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浔抿紧了唇,挣扎着用受伤的手臂,从后穿过红嫣腋下搂紧她,另一手奋力一划,两腿一抵车厢,飘了出去。
他出身皇家,什么都学过一些,但自幼身带弱症,于凫水一事上并不十分精通。
红嫣也曾学过游泳,但不过是个半调子,在有人看着的情形下,在浅水区游上两米还行,却从不曾独自游过,权因学不会如何换气。此时只能闭着嘴屏息。
感觉到狄秋浔环着她腋下的手愈来愈松,红嫣明显感觉到他的吃力!
他能在此刻还带上她,红嫣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她很珍惜生命,但是,就算是死在这一刻,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罢?
她伸手去,要掰开他的手,狄秋浔却猛然收紧。
红嫣不得已划动两手,比出个凫水的姿势来,狄秋浔才慢慢的松开了手。
红嫣这才得已回过头看他一眼。
幽深的水中,狄秋浔衣袂飘动,面容更显俊秀,玉石一般的脸上,双眼因被水浸润,显得柔和了不少,乌发随波荡漾,肩头还留着断箭,血一丝一丝仿佛起舞一般,从他肩头升起,再慢慢消散。
他的这幅样子,深深的刻入了红嫣心中。
也许今日便是生离死别,红嫣想,无论他有什么目的,她永远也无法忘却他了。勉强对他笑了笑,开始奋力的向上游着。动作生疏,事倍功半,费尽全力亦难上游半米!
细小的气泡一串串自她唇边逸出,她感觉氧气用尽,难捱窒息感压迫着她,下一刻她就要抑制不住的张开嘴,被湖水沧入了。
狄秋浔看着她,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尖,俯过头去,两唇相接。
在冰冷的湖水中,他的的唇微微的有些温度,柔韧而光滑,红嫣心如擂鼓,头晕目眩,感觉他的舌尖分开了她的唇瓣、牙关,与她舌尖轻触。
红嫣颤抖起来,禁不住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衫。
他渡了口气过来,似乎留恋的用舌舔了她一下,便抬头离去,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抓她的手腕,向上游去。
他先前从背后搂住她,不过是防止她因溺水挣扎。如今见她半识水性,便牵她一道游。红嫣有了他的牵引,自不是先前那般费劲。
两人在这泛着幽光的湖中,慢慢的生出股默契来。
要从湖面上冒出头,需要一定的勇气,谁知道会不会迎来一阵箭雨?
但是实在是敌不过要换气的渴求,两人对视一眼,破水而出。
红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急促得连肺部都感觉到疼痛了。
湖面上一片平静,红嫣心中生疑,狄秋浔低声道:“他们拖住了。”
他身边的侍卫,都是羽林军和虎贲营中挑选出来的精英,说是以一敌百不为过。两军长期以围猎为名,貌似贪于玩乐,实则无一日未进行交战对练。因数目限制,反倒能将每一名士兵都上查三代,从不曾让可疑之人入选,本就是皇帝亲军,自是谁都不能插手的。费太后一系,到底轻视了。
不过经此一役,此秘密也保不住了。
狄秋浔左右一打量,并不选靠近道路一侧上岸,反倒朝一旁密林示意:“忍住,我们从树林上岸。
红嫣心知他要防止另有追兵,行事往隐蔽了去。尽管全身酸乏,仍是咬了牙,随着他一起向林边游去。
好容易靠近了林边,狄秋浔翻身上去,再伸手将红嫣拉上。
红嫣筋疲力尽,狄秋浔握住她的手:“往里走。”不容置疑和反抗。
红嫣只得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随着他一道向密林中走去,纷乱的树枝不断的划到她脸上,蚊虫像乌云一般聚于两人头顶。
红嫣混身湿漉漉的,难受得紧,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狄秋浔回头看了看她,一双眼异常明亮:“再忍忍。”
红嫣点了点头,机械的随着他走着。当她以为要一直走到天荒地老时,狄秋浔终于停住了。
这林中有一小片空地,当中有两块巨石,狄秋浔道:“我们便躲到石头后,等人来寻,闹大了动静,太后亦不敢动作。能拖得愈久愈好。”
红嫣挣扎着到了石头后,腿一下就软了,扑通坐倒在地,靠着石头,动也不想动了。
狄秋浔慢慢的坐下,同她并着肩。
红嫣有些担心他的伤:“箭头……要取出来么?”真要她去取,她咬牙也得上。
狄秋浔看出她的惧意,微微的摇了摇头:“先忍忍,等回了宫让御医取。”
红嫣犹豫的看了看他的肩头,已不再有鲜血洇出。
两人静默无语,红嫣一时觉着身上发冷,狄秋浔刚一伸手,她便十分熟练的偎入了他怀中,两手抱住他的窄腰,甚至下意识的将头在他胸口蹭了蹭。
天色暗了下来,红嫣觉得越来越冷,不禁越发紧贴了狄秋浔的怀抱。
也许是心理作用,现在怎么看他怎么顺眼,连怀抱都很温暖。
迷迷瞪瞪中,红嫣一惊:两人都在湖中浸泡过,狄秋浔一向体弱,怎会像现在这般,像个炉鼎般发热?
