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
“够了,”这群早被酒色和所谓仙丹掏空了的朝廷诸臣,用不到三百人就可以把他们押去了,“你带人把他们押去密屋。”
郭井默然。
宣仲安回头看他。
郭井无奈拱手,“是。”
他往后一挥手,厉声道:“你没听到左相大人的话吗?”
他属下一领他的命,当下就跟风一般冲了出去叫人去了。
前来的御林军在震惊过后,这时也是个个都激愤异常,他们不管置信,他们日日为着斗米拼命的时候,有人能如此疯狂到如斯境地——他们围住这群寻欢作乐的人时,他们拿金锭子在砸人,那砸破头了还在捡钱的人在笑,那些砸钱的人也在疯狂大笑,在堂厅的每一个人,都不像是正常人。
那种疯狂的状况,看一眼,就跟此景不像在人间似的,让首先冲进来包围的御林军恍然不已。
大堆御林军涌入,有那在朝廷“得离望重”的,被人扶起,还虚晃着手指,跟吃醉了酒一样地指着宣仲安,与他道:“宣……宣大人,别忘了,我可是支持你的……”
他被人扶出去了,嘴里还不忘警示人,“对本官客气点,我可是士大夫易大人,我家……”
他出去了,紧接着,一个一个的人都被扶了出去,除了宣仲安那几个做内应的属下留了下来。
那几个被阿莫找出来的属下看到宣仲安就要跪下,被宣仲安扶了起来。
“受苦了。”宣仲安扶了他们起来道。
那几个人当中最先站起的那个,与宣仲安苦笑道:“不瞒左相大人,今日那陶老贼给我们发放了他终于炼出来了的仙丹,吾等逼不得已,我便把蒋生朱生的都抢了过来咽了下去,那丹药入肚子中一刻,下官的感觉可称是下官此生当中最为美妙的一时……”
他抬起血红的眼,摇晃着身体与宣仲安道:“但我此时心跳得,心跳得……”
他抚住胸口,眼珠往上翻,口吐白沫,“大人,我怕是不行了。”
说着,他就昏了过去,在场的众人一片惊呼声,手忙脚乱扶住了他,“曹大人!”
尤其被他尝了仙丹的两位同僚更是着急揪心地拽住了他。
“来人!”
“来了,公子,莫急,小的这就去把太医们带过来。”还好他们长公子英明,还把太医备上了。
阿莫带过来的不仅是太医,还有悄悄乔装,尾随而来的宝络。
肖宝络已经在陶府走了半圈了,他随太医们而来,见到脸无血色的义兄,他阴沉的娃娃脸上也是一片比他义兄毫不逊色的苍白,他蠕了蠕嘴,好一会才跟揉着头,低头不语的义兄道:“朕,怕是大半年都要咽不下饭了。”
宣仲安抬起头,听闻抢救的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见他那位下属曹孔又喘上了气,他才回头,跟宝络道:“那您还跟我去密屋,看一看那些个人的脸吗?”
“去,怎么不去?”宝络看着那些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衣裳半裸,脚上还戴着镣铐,身上有着毒打痕迹的少男少女,甚至,当中还有看着不过只有五六岁的小孩,还有那满地带着铁刺的鞭子,烧在炭炉里的烙印都让宝络不敢细看,他偏过头,忍不住问他义兄:“他们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宝络真的不解,因此眼睛都腥红了起来。
他以为江南糜烂衰景已是人间炼狱,却未料,炼狱之下还有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22章
宣仲安站着半晌无声,过了一会,他侧头,看着宝络:“许是因一切皆唾手可得,繁花美景在前,放纵自己容易,克制己身太难。”
“义兄。”
宣仲安走到宝络面前,搭着他的肩往前走,“宝络。”
“诶。”宝络低低地应了一声。
出了门,宣仲安看着他们在太阳底下被拉长的身影,他吐了口长气,与宝络道:“别人如何,义兄管不得,但你与我,这生定要携手共进,莫要被乱花迷了眼才好。”
他低头,侧首看着宝络,嘴角勾起,露出了微笑:“你我身为男儿,何不试一试有没有扭转乾坤之能?这件事比起你娶皇后生个儿子要难多了,要不,试一试?”
宝络推了他一把:“敢情朕现在是在陪你玩呢?”
“走……”宣仲安看他脸上的阴沉褪去了些,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往密屋走去。
“义兄,朕老觉得你比以前又可怕多了。”
“嗯?”
“你以前只白着一张脸,偶尔笑笑还挺好看的,朕觉得你那时候还像点样子,现在都不笑了,有点难看,你觉得呢?”
“脸白就行。”
“你就不能笑笑?”
“笑笑?回头您又好叫您的那两个兄弟给为兄作诗?”
“朕说你怎么当大官了,这心眼比以前还小了?”
