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随心所欲的吃喝,也是福气。”沈炵十分理解,父母的相处模式又何尝不是这样?这样的福气,他始终没能带给他们。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做不到的。”龚娉快速剥壳,送入嘴里,美味实则不过□分。“男人找到肉肉那样的,才是福气。”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不能容忍那样的迁就。”沈炵亦将虾肉放入口中,辛辣溢满口,至极是苦。父亲面对母亲的处处迁就,心疼怕是远远大于欣慰。如果是他,他不会让喜欢的人如此委屈。
龚娉看着他脸色已变得通红,大口灌着啤酒,知道他是不会吃辣的,想要嘲笑他,却觉得对面坐着的人此刻颇为幼稚,傻瓜啊,不能容忍别人迁就自己,那要如何相处?只有选择自己迁就别人。她何尝,需要他迁就?
又加点了份龙虾泡饭,不辣,但沈炵吃了也不多,龚娉莫名的有些气恼,“看来找不到对手,美食也让人食之无味。”
“上次,我似乎也影响了你的好胃口。”沈炵剥了虾肉放到她碗里,几个下来,已是熟练。“不用管我,你多吃些。”
“到底是外科医生。”龚娉也不客气,虽然自己剥才是乐趣,可是不得不承认,沈炵的手指纤长,连带剥虾这样的随意举动,都能让人看出美感,让美味真切上升到享受的意味。
额上已沁出了汗,沈炵还真是习惯的,即便痛楚已经很明显,亦不会影响手上的动作,在手术台上他可以忍耐,何况是此时?
龚娉就着碗吃,不觉吃了许多,最后连泡饭也喝了两碗,胃里暖暖的,原来真的比那点冰凉更让人贪恋。
沈炵坚持送她到小区门口,看她眼中已是满满的抵触,只是好笑,他哪里看着像是很随便的人了?“放心,我自知还没有登堂入室的资格。”
回身离开,路灯幽暗,小区的楼房里灯火显得格外柔和圆满,他不知道龚娉是住在哪一栋,只是希望她的窗前也能有这般暖意,少些寂寞。
这里离他停车的地方大致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原是打算走回去取车,走着走着,胃痛倒是越发难捱,最近的身体状况,还吃那些东西,显然是在发疯。
让他如何开口?方才送她回来的时候,已是勉强,但如果说自己身体不适,她一定认为那是苦肉计,是要接近她的借口。本来就是满身刺的刺猬,还不要被吓坏?
站定弯腰忍耐了
会儿,终究只能侧身对着一旁的垃圾桶呕吐起来,吐了良久,抵着胃才觉得好受些,摸索着口袋才发现,身边连张纸巾都没有,看着路人频频侧目,沈炵倒是想笑,自嘲地想到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没有可能
沈炵到家的时候,客厅处亮着灯,透过窗望去却不见人影,二楼幽幽传来小提琴声,沈煜在家,气氛便能活跃几分。她住校那会儿,这时家里早已四下无声,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哄人开心的本事。
伸手开门之际,余光却瞥见母亲独自坐在庭院的长椅上,幽暗的光线把她的背影勾勒出几分单薄来。
都说沈煜的性格是随了母亲的,若真是如此,是什么将母亲的那些随意任性都消磨了去?可是因为对父亲的处处迁就,时时牵挂?
爱若太深?可会太过?
夜风寒凉,他皱眉进屋取了件披肩折回庭院,披上之际母亲并未抬头,只应了声“回来啦,晚饭吃过了吗?”
沈炵低头,看见程缘手里拿着条围巾,胃部猛然一阵抽痛令他措手不及,抬手欲按,克制着只得扣紧了一旁的椅背。看似极为寻常的一条围巾,他却是见过,在病房里,那个人曾经费力织着,他宁愿,这只是巧合。
“灯灯?你怎么了?”程缘见儿子半响都没回应,回头看去,却见他闭目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抬手摸去,竟是一额的汗。
“没事。”沈炵拉下母亲的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胃痛几番闹腾,此刻真已是站不住。“妈你这么叫我,被泡泡听到,又要笑话我。”
“别转移话题,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程缘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终究觉得不对,“告诉妈妈,是怎么不舒服?”
“妈,我才是医生。”沈炵伸手拍着母亲的手背要她安心,见她的眉头始终未松开,只得说,“就是突然有点头晕,这两天有些累,没事的。”
“光会说没事,这点臭毛病都随了你爸。”程缘无奈,“你坐会儿,我进去给你倒杯水,是不是晚饭没吃,低血糖?”
沈炵想要伸手拉住母亲,抽痛越发剧烈,他不得不抬手摁了会儿,才又迅速将手挪开,一旁的围巾随意落在椅子上,却似毒蛇撕扯着他的胃,拧痛入心。
只能是巧合,不然这点恶俗可笑的悔意算什么?