他发烧了?
红嫣立即探出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摸了摸他的额头:“皇上,您发热了,需多饮水,臣妾去弄些水来。”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多喝水,帮且体内细胞战胜病菌。
狄秋浔拉住了她:“别去。先前一路走来,都不见水。天色亦晚了,没有火折子,怎敢在林间走动?”
这倒是真的,刚才红嫣都走麻木了,不记得走了多少路,但是并没有看到水。没有火折,林间便有数不清的危险,有去,还不知有没有回。
但是,狄秋浔必须要水!
“臣妾就去方才的湖边打水。”
狄秋浔见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由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
“方才我们走了近一个时辰,等你往返,便是两个时辰,多忍一忍,天便亮了,自有人寻来。且你识路么?瞧着方才是一路直走,实质在林中走路,不免是弯弯道道的,你一不留神走差了方向,又当如何?且没有火折,你并不能如常行走。”
红嫣闻言静默了一阵,重新跪坐回去,靠近了狄秋浔。
这才发觉他呼吸沉重。
“皇上,您知道沙漠么?”
“嗯,听说极南的地方,有罗什海沙漠。”
红嫣用两手扶住他的头,凑近,口鼻相对。她有个荒谬的念头,但是此刻无法遏止。仍是说了出来,当成自己的藉口。
“沙漠里,烈日炎炎,难寻水迹。臣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有一群人,陷于沙漠,寻不着水。到末了,所有人都因渴而亡,唯有一对相拥亲吻的夫妇,等到了路过商队的救助,活了下来。有人道,这是因其彼此深情,感动上苍,令其双双生还……还有人道,是因彼此相濡以沫,气息互换,比旁人多得些水汽……臣妾不知是何种缘故,也不知这对皇上是否有助益……”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
狄秋浔双目在夜色中隐隐生辉。他似乎笑了,抬起未伤的臂,手指探入了她的乌发,掌住了她的头:“有助益。即便是无所助益,朕也喜欢。”
53章
也许下一刻便会死去。
有了这样的认知,让人少了些顾忌,放开了心防。
狄秋浔手上微微用力,将她的头压近,吻了上去。
他的吻很温柔,轻轻的厮磨,慢慢的舐进。
红嫣忍不住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觉得有些虚软。
在期待中落下来的吻,更令人悸动。
狄秋浔与她额头相抵,低低的笑:“很甜。”
红嫣呆了一下,方才被吻时还未脸红,这两个字却让她脸红了:“不要拿在嘴上说!”
狄秋浔亲呢的碰了碰她的唇:“平日见你十分伶俐,却连情话也不知么?”
她还真是第一次恋爱!被狄秋浔一说,只觉自己当真不解风情,只好含糊的唔了一声。
许是因为发热,狄秋浔比平日更外放热情些:“朕想与你亲呢,许久了。”
红嫣心里微微的有些发烫,冒出欢喜欢来,主动贴近,去吻他,狄秋浔怔了一下,忙笑着应接。
红嫣不知不觉将重量倚在了他身上,狄秋浔唔了一声,往后一倒,头撞在了石头上。红嫣唬了一跳,连忙直起身:“疼吗?”
狄秋浔撑着坐直:“无碍,再来。”
已是很明显的呼吸粗重。
红嫣摸了摸他的额,更烫了:“不要了……”这样下去,脱力而亡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果然实践大于理论。
狄秋浔揽着她的腰,使她更贴近,将头搁在她肩上,声音渐渐的低了:“朕很喜欢。今日是你伴着朕,这很好。”
红嫣没有出声,只拥着他未伤的肩,使他倚靠的更舒适。
狄秋浔似睡着了,过了一阵,才近乎耳语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话未说完,突然遥遥的有人高呼:“皇上——”
呼声四起,渐渐的连天边都被映红了,无数人举着火把在进入树林。
红嫣大喜,先前狄秋浔虽说得简单,但红嫣总心疑费太后岂会这般容易就让甄世宣等人搬来救兵?
这时见当真来了救兵,不由想站起来,爬上巨石去大喊指路。
狄秋浔一把拉住了她:“噤声。”
停了一会儿,才吃力的在她耳边道:“前来营救,却不自明身份,实有可疑。一定要等到甄世宣或丁愚出声,才算安全。”
红嫣吓出一身冷汗:确实,来者也有可能是费太后一系。
她揪着狄秋浔的衣衫,想背着他往更深处走,但一则全身乏力,二则天黑路盲,恐怕弄出动静,更易被人发觉。
当下只有紧紧的抱住狄秋浔,更往两块巨石的夹缝中缩了缩。
呼声从湖边层层推近,火把连绵,红嫣听着两人的心跳,感觉连空气都逐渐有些些焦灼的气味。
沉而纷乱的脚步声,武器撞击到盔甲的尖锐声。
红嫣更加用力的往里挤了挤。
有人就站在巨石前说话:“怎的还不见踪影,是否寻错了方向?”
