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日,她才发现她以为的这个人,原来也是不是天生冷情,他和舒才人,才真算得上是上天成全有情人。
想到这里,柔贵妃又抑制不住,抽泣起来。
太后蹙了蹙眉:“行了,月容,你派人去殿前候着,皇上下了朝,便请了他过来说话。”
柔贵妃这才止住了哭,拿帕子擦干泪,抬起头来,双目哭得红肿。
费太后不禁又心生怜悯,叹了口气。
狄秋浔才刚下朝,就被人迎往慈宁宫,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听赵海跟在他身侧低语,听到一半,不禁止住脚步,蹙起了眉头。
赵海向来替狄秋浔收集着宫内各处消息,今儿听了人汇报,当时也是惊得说不出话,这会子忍不住偷瞄了狄秋浔好几眼,寻思舒才人这话是真是假。
却见狄秋浔竟是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举步前行。赵海便愈加迷糊起来。
这厢柔贵妃才令人重上过妆,宫人便报皇上来了。
柔贵妃赶紧站了起来迎驾,狄秋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虚扶她起身,看向太后:“母后急着找朕来,不知所为何事?”
太后拿起一旁的念珠慢慢的转着:“皇上坐下说话。”
待狄秋浔在一旁坐了,月容奉了茶水上来,太后才道:“皇上幼时,虽不在哀家膝下教养,但哀家身为中宫,每位皇子都有加以留心,在众皇子中,唯有皇上最为克己,淡泊冷情。是以先帝问起那一位皇子堪当大任,哀家才说睿王可当……”
狄秋浔谢恩:“多得母后栽培。”
太后侧目看他:“可今日哀家听贵妃说皇上为护着舒才人,竟将赐给臣下使用的御令给了个宫女,这未免太过儿戏。皇上肩负重任,怎可如此儿女情长?”
狄秋浔起身请罪:“是儿子的错。母后在宫中数十年,当也知道,这宫中女人多,是非多。宠一个人,有时是祸非福,真的喜欢,远远放着才好。可是儿子看着舒才人,就像自己眼珠子一般,实在是离不得。从未有人让儿子有这般的感受,实在是情难自禁。即如此想将她留在身边,便不能不想些万全之法护着她。做了些有失体统的事,也是无可奈何。”
太后面上略有些惊讶的看着狄秋浔。近来狄秋浔在朝堂之上尽失法度,处事浮躁,东支一招,西出一手,像是心思全不在上头。难不成当真像个毛头小子般,身陷情|欲,无法平心静气了不曾?
柔贵妃听到这一番话,心神俱裂,用帕子遮住脸,低声哭了起来。
狄秋浔看她一眼,并不相劝。
太后怔忡好一阵,又开口道:“再喜欢舒才人,也不能没了规矩,不辨对错。舒才人今日口出诳语,说陛下一旦失了她,便会一心向佛。这等话,也是乱说得的?不管皇上怎么说,哀家也不能轻轻放过。”
43章
翩空看了看天色:“才人,是用膳的时辰了。”
红嫣嗯了一声,心中有些忐忑,不想回碧梅轩。
远远的走来个人,见着红嫣一行人,便加快了步子:“才人,皇上宣您呢。”
红嫣握绳的手一僵。
翩空与融晴忙帮着将秋千停住了,伸手要扶红嫣下来,红嫣恍若未见,又坐了一阵,方才起身下来。
娥眉凑到她身边来,低声道:“才人,婢子寻了蓝草去服侍丽姨,她性子泼辣较真,认死理,旁人讨不得好去的。”
红嫣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银子可有亲手交给表哥?”
娥眉笑嘻嘻的:“婢子办事,您放心,自是交到了罗大哥手上。”
娥眉一早就被派出宫去办事,一回碧梅轩,就遇着狄秋浔进来。
“……就是方才见着皇上,婢子觉着有些怕人。”
红嫣闻言苦笑一声,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拖久了,狄秋浔不耐起来,更不会轻饶。便不再拖延,一路回宫。
到了碧梅轩门口,就见胡公公探头望着来路,一见她赶紧迎了上来:“才人,您快请罢,皇上等了许久。”
红嫣瞥他一眼,没吭声。
胡公公讨好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才人小心着脚下,这石头路滑。昨夜这场秋雨落得极大了,小的瞅着,像是要将这脚下鹅卵石都给冲走了似的——可到底没冲走。”
红嫣听了,若有所悟,侧头看他。胡公公果然一脸的意味深长。
红嫣便笑了笑:“多谢公公了。”
胡公公忙低下了头:“小的无功,不当受舒才人的谢。”
红嫣并未再说,随着宫人引路,一直进到小书房,狄秋浔正在桌案后头批折,见她进来,手上停顿,微微扬头:“都下去罢。”
众人忙躬身退出,红嫣自觉的走到屋中,在狄秋浔无言的威压下,跪下。
狄秋浔用指尖敲击着桌面:“先前还道你胆怯,是以一意贤良。不料你胆大起来,也可以包天。”
红嫣垂着头,不敢吭声。
狄秋浔略提了提音调:“说话!”
