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是有点感冒,睡一觉就好了。”龚娉捏紧了袋子,原来只能选择隐瞒,那份担惊受怕,经年累月已是如此沉重,怎还忍心雪上加霜?
龚娉本来还想说,“妈,有我在你就放心吧。”或者是“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诸如此类的承诺,她应该这么回答让程缘安心才是,却无论如何也没能说出口,只得仓皇离开。
缓步上楼,那点光亮却是微薄,仿佛正步入一个漩涡,偏这深潭竟名为爱恋。
不是不想,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关心的程度是多少?爱的方式又该怎样?
进屋取了毛巾替沈炵擦去额上的冷汗,他似乎睡熟了,侧身靠着没有睁眼。他的五官深刻,侧脸埋在枕间更显得轮廓分明,看他皱着眉,她也不觉跟着皱眉。
想当年她自诩最是贪恋色相,而如今这么仔细打量着,竟只在意着他苍白的脸色,心疼难免,不忍多看。
低头又见他的手就晾在了被子外,垂手轻拽着床单,手背上一片青紫,心疼便又更甚。
“妖孽啊你!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睡相这么差?
”小声抱怨着,握住他的手,没有意外的冰凉,握紧了,他的指尖稍微动了下,屈曲着轻扣住她的手,并未转醒,只是眉头稍稍松开了。
龚娉用指腹轻轻揉着淤青的地方,突然很想同他说话,即便只是一个人唠叨几句,也觉得心安,“痛不痛?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如果我能让你轻松一些,快乐一点,我就陪着你。”
昏沉间噩梦断断续续,直到胃部一阵锐痛又起,沈炵瞬时被痛醒,眼前的景象同梦里一样的昏黑。不过也许现实还美好些,只是黑,不是死寂。
本就抵住胃的手用力下压,痛原来也是好的,那点冰冷僵硬,他至少能清晰地感受到。
梦里的空落已是难捱,从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会是怎样?那个世界,连轮廓都勾勒不出,甚至不能称之为黑暗,连黑这抹色彩都不曾有,那会是怎样?
沈炵无数次揣摩着父亲的心境,想到握紧双拳,却只是徒然愤恨。
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重来一次,哪怕时间倒转无数次,他都没有办法说出原谅。
如果世间真有等价交换,只要能让父亲看见,或是让他少些病痛折磨,无心之过算什么?如果残忍报复是有意义的,当真要他动手,也可以。
看来药效已经过了,感觉到胃里的抽搐渐猛,闷滞顶胀到胸口处,他抬手掩住了嘴,却渐抑制不住一阵强过一阵的翻腾。
一旁龚娉均匀轻缓的呼吸声听来让他觉得安心满足,他舍不得,却不得不起身离开。
匆忙吞下药,身上的衣服早被汗水浸透,粘腻缠着冷意更觉不适,沈炵取了睡衣毛巾,走进浴室刚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弯腰的动作都惹来一阵眩晕,扶墙站了会儿,终究是放弃。
换下衣服,想简单擦拭一下,手却不自觉地按回了胃上,送服药片的那几口水就堵在了胸口处,合着胃酸一同翻腾,苦涩阵阵,灼得喉间生疼。怕龚娉会听见动静,终究还是去了对侧的客房。
躺不下来,沈炵斜靠在客房的沙发上,睡衣单薄,靠上沙发的皮质面料时,如紧挨着冰块般的冷,想到龚娉的话“只准不舒服两天”,他费力拽过床上的薄被盖在身上,薄被保暖,却不能生热。埋头靠着被缘,沈炵抬手缓缓揉按起胃腹。
他不可以倒下,他明白该怎么做,他必须好起来。
按摩间,胃酸翻腾着,胃里顶胀难消,他不再压抑,反胃嗳气,待嘴里翻腾的酸涩苦味渐褪去时,胃终于平复成隐痛。
症状典型,是那么明显而难堪。
》这些日子,胃部不适时总是这样,明明嗳气过后胃气渐顺,反胃的感觉就能缓和些,他却宁可忍耐成痛。
痛不要紧,只要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就好。
总好过让龚娉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像条离水垂死的鱼一般,可笑地扑腾着,那么大动静。
他是个医生,但面对疾病再正常不过的症状,他却无法接受,甚至是厌烦憎恶。
对于病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嫌弃,对于自己呢?他知道,不应该嫌弃。
不错,身体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没有权利厌恶,也不应该生病,所以必须健康。
想着,沈炵起身折回客厅,抽屉里整齐摆放着各类药片,他凝神翻找,择出类别,计算剂量,制定服用方法,满满当当的,手里倒也有了一小把的量,送服时指尖微顿,终究只是笑着吞下。
他的心态,本身就是一种病态的表现。
心病何药可医?他能做的,不过是给自己加了两片安定而已。
回到卧室,刚掀开被缘想搂住龚娉,许是冷意惊着了她,她立刻清醒过来,紧张地拽住了他的手臂着急追问,“又疼了?很冷?很难受?怎么不叫我?”