接过母亲递来的杯子,只抿了一口,立刻令他皱眉,“太甜了。”
程缘将杯子向上托了托,坚持要沈炵喝完,自顾自地断定,“你不是低血糖吗?”直到看着他将杯子里的蜂蜜水饮尽了,才笑出了声,“灯灯从来都是最听话的。”
始终是太甜,一叶障目地任性着,以为用这些甜,便能掩去苦涩。儿子从来不需她操心,程缘知道,沈炵能如此懂事,是因为他比沈却更为善良,心软。
那个人,怎么可以那么做?毁了自己的孩子还不够,如今还要来伤害她的孩子?
“妈?”沈炵看着母亲这般笑着,肩头微颤,直至泪湿双颊,他知道的,并没有巧合,伸手揽过母亲,轻拭去她
脸上的眼泪。
“妈这辈子,就瞒过你爸一件事,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抛弃你爸的那个人。”程缘未曾想过有一天会说出这个秘密,“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原谅她,到死都没有办法不恨她。”
沈炵心中的某根弦瞬间崩了,他也无法原谅,挣扎数日已是难熬,母亲究竟承受了多少,竟能瞒了父亲,这么多年。
可怜这么多年的苦心,终究毁于一旦。
“即便是遗物,我也绝不会交给你爸的,哪怕是遭天谴。”程缘依旧笑着,泪痕未干,“只是瞒得太久太累了,才同你说说,不是后悔。”
“嗯。”沈炵明白这份无人可诉的痛,只是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却亦是闭口不言。
“那时候我替你爸委屈难过,可是回到家,看着他哄你睡觉,你还那么小,他笑得那么满足,我告诉自己,不要害怕,这辈子有我们陪着他就够了。”
……
就够了,这样就够了,母亲终究没有说,那个人就是他诊治过的患者,是他送走的亡魂。
沈炵待母亲平复了情绪,送她回屋,父亲已经站在门边,想来等候多时。
始终是要瞒的,彼此相瞒。
沈炵回到房间,没有开灯,只觉得累极,任由自己跌坐床头,靠着,胃里拧着,再用力顶按都消不去的痛。他侧身趴着,努力克制着不发出呻吟声,待辗转反侧,背上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透,剧烈的疼痛让他思绪昏沉,痛过后的汗湿冰冷却不断点醒他要坚持,他也必须隐瞒下去。
父亲不希望他心生怨恨,所以忍痛沥血始终不说。母亲不希望他伤心难过,所以含恨带愧亦是不说。
不说的事,他却是知道的,那段割不断的血缘,是在他的手中,被生生断送的。他都明白,父母是为他好,只是最难过,偏偏是这份“为他好”。
沈炵想着,如果他们能说出来该多好,这份良苦用心压得他几乎要窒息,没有出口,恨意再浓,不及关爱沉重。
父母为他好,他便要好,哪怕是装的,他也必须好好的。
情最深处,原来是伤。
龚娉缓步朝住处走,路灯处,不时有小虫子壮烈夸张地演绎着飞蛾扑火,吱吱的撞击声,犹如嗤笑。
她没有回头,偏还记得,他剥虾时指尖细微的动作,微皱眉凝神认真的模样,她好笑地想着,这人在手术台上怕也是这样的表情了,他却在此时抬头,松眉浅笑,目光如水。
她岂能回头?再多温柔又是如何,欢喜过后,即便不生怨由,亦是寡淡。
懒得回头。
至门前,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立着,只是静静候着,笑意里,始终带着份歉意。
谦卑至极时,有些虚伪难耐。
她不及母亲美,却胜在婉约,终赢得了
父亲。
龚娉想,自己承袭了母亲的十分容貌,更有十二分的凌厉和任性,所以苏冉月怕她,见她犹如见了母亲般,诚惶诚恐。
“等多久了?,不下次我多配把钥匙去?”龚娉摸索着钥匙开门,只是随口说的,果不其然,对方也是匆忙摇头,便又问,“爸呢?”
“就我一个人过来的,家里包了些饺子,想着你喜欢吃,就拿些过来。”苏冉月随着她进屋,取了托盘细心摆放着饺子,沉默良久之后,悠悠说着,“崎川小时候总说我包的饺子最好吃,如今他却再也吃不到了。”
龚娉取了水杯要替她倒水,如今杯子却是倾了,她顺势扶起,用布反复擦拭着桌面,水迹依旧不可控制的蔓延开来。“我知道。”
“娉娉,崎川他不在了。”苏冉月声线微颤,“我不该怨他,这么些年,我不该不见他的。”
“我知道。”龚娉重复着,“他只要知道你过得幸福就好。”
“你有见过他……也好,也好,他一定是想见你的。”苏冉月自袋子中取出本相册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细细摩挲着页面,“娉娉,这是崎川让我交给你的,却晚了这么多年。”
龚娉低头,上面只寥寥几个字,我们,有没有可能?