红嫣抿了抿嘴:“臣妾并非胆大包天,不过是求活而已。”
狄秋浔只看得到她光洁的额头和秀气挺翘的鼻尖。
“求活用得着撒这般弥天大谎?今日朕若是不认,你即刻便是三尺白绫送上路。”
红嫣微微抬起头,双目艳潋:“可皇上不会不认,皇上若是薄情不认,便形同告诉太后娘娘,这些时日您不过是在戏。太后娘娘会猜到什么地儿,还真是难说的事。”
狄秋浔站起身来,从桌后绕出来:“所以,你便让朕认了。若你有个万一,朕当真要一世不近女色,否则便是薄幸失诺。为着不落到如此境地,朕日后必是要千万小心,保着你了。”声音低沉,山雨欲来。
红嫣认了:“臣妾正是此意,皇上许了臣妾可用皇上威慑他人,便宜行事,并不怪罪的。”
狄秋浔探手捏住她的下巴尖,迫她仰起:“你好大胆,一直以来畏缩不动,欲引朕心焦,哄了朕预先宽恕你的无状,再用言语将朕和你捆缚。竟是步步为营,朕当真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好心思。”
红嫣见他目如寒冰,使她全身忍不住轻轻颤抖;两指如铁,捏得她下巴生疼。她不敢再正视他,向一旁瞥过眼睛,低声道:“皇上言重了,臣妾并无这般深沉的心思,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时时都在想着如何活命,得了皇上准许,适逢其会,便想出这个主意来……”
“有很多方法,能让人半死不活。”
狄秋浔简短的一句话,让红嫣无数的辩解卡在喉咙。她瞪着眼,紧盯着狄秋浔,极度的恐惧过后,又被极度的怒火淹没了。
“皇上,您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臣妾活,是不是?”她打着颤,低声问道。
狄秋浔闻言微眯了眼。
红嫣越来越平静:“臣妾不过是个贱命人,您拿了臣妾来做个幌子,原是臣妾的荣幸。只是,您将臣妾捧得太高了,驱赶着臣妾前行,太后若不信尚好,太后若信了,臣妾便成了颗可要胁您的棋子。可您根本不会在乎这要胁,臣妾只有死路一条。您所说的事成之后放臣妾归家、立女户,根本是空话一句。您稳固江山,有太多棋子,真正要紧的是兵权、政党,臣妾却是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颗,您随时可以舍弃,臣妾并非背叛了您,只是加重些自身的筹码!蝼蚊尚且求生,臣妾不羞愧!”
她看得清楚,狄秋浔不过是寻了她来,让太后对他放松紧惕,并让她刺激后宫嫔妃,给太后找些事儿。真正的用处,并不大,当真是随时可舍,她必须与他绑在一起,才能活命,今日他的怒火,她受着。
红嫣坚毅凛然,双目璀璨如星子,令人移不开目光。
狄秋浔松了手,直起身,转身出了屋子。
没人叫她起来,她只能跪着。
眼看着窗子外面的光,越来越暗。
宫人在屋外放轻了脚步行走,没有人敢进来。
红嫣跪在如镜的青石地面上,双膝隐隐作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娥眉偷偷的溜了进来,拿了个势子,一手要扶着她稍稍起身,一手就要将垫子塞到她膝下:“才人垫着些,入了夜,地凉。我娘说若是落了病根,往后下雨天就得疼。”
红嫣摇了摇头,被人看见了成个什么样?她现在越惨,狄秋浔才越快消气儿。她又不是小燕子,弄虚作假的别人还觉着可爱不曾?
娥眉劝不过,又从个小荷包里拿出块小巧的梅花糕来:“快吃。”
红嫣寻思吃到腹里也没有罪证,赶紧张嘴含了,干干的,极难咽下去,娥眉四处看看,端起桌上一杯茶给她喂了口。红嫣就着她的手吃了五块糕,觉着腹中有了些底,便道:“赶紧走罢,被人瞧见了要治你的罪。”
娥眉低声道:“这是咱们宫,大伙都向着才人呢。”
话虽这般说,到底心里害怕,偷偷的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狄秋浔见过丁愚和甄世宣,正在议事。
“……费衍即便手握大军,毕竟鞭长莫及,一旦事发,等他赶到,宫中尘埃已定。费衍再生事,便是师出无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且他不过一介纨绔,至今降不住军中那些兵油子,倒也不足为惧……如今要紧的倒是近在眼前的燕京守备陈吾金,他虽向以纯臣自居,毕竟身受费家大恩,一旦与我等相对,怕是不好办啊……”甄世宣慢慢分析。
甄世宣是羽林中郎将,执掌一千羽林军,丁愚是虎贲中郎将,执掌一千虎贲军。历朝历代以来,羽林军与虎贲营便是皇上亲军,除皇帝本人,任谁人都指挥不动。甄世宣和丁愚便是无可争议的保皇党。羽林军和虎贲营历来装备精良,人才出众,但致命缺陷便是在数目上,每支军队限于一千人,难成大事。
而燕京守备陈吾金手握一万军士,专以守备燕京安危,从数量上来说是羽林军和虎贲营的数倍。
丁愚大咧咧的道:“即数目无法匹敌,便要以一敌十。明日起咱们再以围猎为名,两军对练!不信操练不出来!”这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
狄秋浔没有理会他,询问甄世宣:“蓿县、白谷县、隆河县,这三县的把总可归了心?”这三县邻着燕京呈包围势,各有驻兵以护卫燕京。
甄世宣微微露出笑意:“已有了七、八分把握。这三县驻兵虽离得有些远,但我羽林军和虎贲营要撑到他们来援,绝无问题。”
他们陆续从低品级的官员进行吸纳,各官员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顺藤而上,对燕京呈包围势,暗地里许多人归顺了保皇党。情形在一步步好转稳固,狄秋浔听着甄世宣和丁愚的禀报,用指尖揉了揉眉心:“明日起,便称羽林军、虎贲营将有数百老兵年纪到了,将欲解甲归田,先征些新兵来操练着候补。”
丁愚眼前一亮:“皇上英明!如此便可光明正大的征兵!”
