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但他现在必须平躺,也不能用力按压胃部,血液呛到气管里会造成窒息,他意识不清,我们必须强行……”医生解释着,眼神中透着不满,仿佛是嗤笑,事到如今,才知心疼?
“我知
道,我知道。”龚娉低声应着,眼看着工作人员上前要重新将沈炵按平,她唯是盲目无措。就在这时,怀里的人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似再熟稔不过的习惯般将她的手掌贴在胃部,用力压着,就如每次痛极时一样。“沈炵?”她试着唤他,却没有回应。
她知道的,不单是因为痛,这个人,总是本能地护着她,旁人都认定她不够格时,他却会拉住她的手予她信心。他从来不想她为难。温柔至极处,原是如此这般。
龚娉将他向上托了下,让他稍稍斜靠在自己身上,缓缓揉着他的胃,“把手松开,我替你揉,一会儿就不痛了,沈炵,把手松开。”只几下,胃里冷硬纠葛成片,沈炵却顺从的放松了顶按,只低低咳着,时不时干呕着,一口鲜血来不及克制溅到了龚娉身上,龚娉低头看了眼,只抬头询问医生,“是要吐出来,不能让他忍着对不对?”
得到确认后,她扶着沈炵的背,一下下顺着,“没事,难受就吐出来,没事的。”
沈炵靠着她,口中的鲜血很快也染湿了她的衣襟,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医生递了袋子过来,龚娉摇头,“稍微抬高一点要紧吗?能让他就这么靠着我吗?这样他能舒服一些。”
温热血液的温度很快冷却下来,沈炵渐渐安静下来,始终昏迷不醒,龚娉将他尽可能放平,只觉得胸口处阵阵泛凉,车子快速行驶着,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长难捱。
眼看着,监护仪上血压数值不断往下掉,补液滴速飞快,医护人员在另一侧加配着药液,不断注入沈炵的体内。龚娉能做的只是握着他的手,方才的不安恐惧淡了去,她联想前因,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才知自己的愚蠢,怕已把彼此推向了穷途末路。
抬手抹去他嘴边的血迹,模糊了一片,看着越发糟糕,她边温柔擦拭着,边小声同他说着话。
“你又瞒了我什么?我是不是又上当了?我倒被你弄的没脾气了。”
“蠢事干了这么多次,这次连你也懒得原谅我了?”
“这次可没人会拉着我不放,对我凶,对我好了。”
“但是我不怕了,换我拉着你不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还不知道你?到时你真能狠下心来不理我?”
“沈炵,有我陪着你,没事的,都这样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他们两个也算是团圆了,╮(╯▽)╭
、转圜之念
“都这样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这句话,龚娉问过自己无数次,心在一团死灰中维系着暖度,每一次,龚娉都以为这根弦断了天就要塌了,可还会有下一次,心会不知死活的再热一次,痛一次。明白所得即所失又如何?看不破,爱不绝。
此刻的安静仿佛是梦境般,就让时间凝滞在虚幻里,龚娉至少,还能握住他的手,守在他的身边。
没有立即进行手术,因为之前的病理报告,手术范围预计会较大,因为失血过多,之前的贫血本就没有纠正,因为输血不久,沈炵不争气的起了高热,因为……诸多缘由,好像都是沈炵自身的问题,想着,龚娉倒没有半分怨,唯一恨的,只是自己的放手。
“你看,你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啊……一点后路都不给人留。”龚娉探手,触及额头滚烫,就如残烛蜡覆,拼尽全力般燃烧,除却这热度,躺着的人越发没了生气。急促的呼吸声变得低弱,连辗转顶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双手垂在身侧,甚至无力回握住她。
救护车开到医院的时候,尾随而至的父母看着他们一身血色惊愣慌乱,小林倒是异常镇静地做了急救工作,只是戴着的口罩上愣是让泪水浸湿了一片,主任赶来,翻找资料,权衡方案,与她谈话,语重心长的模样,却是模棱两可的说辞……龚娉知道,没人能救他。
听着那些可怕的字眼,主任谈着手术方式,各种风险,龚娉仿佛已能看到那些鲜血淋漓,癌细胞扩散得到处都是,对面的人却只是让她签字,让她同意将那些支离破碎全变做现实。
她才知道签字是多么可笑的事,签到哪一刻?主任一句尽力听着又是多可笑,尽力到问心无愧?
“主任,这样的手术方式不合适。”小林在一旁突然出声,双手握拳抵着桌面,“这么做会出事,上回……”
“小林,在家属面前说话要注意方式,你现在应该摆正位置,沈炵不是你的导师,而是病人,不要感情用事。”主任厉声呵斥,示意他离开。
“你才该摆正位置,那是我老板的命,不是什么实验品,那么做风险多大,并发症多少?上回要不是老师,你来得及找到出血点止血?现在要是大出血,谁还能救他?”小林愤然拍打桌面,豁得就站起来,拉住了龚娉的手臂摇头,“师母,相信我,要是老师醒过来,肯定也不会同意。”
“很好,你问沈炵,你去问他,倒是让他来指挥我做这场手术,天赋过人?你们都记得我爸当年的话是吧,说我不如他,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现在是沈
炵躺着,我站着,他拿什么和我比?除了求我,他还能求谁?怎么?小林你开?你开啊!”说着,那一袭白衣似灰,扬长而去。
从医者,最大的悲哀是什么?