“不会……只会往这林中,最为隐蔽。”
语气并无恭敬担忧之色。
一名士兵举着火把往前行了两步,不可避免的照到了红嫣和狄秋浔的衣角:“找到了!”
红嫣抬手按住了狄秋浔的头,不令其抬起来。
领军的将领听到呼声,往侧行了两步,果然看到两人。
一名倾城绝色美人席地而坐,一名男子伏在她肩上,看不见面貌。
这将领忙唤了一声:“皇上!”
红嫣抬头,见他头上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来。
于是将心一横,厉声斥道:“尔等救驾来迟,该当何罪!”
这将领愣了一下,略有些犹豫,跪下请罪:“请皇上恕罪。”
红嫣咬了咬牙:“我略通医理,皇上本就体弱,此番落水,染了风寒,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此时赶往宫中召御医诊治,或有一线生机!”
这将领目光闪动,见狄秋浔果然并不动弹,又见他肩头血迹,便乍了胆子上前,强行将狄秋浔翻了过来,果然是狄秋浔无疑!他指尖微一触到狄秋浔的肌肤,只觉烫指。又见狄秋浔双目紧闭,呼吸似有若无。
他过了一息才道:“末将来时,已召了御医同行,只是御医不比行军之人,脚程缓慢,料来即刻便到。皇上即病重,便不宜移动,先在此等候。”
红嫣恼怒:“不可!片刻亦不能延迟!”
对方却立在一旁,不予理睬,更吩咐众士兵:“熄火把!”
红嫣惊慌:“为何熄火把,快将皇上抬回宫,将军,求求您了!”
对方哼了一声:“火把引了飞虫来,扰着皇上。还是熄了好,才人好生等待御医便罢。”
火把一一熄灭,场中士兵肃立,这舒才人似乎悟出了些什么,在黑暗中哀哀的哭了起来。
“皇上……皇上!”
“将军,将军,皇上不成了!”
她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可怜而凄凉。
到末了尖声叫了声来:“皇上驾崩了!皇上!皇上!”
正这时,又有一批人在远远的大声喊叫:“皇上!”
这将领嗤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来迟了,让他们寻着,也无妨。点火把。”
士兵听令,用火折点燃了火把,光一点一点的亮起,将这世界照得通亮。
众人便见一名绝色美人,楚楚垂泪,怀中紧搂着皇上。她的肩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长眉和紧闭的双眼来。
众人心中都叹了一声。
甄世宣领着人匆匆赶到,他只一眼,便认出了这名头戴铁盔的将领。
“陈守备!皇上如何了?”
陈守备心道无妨了,便取下了头盔,一脸的灰败:“皇上……皇上驾崩了!”
甄世宣素来沉稳,此时也唬得脸色一白,不敢置信的拨开人群,扑倒在红嫣和狄秋浔身前:“皇上?”
红嫣抬起手,就着袖子擦了擦泪:“甄大人带了多少人马?”
听着这充满暗示的问话,甄世宣心中怪异,不及多想,只答道:“除了羽林军和虎贲营,还往燕京三品以上大员家中,借了府兵,是以来迟……”
陈守备一听,暗道好险:他有把握趁乱弑君,但就算兵力数倍于羽林、虎贲二军,也不过拼个势均力敌,这也无妨,是非黑白全凭费太后一道懿旨,羽林、虎贲二军喊冤也无用。他尚有七成把握能全身而退。但甄世宣借了朝中大员的府兵前来临场,他绝不可能全部灭口,这一切便会大白于天下!上头阎王或可无事,他们下边这些小鬼,却一定要去抵命!还好皇上死于病重,真是上天助他!
陈守备抹了抹额头,却见狄秋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神色冷然:“朕不过小睡一阵,何以喧哗,称朕驾崩?”
甄世宣立时大声道:“皇上无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所带来的人马,齐声山呼。
陈守备不由踉跄后退了两步,胆气全无。
甄世宣倒是真的带了御医来,迅速的上前给狄秋浔喂了些汤水,抬上了坐撵,赶往宫里去。
慈宁宫里,灯火彻夜通明,费太后静坐着,一言不发。
红嫣给狄秋浔喂了药,坐在一旁守着。
狄秋浔低声道:“取箭血腥,你先去歇着。”
红嫣摇了摇头:“臣妾不怕。”
丁愚抹了把脸:“才人也实在胆大,竟敢称陛下……”说到这里,饶是他大胆,也不敢说出“驾崩”二字。
狄秋浔淡淡的道:“朕早知她胆大妄言。”
丁愚好奇:“才人何以笃定这般作伪能拖住陈守备?”
红嫣笑道:“他遮掩面目,不敢自称,又言行迟疑,证明他于弑君一事,心怀胆怯!毕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走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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