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户人家的姑娘,轻易不会抛头露面,怎会同人挤一辆车?身边又怎么会只带个小丫头?
加上这幅花容月貌,极容易被人想歪了去——可巧还真歪打正着。
红嫣无奈,只好不作理睬,只望着马车快些到。
娥眉也是个会看脸色的丫头,心里不由气哼哼的。
好容易马车到了燕京南城门外,车夫便吆喝着让人下来。
红嫣才走到车门旁,却被人往旁一撞,差些摔了一跤。
娥眉忍不住了:“你没长眼吗?!”
撞人的是那两名中年妇人之一,她撞开了红嫣,抢先下了车去,啐了一声:“可不是没长眼?出门也没看黄历,这么晦气同个乌糟货坐了一车!”
娥眉都气炸了,冲下车去与她理论:“你骂谁?”
这两妇人虽鄙视窑姐儿,但也没想过平白同人在大路上吵起来,朝地上吐了口沫子,扭头走了。
红嫣下了车来,才想要劝娥眉消气,就见同车的中年男人跟了上来,笑嘻嘻的道:“两位姑娘可是头一回来燕京?可要在下替你们带路?”
娥眉跳起脚来骂:“腼着你的狗脸,也敢来刮涎!看姑奶奶挠瞎你一对贼眼!”
她自幼在临河街长大,泼辣学了个十成十,别看年纪小,挥起爪子来也有些吓人。
这中年男人被她骂得脸色铁青,看了看不远处守门的卫兵,还是忍了下去,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娥眉咬着牙,仍是气息不平。
红嫣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成了,犯不着堵心。同些不相干的蠢人计较些什么?他们看得起咱们,咱们也多不了一文钱;他们看不起咱们,咱们也不少块肉。”神情淡淡的,当真没放在心上。
像眉媪、舒大,这是在一个屋檐下,你让一寸,明日他们就进一尺,时时让你难受,因此寸步也不能让。
但这种路遇之人,同他争一时意气,绝无益处,万一遇上些混人,只怕还要吃了大亏。
娥眉听她细细一说,仔细想想,也是这个理,脸上神色就松动许多,过了一会,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脾气……红嫣姐,你多教我。”
红嫣前世是没有兄妹的,有时见别人家兄妹间互相照应,心中总有说不出的羡慕。娥眉性子好,又一心黏着她,红嫣在心里早将娥眉当成妹妹一样,正要多说两句,就听得身后有人笑了一声:“既有这样心胸,那一日为何又恁般牙尖嘴利?”
红嫣听这声音,身上一僵,慢慢儿回过头来,就见费衍骑着马,正在三米开外歪着头看她。
因为这处人来人往的,尽是进出城门之人,她先前下了车也只顾去拉娥眉,全没注意到这号人,如今想来怕是被他给看了全套。
脑中一转,想起这位爷喜怒无常的脾气,那末就不能跑,一跑只怕倒激起了他的性子,且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的。好在是大庭广众,他应当不至于有何过激行为。
只好尽量冷静平和道:“那一日是奴家吓着了,口出秽言,还请费公子大人有大量,莫与奴家计较。”
费衍原本是与友人往泊明湖一游,不料友人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他立时就翻了脸,甩下一帮子人跑了回来,临近城门,就见着这女人。明明是受了辱,她身边的小丫头都气得暴跳如雷,她偏淡然处之,说出的话还有些道理。气势一变,立即就由被看不起的窑姐儿,变成看不起蠢人的聪明人。
忍不住就想起那一日她双颊绯红,美目晶亮得像要迸出火星儿来,张着花瓣似的嘴就骂。好家伙,当时他还在想,真不愧是窑姐儿,就是泼辣,敞得开。寻常妇人那有这般便给的口舌。
谁知今日她却摇身一变,稳重大度起来。
此刻见着红嫣毕恭毕敬的赔礼,竟觉着有些不够味,便冷笑了三声。
红嫣听得小腿肚都发颤,他真要动手,打死了也是白给,丽娘没能力替她申冤,舒家其他人更怕惹祸上身,至今为止最大的靠山也就是狄秋浔,可狄秋浔也不会为了个死人为难表哥。
第26章
城门外人来人往,费衍骑在马上,旁若无人,仰着头就开始出神。
久得红嫣都觉得自己悄悄儿走了也不会被发觉,紧抱着木箱才一动这念头,费衍就垂下头看了过来,目光落在木箱上头。
红嫣觉着他有些不怀好意。
果然费衍将鞭子在掌心一击:“要我不计较,也容易。这小木箱里是甚么要紧东西?拿来给我,合了我的意,这一节就算揭过。”
红嫣脸色一青,从前她看电视剧,见着主角儿为着钱,命也不要了,心下也忍不住也要暗讽两句,但在此刻,她还真觉得这箱子银子就是她的命,双手不由防备的抱得更紧。
费衍挑起嘴角一笑,出其不意的一鞭甩出,红嫣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上一沉,木箱就脱了手,砰的一声跌落在地,翻滚开去。
红嫣连忙上前几步要去捡,却被一鞭甩在脚前,击起了一片草屑,她顿时吓得不敢往前。
费衍翻身下马:“甚么宝贝这般着紧?”