“我是去上厕所,不狗血的某小姐现在是在洒猪血吗?”拉下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拥住她,周身终于有了些暖意,脸颊能触及她柔软的发丝,指尖轻划过她的脸庞,顺势下滑抚摸她的唇瓣,那点温热化作丝丝宠溺入心,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便低声又应了句,“好多了,没事了。”
“下次,我希望别再接到小林的电话了。”这个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冷,而他又明不明白,此刻她又有多少心疼?探手覆上沈炵的胃,状况倒是比在医院那会儿好些了,龚娉却觉得眼中的酸涩又起,闭目埋头靠在他怀里,想替他揉会儿,手上却没了气力。
“我明天一定教训那个臭小子。”沈炵好笑,想握住龚娉的手,却被她推开。
“我替你暖着,快点睡。”龚娉恶狠狠地说着,“还是让我先教训眼前这臭小子吧,不然下次这混蛋就是疼得昏死过去,也是别人通知我去收尸!”
“娉儿,我比你大几岁,我是你丈夫……”沈炵不满,这丫头嘴也太厉了些。
“我不是你父母,不是你妹妹,不是朋友,同事,别人……沈炵,不一样的,我不是别人……你要记得,我不是别人。”
龚娉用力扣住他睡衣的衣料,拧成一团儿捏在掌心,仿佛这就是她要守护的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脑内小剧场
公主:抽打,怎么睡觉的?!伸只九阴白骨爪出来勾引我??(气愤,小魂就这么没骨气的给勾走了)
小白菜:这就叫睡相差?我靠!我扒菜皮了还是露菜杆儿了??(委屈,啃被子)
小师妹:拽小手,使劲挤眼泪往白嫩手背上滴,吧嗒吧嗒,干嚎,欧吧,欧吧,思密达(癫疯,路人甲搏出位来着)
酱油林颤巍巍地伸出贼手……(后妈居然邪恶了)
激动,公主这算表白了吗???
稍微修改了点细节
、如何离开
室外的嘈杂仅一扇半合的门扉如何抵挡的了,沈炵放下笔将病历卡递回给病人,常规嘱咐了几句,在对方转身之际,才抬手用力顶按了几下胃,而不多时,下一位病人已经出现在门口。
终于捱到中午休息时间,小林已替他买好了饭放在桌上,他看了眼,倒是难得的清淡,只是胃里折腾了一个上午,如今实在没有半点胃口。
午时的住院部较之门诊已是难得的清静,沈炵闭目在椅背上靠了会儿,终究俯身放任自己靠趴在办公桌上,额头抵上桌面,那点冰凉倒是意外的舒服。双手握拳顶住胃,热度似乎都在往上聚集,脸上觉得烫,胃里却始终冷痛难消。
只是坐了一上午已是如此,幸而不是在手术台上。幸好吗?早晨本是排了两台手术,他却临时接到通知说换人上台,让他看门诊。小林嘴上说着,“老师你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目光闪烁间却分明透着苦涩不甘。
埋头看向自己的手,张开手掌,指尖不觉轻微颤动,终究抵不过越发尖锐的痛意握拳抵回腹部,他是需要休息一下,即便以一种较为难堪的方式,他也需要在此时缓口气,确保自己还能坚持下去。
早晨起来他就觉出了几分热度,撑到这时已经觉得勉强,想着拉开抽屉取了退烧药,又从衣袋里拿出药瓶倒了两粒在掌心一同咽下。凝神看了会儿手中白色的塑料瓶子,终究是苦笑,明明下定决心不吃的,昨晚加服了剂量,今天又时刻把它带在了身边。
沈炵想着,他果然懦弱可笑,是痛怕了?还是如今,他能放任自己依赖的,唯有药物。
耳边传来两声短促的敲门声,沈炵支起身体坐直,用力揉了揉眉心才应声,抬头看到来人却是惊讶,挑眉间笑意渐起,“这是走关系让我给你加个号?”
“不舒服?”吴憾侧目看了眼桌上的饭盒,转而与沈炵对视,目光渐凝透着几分忧色。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沈炵闻言轻笑出声,并不移开目光,打量了吴憾一会儿又道,“让你定期检查,多久没来了?下周抽空过来一下,情况好的话用药再做下调整……找我什么事?”
“也许是我过分敏感了,想着还是决定过来一下。沈炵,最近沈先生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沈先生身边的秘书告诉我,好几次进食过后,他都会呕吐不止,还反锁了门不让人靠近,事后又刻意清理了台盆,之前因为眼睛不便都是让旁人打扫的。”
“昨天会议过半他便起身离开,我不放心追了过去,发现他胃痛得根本坐不住却断然拒绝去医院。
”
“在车上,他特别嘱咐我要瞒着你们……我父亲当初向我隐瞒病情一直到他去世,我无法想象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沈先生的抵触也许只是因为讳疾忌医。”
……
“我知道了”沈炵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这么应了一句,回过神来,发现吴憾早已离开。
吴憾不是过分敏感便会感情用事的人,父亲讳疾忌医亦不至于到了盲目抵触的地步。
想着,胃部猛烈抽搐着,他烦躁地用手指掐紧腹壁,控制不住心绪纷乱。
最近父亲没有向自己提及过一点不适,之前提到复查的事也因为争吵赌气搁置下来,而那时反复低烧不退本就是反常……那次手术,自己当时本也状况不佳,真就做的周全无错?