“还行。”
一路上兄弟俩说着闲话,等近了密屋,宝络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没了,他身边的内侍拦着他不许他进,但有宣相带头,他们这是拦也拦不住。
宝络进去没两步,就忍不住掩住口鼻干呕了起来。
宣仲安也听到了一片肆意大骂和呕吐交杂的声音,他朝那些人扫了一些,带了宝络去了能看到全貌的亭院当中。
宝络只看了那黑色污池一眼,回过头就大吐了起来,没一会,他把肚中的黄色胆汁都吐了出来。
“宣相大人……”也是吐个不休的内侍跪到了宣仲安面前,眼泪鼻涕齐下,按着胃与宣相求饶道:“您就让圣上回去罢。”
这哪是人呆的地方。
“好了,回吧。”宣仲安也只是带宝络来看一眼那些纵情声色,富贵滔天的背后,究竟埋葬着多少污黑与白骨。
宝络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他咽了一口水,却因恶心又反胃吐了出来,等到吐罢,他才勉强朝宣仲安道:“不,我要去看看他们。”
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些被押到此次的朝廷官员皆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闭着眼干呕不止,他们的身上,甚至是头上都是他们呕吐出来的残渍。
就是在奇恶的空气当中,宝络都能闻到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的酸臭味。
他们走到这些人跟前时,这些朝廷元老、大臣都没有发现他们,他们奄奄一息,有一半甚至因此而薰晕了过去,连大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告诉他们,他们得把骨头洗干净了,才出得了此处,若不,就在这呆一辈子罢。”宝络冷冷道。
“是!”拿巾布蒙了耳鼻的禁卫军沉声应道。
等到他们出来,远了那处密屋密林,宝络还是觉得他鼻子间的味道挥之不去,他扶着柱子又吐了半天,吐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宣仲安在旁拍了拍他的背。
宝络好过一点后,抬头问他:“义兄,你是怎么忍住不吐的?”
宣仲安替他拍着背,没有回答他。
怎么忍住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看到那一幕后他的心就沉到了谷底,那种沉重和愤怒,让他的脑袋疼痛不已……
除此,他吐不出来。
那些骨头之下代表的一条条小命,那些小命之下代表的荒唐与荒谬也让他吐不出来。
他知道,只要陶靖这样的人再继续存活下去,等朝廷里都是他这样的人了,那离整个大韦的百姓也变成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远……
到时候,人人都是欲*望的奴隶,整个大韦都是炼狱,这个朝代也就真的要屈辱地灭亡了。
“圣上。”
“诶?”
不止是宝络,就是宝络身边跟着内侍和禁卫军,还有跟着宣仲安的师爷和六部下属,此时都尖起了耳朵。
“臣早上没用早膳。”
“诶?”宝络眼巴巴看着他,盼着他多说两句。
“就是没用早膳,没有可吐的。”
宝络耷拉下了脑袋。
“臣心思重,吐不出来,一想到外面的百姓知道陶府里藏着一群吃人的恶魔的反应,臣就吐不出来。”
宣仲安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往陶府高高的墙门看去。
这里离墙门很远,饶是如此,他们都能听到外面百姓高声大喊的声音。
“瞒得住吗?”宝络喃喃自语。
“回去跟徐大人他们商量下,怎么安抚民心的事罢……”宣仲安回了他一句。
“你呢?”
“这几日,我要坐镇刑部。”宣仲安抬头仰天,“圣上,圣人与恶魔,臣想,这之间的距离隔得不远,往往一念之岔就会越过那条线,从人变成魔,但臣不介意手上的血腥再重点,如果这能慰那些在天之灵的话。”
“不能让他们白白死了,”宣仲安跟皇帝,与皇帝身边的人,还有御林军统领,校尉道:“人要是轻易枉死,无人申冤,无人看重,他们的命只会更贱,更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回事。圣高祖开辟我大韦时,自觉人力可贵,以身作则废了天祭殉葬等需搭上人命的旧习旧规,圣高祖视百姓如子民,我们这辈却视百姓如牲畜,我身为朝廷监管此事的重臣,不替他们喊两句冤,百姓去哪喊冤去?”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百姓憋着这口气。
自古,官逼民反。
大韦摇摇欲坠,宣仲安之前还道免了这天下大乱之灾,于国于民都有利,可他行至此步,等大韦这座腐朽的朝廷压在头上的时候,他才知道他走的每一步还是深陷在深渊当中,以至于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他所求的还是会成为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世上的事,轻易不如人意而行。
宣仲安说的道理,在场的人都懂,可听左相大人说出来,这当中一半的人心下的某个角落就是一松。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天生贵胄?就是天生贵胄的,大半也是废在了这天生贵胄上,历代给皇帝做实事干累活,打下手的多数也是从天生贵胄下面爬上来的,谁不想自己的主子是真的能把人命当命?这要是哪天轮到了自己的头上,也不至于白白枉死,更不至于白白为国为君劳碌一生。
宣相能真的去做,他们也想看一看,切莫像先帝一样,一边说着爱民如子,一边随意玩弄子民的性命,视他们如刍狗。
**
宣仲安这下午回了侯府去换衣裳,刚抱着捏着鼻子喊臭臭的望康从浴桶里出来,就见婉姬推门进来道:“您得去陶府一趟,阿参在外面等着您。”
身无一物的父子俩赤条条地看着她,两双骨碌碌的眼睛一刹那就定在了她的身上不动了。
婉姬反手关上门,见大的抱着小的那个看着她就是不动,他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也不管,出来的时候肯定连拭一下都未曾,阿莫他们还说他们长公子以前在外都是自行更衣,很少用到他们,可自她嫁过来,他是一次远比一次懒了,连出沐更衣头发都懒得擦一下,她摇摇头,朝榻面那边昂了昂首:“去坐着。”
“臭臭爹,捏望康屁蛋蛋,还捏望康小脸蛋,”望康小手指着他的小脸蛋跟母亲告状,“望康不要。”
“那把你丢了。”宣仲安把他丢到榻上,朝婉姬走去。
婉姬拦住他,眼睛往下看,“您坐好,我给您先穿上内衣。”
宣相不无失望,“我走过来不妥?”