一头说,一头走到跟前,用脚尖将箱子翻了个个,看到上头一把大锁:“打开。”
红嫣咬着唇,不吭声。
费衍嗤笑一起,脚上用力一踩,只听得咔嚓一声,连着几脚,就将外头的木箱劈哩啪啦的给踩成了碎木片。
他脚劲用得巧,只踩碎了外头的木箱,不曾伤到里头的物件。
却不想外头木箱碎了,从里头又滚出来一个稍微小些的带锁木箱。
费衍默默无语的看了一阵:“什么宝贝?”
红嫣绞着手指,脑中灵光一闪,真替自己捉急:费衍非富即贵,摆明了说明银子,他定不会放在眼里,这么遮遮掩掩的,倒引他好奇。
于是很认真的道:“是银两。”
费衍眼一翻:“唬谁呢?这玩意儿值得你这般紧张?”
红嫣看了他一阵,心道瞧他人模狗样的,这智商却是硬伤。
但语气却十分低柔:“您自是不将这些阿堵物放在眼里,奴家这等升斗小民,却指着它度日呢。”
“我表弟手面还不够大?”费衍说得不屑,几脚下去如法炮制,将里头的木箱也踩得稀烂,黄白之物散了一地。
本来两人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一下更是引得人哗然,红嫣和娥眉连忙过去,将包袱摊开,急急的往里收银子。
这箱子里有金锞子也有银元宝,还有一叠庄票,加之一起折合起来约有两千多两银子,散落一地十分可观,放在寻常人家,是一笔巨富,就是六、七品的小官,嫁个女儿也不过是这么笔嫁妆。如今青天白日的落在明处,顿时就引来了不少贪婪的目光。
费衍看了一阵,见果真不过是些银两,顿时没了意趣,他又不打女人,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做些别的:“当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今日就罢了,改日我往你家去寻你,可要好生候着。”翻身上马,纵马去了。
红嫣与娥眉飞快的将包袱扎紧收起,红嫣便防备的四周打量了一番,将包袱夹在两人中间,低声道:“财露了白,就怕有人起意,咱们小心些。”
娥眉点点头,谨慎的与她紧依着往城门走。
两人顺利的入了城门,红嫣见谁都起疑,最末决定信任官方,向守门的卫兵打听钱庄。
守门的卫兵虽然先前见着不远处有阵骚动,但被人群挡住视线,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虽有些不耐烦,但见着红嫣生得美貌,仍是指了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见着悦来客栈就向右拐入巷子,出了巷子就到了朱雀大街,沿朱雀大街一直走,丰台钱庄在大街右侧。”
红嫣道谢离去,沿着路一直走。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道路宽阔,房屋粉壁飞檐,一派繁华景象。
娥眉双手紧紧揪住包袱,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四处打量。
红嫣低声笑道:“一会咱们从钱庄出来,就去吃酱香片鸭。”
娥眉嗯了一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两人战战兢兢的寻着了悦来客栈旁的巷子,红嫣探头一看,只觉巷子幽深窄长,一眼望去并没人影,心中便有些犹豫。
娥眉推了推她:“红嫣姐,横竖是要去的,咱们步子快些,过了也就好了。”
红嫣想想也只得如此,两人一齐加快了步子,扎到巷子中去。走到一半,红嫣听到后头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心便提了起来,与娥眉对视一眼,拔足狂奔,一路叫着:“来人啊!”。
两人都是没做过粗活的,尽了全力后头的脚步声仍是越来越近,当那声音近在脑后时,红嫣脑中一片空白,竟是无计可施。
两人被人从后头重重一推,同时摔倒在地,便有一人迅速的向前窜了两步,蛮横的抓起地上的包袱一挣,抱着就跑了。
红嫣的指甲都被包袱布给挣断了两片,抬起头来也只见着对方生得高大,穿着身旧青衫,挽起袖露出的手肘上有块鸡蛋大的褐色,却不知是胎记,还是污脏了。
两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追出了巷子,大叫着:“抓贼!来人啊,抓贼!”
巷子外人流匆匆,众人都惊异的回头看这两个狼狈的姑娘,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娥眉忍不住就哭了起来:“红嫣姐,怎么办。”
红嫣脸色惨白,扶着墙平息心绪。过了一阵,才平静的道:“不急,银子没了,还能再赚,权当是运气不济。”其实心中暗暗懊悔,虽攒足了两千两,但终因心中不舍,并没立时用来与舒大划清界线,又隐隐的有些打算,想寻着时机,借势一用,那末兴许能以极小的代价与舒大绝义。却没料不舍来不舍去,闹了这么个结果,果然贪财不得。
当即双手捧在嘴前,往里头吁了口气,再将手一扬,像将什么给放了似的。
娥眉看得呆愣:“红嫣姐,这是做甚么?”