疼痛肆意流窜至全身,沈炵挣扎着冲到了厕所,吐出了些酸水,便就只能不断干呕着,胃酸反噬着食道,胸口的灼痛让人觉得仿佛要窒息般,他用力顶着胃,终于将那点郁结闷滞也吐了出来,眼前起了水色,模糊间依稀看到秽物里隐约掺着些血丝,暗沉诡秘。
沈炵抬手开大了水量欲将这些冲去,突然很能理解父亲刻意清理,费力隐瞒的心态,不觉想笑,喉咙哑得半点笑不出声,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过后,绞痛上逆着,此时流窜到喉间的苦涩携带着丝咸腥,呕出,一片暗红刺目。
一阵眩晕又起,沈炵身形微晃了下,便用双手撑住了水池边缘,昏黑渐散,他定神看着水流将那点红冲淡,消去。胃里的疼痛似乎瞬间凝滞了,只余下满心的恐惧肆虐,流水声哗哗撞击着瓷面,他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爸……我可不可以恨你。”
木然地坐在电脑前,屏幕的白光刺目,白底黑字滚动间,沈炵轻易就能找出那两个关键字来——胃癌。
寻常的字符,此刻却尖利刻薄地刺入心底,一下下,他都没有喊痛的权利。
曾几何时,他平静地翻看检验单,漠然说着,“我建议采取保守治疗,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疼痛愈演愈烈,只纠葛凝聚在某一处,他用力掐紧,胃痛是这么的讽刺可笑,他居然要对自己的父亲说那样的话?他做医生的初衷是什么?这些年的努力又是为什么?就为了时至今日,那些类似于宣判死刑的残忍语句,可以由他亲口说出?
一阵痉挛过后,喉头不时泛起的血腥味越发浓重,只是眼前一片昏黑之际,痉挛抽动似也力竭,再无力肆虐,沈炵靠着椅背,放弃了顶按,钝痛让思维清晰,让回忆肆意……
就是在这里,他对该称
之为奶奶的人说过那样的话,残忍淡漠着,那时,他无痛无觉。
也是在这里,那个该是也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诅咒过他,只是不曾想,报应竟来的如此快。
汗水浸透了衣衫,原来这种冷和痛,便是绝望。
不能喊,不能哭,不能恨,岂能说绝望?
推开病房的门,父亲斜靠在床头,闭目间神色淡然,听到开门声嘴角竟还牵起一抹笑意,轻声说着,“沈炵,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窗外风过叶落的声响一直是一样的,听着让人觉得心烦,总还是家里的动静讨喜些。”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炵开口,才发现声线过分低哑,是如此的不自然,身形向后退,靠着墙抬手顶住胃。不敢揉动,怕摩挲衣料的声响让父亲听出异常来。他努力控制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你可以恨我,当年养母瞒着我,自行拖延病情,我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可原来一生只是转瞬,而又会有这么一天,我能完全体谅她的心境。”沈却睁开眼,没有光亮的双眸中透着一丝恬淡喜悦,“有些时候,用情太深牵挂太多,除了隐瞒,再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来说再见。”
“爸,你要同我说的就是这些吗?”沈炵无措,他连说不原谅的权利都没有,因为父亲已经异常从容地批准了,他可以恨。
“沈炵,我害怕。”沈却侧头,伸出手来摸索着,却只触碰到空气,他笑着放弃,垂手放在被单上,悄无声息,唯独修长细瘦的手指轻微颤动着,“我当初不想有孩子,想着要是离开了,小缘该怎么办?孩子又该怎么办?我不放心。你没有让我失望,从来没有,可即便你有能力把她们照顾好,我还是会不放心。原来无论如何做准备,我始终想不出怎样的离开方式才是对的,怎样才能让彼此的伤心绝望降到最低。本就看不到,偏偏不想你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难过。”
“为什么是离开?为什么你只想着要离开我们?”沈炵握拳,克制着怒火。
“我不想离开,因为奢望着同你母亲长久,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还是让她担惊受怕跟我生活了那么些年,还有了你,有了泡泡,后半生的幸福美满皆是奢求,如今该够了,我却不知如何放手,我们都太固执,生死本是寻常,现在反倒成了难以面对的事。”沈却微皱眉,抵在腹间的手稍稍用力,“隐瞒回避成了我们家心照不宣的习惯,沈炵,关于得癌症这样的事,我们应该也会选择瞒着彼此,那么这次,你站在哪边?你可以告诉小缘,泡泡,娉儿,然后我装作不知情,彼此伪装快乐,让痛
苦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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