她看着,悠悠应了声,“没有可能。”
“我怪崎川他不该去报复,夺了财产,害死父亲,是要遭报应的。我也恨父亲不该抛妻弃子,害死母亲,到头来,我也是个不知廉耻的第三者。我怕遭到报应,幸福是偷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你父亲,就不能让你们在一起。”苏冉月跪在了地上,紧紧拉着龚娉的手泣不成声,“娉娉,如果当年我把这个交给你,崎川是不是就不会出国?我怪他,却是我把他推向绝路的,报应啊。”
龚娉任由她握着,她这是在乞求宽恕吗?偏偏自己,没有资格说原谅。
相册里,自己的笑容是那般无忧明媚,曾几何时,美好已变得如此虚幻,“他还是会走,他不会放弃的。这句话,不是留给我的,他知道你会替我们选择,我们,没有可能。”
龚娉说着竟还能笑出声,只尝到自己的泪是这般咸涩,她始终是不够重要,在仇恨与亲情面前,一个龚娉无足轻重。“你是想告诉我,他是在乎我的?他心里有我又如何?不是每个人都能爱的不顾一切,爱情没有那么重要。”
母亲败给了眼前这个人,她亦是败了,他为了成全姐姐的幸福,将她牺牲掉,不问她是否甘愿,不顾她隐恨多年。
以为是多少误会解释不清,多少错过缘分太浅,却原来是他早就抛下了,他选择了,不能爱。
苏冉月走后,龚娉翻看着照片,一张张,全是她的笑颜,她以前总是对着他笑,那
些笑容就定格在了过去的某个时光,再不会有。
在露台上点了火盆,她松手将相册掷入其中,眼见着自己的容颜成灰,且让记忆亦成灰。喃喃说着,“苏崎川,爱情没有那么重要,爱过你,我也不至于心如死灰。”
夜风吹起灰烬,带动点点不甘泯灭的火星,幽幽闪烁,龚娉拿起手机,按键回拨那个十分陌生的号码,良久,对方才接起,开始只听到他的呼吸声,而后语调却是熟稔,“还不睡?”
“沈炵,我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凌晨三点,龚娉想着,自己一定是疯了,听他的声线低哑,却也无半点睡意迷蒙。
依旧是短暂的沉默,在龚娉将要放弃,停止发疯的时候,对方却给出了回应,“重要到,你心里有没有我,都不重要。”
“你知道吗?原来我是自作多情,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第一第二者,被抛弃了,我就转头来找你这个第三者了。”龚娉追问,苏冉月说自己可耻,那现在她这样,是不是也够无耻?“沈炵,这样也可以吗?”
“我也想……随心所欲一次。”电话那头,呼吸声变得越发沉重清晰,“娉娉,我累了……不想……不想计较许多。”
“那我们就随心所欲一次。”龚娉仰头,天空是一片漆黑寂寥,她拼命寻着,直至眼中酸涩又起,有没有可能?再燃起星火。
、一点酸涩
龚娉想那天的小龙虾恐怕真是用了洗虾粉,她尚未发生肌肉溶解,直接病入膏肓,内心的防线就这么决堤,才让某人有机可乘。
也许那天的啤酒也有毒,不然某人岂会表现出如此反常的温柔,而她又怎会忘了之前那人的种种劣迹,竟就被短时的假相迷惑?
“娉儿,我今天下午看门诊,没有手术。”接到沈炵电话的时候,龚娉尚没有反应过来,只干涩地应了句,不想他倒是接应的理所当然,“你过来找我,五点左右。”
龚娉来不及出声,对方已切断了通话。
沈炵将手机放回桌上,才长舒了口气,想象着那丫头现在怕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觉牵动嘴角,心跳频率稍快,还未来得及平复,原来打个电话,也会让人觉得如此紧张。
“师兄,看什么呢?”苏晓轻敲了几下本就开着的门,却见沈炵凝神望着手机,也不搭理她,忙凑过去打量,“美女?荤段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炵指了指桌边的盒饭,“大肠是上面那份。”
苏晓也不客气,拖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定,打开饭盒,拔开一次性筷子还不忘剔一下不平整的毛刺,夹起一块肥肠入嘴,很是满足。顺手拿饮料,注意力却没有停留在自己的可乐上,而是打开了一旁纸杯的盖子,看见那黑色的液体便迅速皱眉,眯眼盯着沈炵,冷声威胁,“咖啡喝不死你,我也拿针扎死你!”
“先确保自己别被猪肠子噎死。”沈炵取过自己的饭盒,抬眸看一眼苏晓,不以为意,只见她嘴里还半叼着块肥肠,汁水顺着嘴角流下,立刻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你不会替我擦擦?”苏晓胡乱抹了抹嘴,伸头看向沈炵的饭盒,“鱼好像也不错。”
“拿去吧。”沈炵把盒子向前推了推,示意对面的强盗可以下手了。
“还是不舒服?我都说了要配合着用些药的。”苏晓皱眉,赌气嫌弃起那条鱼来,“今天不是没手术吗?下班再做针灸吧,时间充裕些。”
“已经好多了。”沈炵将鱼整条夹到了那堆大肠上,“下班我有约了。”
“美女?”苏晓随意开口,只是开玩笑的,却听沈炵郑重其事地回应“是女朋友。”她指尖的力道瞬间失了控制,直直把鱼身穿透,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