红嫣笑得难看:“这是将心中的郁气给扔了,不管是倒了霉也好,自己做了错事也好,将这口郁气给扔了,再不许懊恼,仍要打叠起精神来好好过日子。”
这是她自己的一个心理疗法,并没请教过医生。她曾经遇到过苦难,也做过很多无法再正视的糗事,一旦回想起来,心里便百爪挠心般的难受。后头用了这个法子,就觉得心里好受很多。不然她也无法在前世父母的夹心气当中,还成长为一个心理健全的人。
娥眉将信将疑,也不顾路人怪异的目光,照做了一次,随即笑了起来:“真的!红嫣姐,没那般难受了。”
红嫣见她天真,不忍扫兴,一边往好处说道,一边理清自己思绪:“这事么,说到底,跟费公子有关,费公子么,又是狄公子引来的。兴许我可以向狄公子叫屈,他这样的贵人,说不定大手一挥就赔了我了,哎,事在人为,赶明儿见着狄公子,可得好好说道一番。”
娥眉听了也兴奋起来:“正是,正是!”
红嫣摸了摸荷包,里头还放了些散碎银两,叹了口气:“难得来一次燕京,咱们还得去吃酱香片鸭。”也算是苦中作乐了,两人挽着手走了。
街边二楼上头,临窗的雅座上,费衍支着头看了好一阵,先前他不与红嫣再纠扯,也是因着一上午奔来奔去有些饿了,没了心思逗她,来了锦珍楼用餐,却不料两人今日十分有缘。
从他这处就可以俯视巷中,他早就看见这两女人身后跟了个男人,心念一转,也猜到是因为先前财露了白,引了人觊觎。
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他生来不是仗义的人。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屑去抢这几两银子。但看她事先对这银子这般着紧,此刻被抢了,可会当街哭天抢地一番?那可有意思得紧。
谁知这妇人虽有些着急,但却没失了分寸。费衍留神倾听,见她奇奇怪怪的拜了拜天,顷刻便安抚好了自己和那小丫头,说的话也很有意思,竟是要将这帐算到狄秋浔头上。
他那表弟阴郁的性子,想来宠人也有限,寻常女人在他面前,就是有三分爱,另有七分也是怕,也不知她是否真能向他表弟讨了银子。
第27章
银子丢了,红嫣嘴上说着看开了,深夜一人躺在床上时,还是禁不住难过了半夜,后头又想着要如何委婉的朝狄秋浔要银子,琢磨来琢磨去,好几日都不消停。
以至后头狄秋浔一见到红嫣,只觉得她反常大胆的盯着自己,神情十分古怪。
当即他看了甄世宣一眼,甄世宣会意,笑着道:“红嫣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瞧着十分憔悴。”
他给递了话头,红嫣高兴极了:“是啊,是啊。这个,奴家丢了银子。”
甄世宣愣了愣:“是么?”
“是啊,是奴家的全副身家。”赶紧问问是怎么弄丢的呗,红嫣心急。
不料甄世宣说了句“……哦,真是遗憾。”便不吭声了。
几人慢条斯理的沏起茶来。
红嫣纠结一阵,厚起脸皮自说自话:“那一日奴家拿了银子,要去丰台钱庄兑成记名庄票,不料在燕京城门遇上了费公子,他踢破了奴家的钱箱子,使得钱财露了白,招来了歹人抢了去……奴家真是不知如何得罪了他……”
话说到这里,用意已是十分明显了,在座都不是蠢人,自是听得明白。
狄秋浔唔了一声,抬眼看她,慢慢的将手中折扇展开:“说来也是因着我,才招了他来。”
红嫣一听,心道怎么从前没发现狄秋浔这般上道呢?她点了点头:“嗯!”
一时间喜滋滋的,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狄秋浔看着,手上动作稍顿了顿,才又继续淡淡的道:“可这些银子,也是因着我,你才赚到的,咱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罢?”
红嫣的笑僵在脸上,只觉狄秋浔像是有些恶趣味,仔细一看,他又面无笑意,不像是恶搞的样子。
红嫣闷着坐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狄公子所言有些偏颇,虽是托了您的福,但奴家也不是弯腰就捡了来的,费心费力,斟茶倒水,自家屋子给您使不够,自个还得给您做幌子……奴家得来实为不易……”又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愤。
狄秋浔闻言,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
红嫣闻声吓了一跳,顿时想起自己与这人身份有如云泥之别,他随时可翻脸捏死自己,立即不安的噤声了。
谁知狄公子上下打量她一眼:“舒姑娘很缺银子?”
红嫣惊疑不定:“……嗯。”
甄世宣看了看狄秋浔的神色,温和的接口:“如此,倒有庄买卖可以与红嫣姑娘商议。”
红嫣直觉不妙:“奴家……于买卖一事上并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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