不妥。
许双婉看着地上拿着衣裳过来,先拿大披风裹住了在榻上哈哈大笑翻滚起来了的小赤汉,拿了内衣过来为他穿,眼睛看着他胸口不动道:“说是京里有上千近万人的百姓把陶府围住了,御林军挡不住他们,圣上那边着兵部刑部顺天府这三门又去了一万的官兵,现在闹将了起来,圣上让您过去挡一挡。”
“唉。”宣相抬手抬头,叹了口气,“我才刚回来。”
许双婉给他系上裤子上的腰带,没出声,等他低下头拿凉手在她脸上拨了拨,她才抬头看向他:“你手下就没几个能担当大任的?”
“有。”宣仲安无奈道:“但年头不够,身份不够,聪明也管不了用,压不住阵。”
不是个个都像他前有归德侯府下任一品侯顶在头上,后有当朝左相实位,且他是新帝义兄,民间人称仁相美名,名头跟权力皆有,唬得住人。
“您也早些带着他们帮您做事罢。”
“你也不怕他们夺了为夫的风头。”
“您在外少点风头也无碍。”
“别您了。”
许双婉给他系好衣带,朝爬到了他们跟前的望康一眼,叹了口气与他道:“你坐着,我帮你擦头发,我叫福娘她们去弄饭菜去了,简单弄两样,一会就好,你出去吃两口再走……”
她自行坐了下来,望康迅速爬到了她的腿上,在母亲的腿上他的宝座上坐了下来,宣仲安要抱他,望康推着他的手摇头,“你莫要跟我争喽,你好多岁了。”
“坐你爹腿上。”宣仲安强行把他抱了起来,放腿上坐着,又捏了儿子温热软乎的脸蛋一把,“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娘肚子里现在有了妹妹,你不能老赖在她怀里。”
“我是她儿,为何不能?”
“什么为何?我还是她丈夫,比你跟她亲多了,我不也没坐。”
望康埋头苦想,忘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足以把他爹斥得面红脸胀,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便又往母亲看去。
许双婉摸了摸他的头,这次没教他怎么回他父亲的话了。
当爹的已经不正经了,当儿子的就别了。
宣相趁着发头干的时候逗弄了一会儿子,许双婉在他用膳的时候给他束好了发,等他碗筷一放下,就只见他摸了摸她的脸,转眼就出了门上了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望康跟她送人回来,自己爬到了椅子上站着,拿起勺羹勺着饭往嘴里送,大吃了一口又盛了满满一大勺羹的饭,还用小手捡了块肉放到里面,伸出手来把勺羹送到他母亲嘴边,哄他母亲道:“他靠不住的,你靠我的好。”
望康才是那个最靠的住的,天天在家陪着娘。
**
陶府掏出来的尸骨有上千架,等到坑全都挖出来,陶府左右也都臭了,就是这片难以忍受的臭气当中,百姓群情激愤,把陶府门口守门的石狮子都用锄头铁锤砸了。
有那读了圣贤书的,见此也是摇头不已,道:“刁民不可救也。”
他自认这话说得漂亮,就是官老爷听了都要深觉他有见地,正暗自窃喜不已,没料被听到的百姓三三两两围住,痛揍了一顿。
书生不服,找上压阵的军爷告状,以为军爷会替他出气,却被军爷挥手撵走,书生悲愤,见人就道官府朝廷腐朽,是可反也,这下百姓没揍他,但他的话恰好被顺天府心力交瘁的府尹听到,顺手把这根搅屎棍关到牢房里去了。
宣仲安傍晚出面,跟百姓供手道陶靖已被他关押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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