甄世宣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太后会否心中起疑?且新征了兵士,怕是有心人会混杂其中……”
狄秋浔打断他:“前惧狼后怕虎便难成大事。即便有人混杂其中,以快克变便是。太后处……朕自会替她寻些事来分心。”
几人议到深夜,狄秋浔令人散去,启步欲往清心殿去,临到了路口,又住了脚。
胡公公躬着腰,拎着灯笼,默默的等着。
夜风吹起狄秋浔的衣摆,他侧过头,望向碧梅轩的方向,久久不语。
44章
红嫣一边跪着,一边慢慢的垂下了头,猛然间一惊,睁大眼,直起身,才发现自己差些又睡了过去。不免自嘲的嗤笑一声:就和当年在课堂上犯了瞌睡一般,多少年没尝过这种滋味了。
“笑什么?”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红嫣一僵,差些没叫出声来,又慢慢的放松了自己,平静的回话:“臣妾不过自嘲,宠冠六宫的舒才人,谁曾想正在罚跪呢。”
狄秋浔慢慢的踱到她身侧:“你这是怨朕?”
红嫣道:“不敢。”
狄秋浔伸手扶住她一臂:“起来罢。”
红嫣随着他搀扶的力道,慢慢试着站起,膝下几乎没了知觉,僵硬着一个踉跄,偎入了狄秋浔怀中。
他的怀抱沾着秋夜的冷意,瘦削紧实,淡淡的一股龙涎香。
狄秋浔将她打横抱起,穿过重重珠帘纱帐,直到寝宫,弯下腰,将她放在床上。
红嫣见他坐在床侧俯视于她,沉郁的双眼似乎能直透人心,不免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狄秋浔淡淡的道:“你似并不畏惧,有恃无恐,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以为回来会见到红嫣独自饮泣的,不料她却心宽到昏昏欲睡了。
红嫣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且他肯转头回来,证明最愤怒的时候已经过了。
便轻声道:“皇上要替自己稳固江山,妃嫔欲蒙获帝宠,臣工愿加官进爵。原是人人都有私心,皇上是天子,胸襟宽大,能海纳百川,必能允许周遭人留存些私心。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些道理,皇上比臣妾明白。红嫣忠心于皇上,些许私心,些许手段。猜度皇上必不会惩之以雷霆,是故以心安。”
狄秋浔冷着脸道:“好一张巧嘴,四两拨千金的,竟将此等弥天大罪,归于‘些许私心’?朕一旦怪罪,便是至清、至察了?”
红嫣看他神色,讨好的道:“皇上是人品至清,眼中至察,心中还能至容,才真真难能可贵,无怪于天命所归。”
一通马屁拍得狄秋浔神色微松。
红嫣又道:“臣妾只求皇上莫轻易的舍弃了臣妾,但人算不如天算,真有个万一,臣妾也不会怨恨,必留下话来‘劝皇上以天家传承为重,广撒雨露,开枝散叶。天家无家事,天家之事,便是一国之事。死者已矣,万事大不过家国天下。皇上身负重任,万不可为情之一字罔顾天下……臣妾在地下有知,必阴灵无有安日……’,如此一来,天下人非但不会以为皇上是违诺之人,反倒要赞皇上一心为国了。”
狄秋浔见她一面说,一面惴惴不安的看他神情,双目透着狡黠。
他面无表情道:“你道天下人便任你三言两语随意唬弄?”
红嫣脸上一红,知道自己所言不足为用。
狄秋浔几乎要伸指去碰一碰她颊上那一抹浅粉,不知不觉中放缓了语气:“罚你禁足一月,抄一百遍《女诫》。”
红嫣欣喜的抬起头,这么说,这事就这么过了?
旋即又眉头大皱,露出痛苦之色。
狄秋浔挑眉:这么点惩罚她便如此痛楚?总要给太后一个交待罢?
红嫣难耐道:“臣妾的腿……”先前是僵硬没有知觉,现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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