要乐工奏乐唱赞,而每一环节礼乐各不相同,因此端午大祭在即,宫廷乐师最是忙碌,需要排练太多的套的曲子。
主持这次祭祀大典的是礼部尚书顾庭宣,顾庭宣也是前朝老臣,又是童屹已故夫人顾锦怡的养父。由于童屹后来从彤枫楼中迎回素月母子,恰巧那时顾锦怡难产母女殒命,从此顾庭宣便开始疏离童屹,不过却舍不得外孙童景瑜。年近古稀的顾庭宣其实早就可以致仕,却不知为何一直留在皇城,也不谋求富贵荣华,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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