“师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小林痛哭失声,“我总以为自己这样子一辈子都别想混到主刀,就这么跟着老师也挺好,我不在乎的……可现在我要是够水平多好,我要是能救他该多好。”
小林始终欠沉稳,龚娉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沈炵的痛,那是沈炵从没能开口,却钻骨蚀心般的痛,令他绝望的,是不停歇的失去,更是不断的救不了。
沈炵从不曾漠视过生命,恨也好,爱也好,祖母,父亲,每一个人,他都耗尽了心力去挽救,成全。
她不懂医术,却懂他的用心,用尽全力,却留不住半分的痛她懂。
离开办公室,她缓步走到沈炵的病床前,父母围了过来,焦急询问,“签字了吗?医生怎么说?马上做手术?”
“他醒了没有?”龚娉摇头,推开人一心只想靠近床上的人,握住他的手,他却还是双眸紧闭,不肯看她一眼。
“沈炵,我不甘心,我想着不怕了,大不了我陪你去死,没什么的。”龚娉将脸颊贴着那冰冷的掌心,小心用手暖着,旁人在不在,牵绊有多少,她都放下,“可是我不甘心,当初为苏崎川伤心难过,你出现在我身边,我视而不见。我麻木放弃,你还和我结婚,明知道我只当谁都一样。我早不在乎什么合家圆满,你却给了我一个家,我……明明知道你那么多苦痛,却任性害得你痛上加痛,你给了我那么多,我从来没有珍惜过……连和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都没守住……我们失去了所有,现在也要失去彼此吗?我怕是死不瞑目的,这一生,我没有让你幸福过,一次都没有,就让你这么离开,我不甘心……就是要我死一万次,我……不甘心。”
“傻……瓜……”氧气声在面罩下咝咝作响,沈炵努力喊着,声音却似卡在喉间,他欲动下手指,一时半点使不出力,只感应到一点暖和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话语溢出唇齿,只化作她的名字,“娉……儿……”
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她的脸,先感受到的依旧是钻心刺骨般的痛,这便是活着的感觉。只是一旁的人不需要他再费力呼喊,立刻感应到了般,靠近望着他,眼下泪痕未干,目光里有着他眷恋的光彩,她的手抚上他脸庞的那一刻,剧痛便不似之前那般难捱,只为这一点点暖意,他就不愿再闭上眼,这么睡去,如何会安心?
也许死一万次的决绝都敌不过活一次来得艰
难,沈炵想着,他愿意为龚娉付出一切,此刻才明白,再多的付出都构不成圆满,一味的付出予她也不会是幸福,爱是什么?失去,愧疚,矛盾……在此时都变得渺小艰涩,他们彼此最是所要所想,只再简单不过,活着,在一起。
沈炵牵动嘴角,语调低弱,神色透着坚定,他握不住她的手,却能感受到手掌已被所爱之人牢牢握紧,他告诉她,“我也……不甘心……”
沈炵转醒,小林转身取了病例又折回来,端着说了方才的情况以及他的想法,依旧带着些许询问不确定的语气,只是眼下这份病例,却是沈炵自己的。龚娉只能看着,只能这么坐一旁,眼睁睁看着床上的人面色惨淡,已不见多少生气血色,垂目凝神间,眉心越发紧锁。
小林再度提及主任,龚娉顿觉怒火上窜,下定了决心起身,见沈炵微一抬手,连忙又俯身握住,沈炵示意小林替他取下了氧气面罩,抬眸只说了两个字,便是龚娉所想的,“转院。”随即又让龚娉取了手机,指了指其中的一串号码对小林说,“把情况……和他说。”
龚娉见他气息渐促,额上又起了层冷汗,连忙抬手探上他的胃腹,冷硬凝成了片,她只觉得泪意又起,却不敢胡乱揉按,抬眸间才知沈炵完全明白她的无措内疚,轻声告诉她,“轻一些……顺几下。”
在人前,他从不喜示弱,而几次示意她揉按,并非因为挨不住,只是见不得她的内疚委屈而已。
龚娉只是拿掌心贴着他的上腹,连皮肤的冷意都驱散不了,何况是底下的痉挛剧痛,沈炵却牵起嘴角试图告诉她好多了,此时此刻,龚娉知道他还是在强撑着,即便病成这样,她却只能看他苦撑着。果然,他懂她的想法,复又费力说了句,“陪我……再撑一会儿。”
龚娉点头,抹去了眼泪,冲他笑了下,“好,会没事的对吗?别费力气安慰我了,我不哭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尤为漫长,一旁的长辈都已等得不耐,表明是否需要他们联络下相熟的人脉。沈炵抬眸想要开口,却被龚娉制止,“爸妈,沈炵已经有了安排,我们耐心等一下。”
她帮不了他,便要全然信他。
此刻传来了节奏稳定很是礼貌的敲门声,开门只见一袭白衣的几人鱼贯而入,站在最前面的便是院长,他凝神顿了几秒,方才上前要同龚娉的继父握手,“刘董,真不好意思,我听到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我们马上转院。”刘杨侧身,冷笑着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掌,“难为院长还认得我这张脸,只可惜我
的面子不够,龚教授刚退下来更不入你的眼,所以我女婿躺在这里快一个小时了,你才立刻赶过来?”
“这……”院长转身走至床边,转而同沈炵说,“我们已经做了应急抢救,小沈你是知道的,你们主任就是这脾气,回头这会儿我看到他正在埋头研究你的病例呢,就当看在你已故导师的面子上,别同他计较。”
“老师,安排好了,那边救护车已经在路上,顶多十分钟一定到。”小林推门冲了进来,看到屋里站了一排人,冷笑一声,快步走到沈炵床边。
“小林!你请示过上级了吗?谁允许你联系外院办理转院的?”一旁的主任沉声瞪了眼小林,又冷笑着质问沈炵,“你让他去找谁?找他?我父亲的脸面该往哪里放?好啊,他最是得意的好学生到头来如此背叛他,沈炵你当初屁不敢放一个,现在倒还有脸去找他,呵……走投无路,真就到这种地步?”
“你给我闭上嘴。”院长看了众人的脸色,连忙制止了转而和声说道,“小沈呢,我院向来惜才,你这么年轻就被提拔到副主任,也是我对你的信任和器重,你看你这要是转到外院,外界该有怎样的风言风语?我院的消化外科在国内也算首屈一指的,你这么一走,你导师的心血岂不都成了笑话,当年你不忍心,现在也该顾念他老人家才是。”
“你这是威胁吗?”龚娉用力握住沈炵的手,从他们进来她便告诉自己耐下心来不去理会,现下只要顾着沈炵便好,忍耐至此,却早已怒火中烧,原来他们都知他的弱点,因他重情知他不忍,就把那些责任枷锁拼命往他身上压,就是他病成这样,还不肯放过他,“我倒是想看看,明天你不坐在这个位子上,还轮不轮的到你说我院,我院,还敢不敢这么威胁我丈夫。”
“小姐……沈夫人,这是误会,我只是……”龚娉看着眼前一幕,令人厌弃的张张嘴脸,竟有了杀人的冲动。
“娉儿……”沈炵不曾看他们一眼,本是费力苦撑,便没有余力浪费在同旁人理论置气上,当真放下了,只要龚娉明白便好,“我不会……再为了……什么事,伤害到自己……”
联系的人果然很快就到了,转院的一路龚娉只是陪在沈炵身边并未多问,只见车子开进一家私立医院,龚娉难免有些迟疑不解,低头看向沈炵,见他闭目倦怠至极的模样,又不忍心唤他。
车方停下,一人迎面走来,看了眼沈炵以及一旁的监护仪器,眉头紧皱,沉郁的脸上怒气更为浓重,“让你复印的病例呢?”
“原件!”小林迅速取了交给来人。
“法
盲!”那人削薄的嘴唇微勾起一丝冷笑,很是不屑的挑眉瞥了眼沈炵,“不愧是白痴带出来的学生。”
一行人快步推着沈炵进入病房,龚远山他们也赶到了,只随口表示要好的病房,那人便嗤笑出声,“可不是,以沈家的财力,现在不烧钱,还留着坟头烧纸钱?”
龚远山被堵得脸色骤变,来不及发作,这人已低头不再看他们一眼,只迅速翻看着病例,停留在某一页上,定神沉眉看了十多秒,已是气极,狠绝冷厉地瞪着沈炵,牙咬切齿地骂了句,“沈炵,你不是蠢,简直就是头猪。”
“你不想……让人……以为,你只会犬吠……不会……治病……就闭上嘴。”沈炵睁开眼,目光中并没有怒气,龚娉看着,诡异地觉出几分安心。
“出气多进气少的家伙才该闭上嘴。”那人冷声反驳,“怎么着,要摆出一副衣食父母的样子来命令我?你认为我会吃这一套?”
沈炵叹气,胃里不曾间断的绞痛已耗尽了积聚的气力,昏沉倦极,他知自己已到了极限,只是轻拉了下一旁龚娉的衣袖,“这是……我的小姑娘,师兄……”
话未说完,便垂下了手臂,没了意识。
龚娉听他说了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胡话便晕了过去,心中复又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