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太自作多情了吧。”那人低笑了声,语气听来带着几分轻蔑,唇线削薄,刻画出的笑意冷厉,“不想我跟着,麻烦你别左摇右晃,让出道来。”
龚娉听到“自作多情”几个字,猛然触动的脑海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一股怒火直窜上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长得妖孽就该有自知之明,这不在泰国你半夜出来瞎晃干嘛,这是你家开的?本大小姐爱走哪儿走哪儿,爱怎么晃就怎么晃!”
那人愣了几秒,眉目更沉了,眼线狭长透着几分危险,龚娉看着有些害怕,眼前一道白光划过,那人只挥开了她的手,一脸厌恶地抹了下脸颊,“口水就算了,我不同醉鬼一般见识,但不代表想被你吐一身脏,麻烦你别往我身上晃。”
“吐你,我还嫌比马桶脏。”龚娉用力推开了那人,控制着凌乱的步伐迅速离开,夜风沉凉,冷意窜入,她徒然清醒了几分,想着那人西装笔挺,道貌岸然的样子,不要是她不认识的公司上层就好。
第二日到公司时,她还头痛欲裂着,严柔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拍她,“打起精神来,今天领导一早就黑着脸进来,眉头皱的死紧,咱们小心,可别当了炮灰。”
黑着脸?明明可以称得上惨白了,这丫头真是……龚娉很是无奈,“昨天领导喝了不少,可能不舒服。”
“娉儿你怎么知道?你也舍命陪君子了?”严柔立时兴奋地八卦,“我让你送文件,可是替你创造良机了?怎么样?请我
吃午饭?”
“还午饭?都因为你踩狗屎了,碰见个人渣。”龚娉皱眉,耷拉着脑袋趴倒在桌上。
“娉儿,你没给领导捅篓子吧。”严柔见吴憾从办公室里出来,目光径自飘向自己这边,忙缩了脑袋躲在了挡板后面。“领导怎么往我们这边看?你昨天得罪人了?”
“怕什么,应该不是咱们道上的,我自个儿捅个篓子,知道端着咱头顶的蜂窝就好。”龚娉捶了捶脑门,闷沉似塞了团棉花,堵着,把那一厢情愿,都挤走就好。
、狭路相逢
闹铃只提示了一声,沈炵看了眼时钟,迅速伸手按断,起身坐直,清晨柔和的阳光此刻却来得刺目,许是昨晚喝了些酒的缘故,又或是因为,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梦境的片段真实的,犹如记忆重演般。
抬手用力拧了拧眉心,想让脑海中的那片昏沉消去,却无法将那抹身影消去。
“小子,你干嘛总跟着我。”那灵动的马尾,浅粉的裙摆,橘色的鞋带都是那么的清晰,唯独记不起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愤怒的眼神很有生气,以至于他在被瞪着的一瞬,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往后多年,再起不了波澜。
沈炵从不认为这种念念不忘是缘于什么恶俗的一见钟情,亦如他嘲笑沈煜时说的,“椀书他什么都好,偏偏遇到你,荷尔蒙和激素的分泌水平都不好。”
“哥,总比你完全不分泌来的好。”沈煜嗤之以鼻地回他,自然不顾及什么医学理论。“医院里都传,你的心就像手术刀,又冷又硬,拒绝别人,杀人都不见血的。”
“电刀是热的。”即便如此,他也记得第一次持刀切割组织时,那指尖的冰凉。
昨日结束无聊的酒会应酬后急着往家里赶,沈煜那丫头已经急得在门前打转儿了,见他直叉腰抱怨,“怎么这么晚,干嘛不接我电话?你也不算算爸他挂水的时间到没到?”
“拔了针就行了。”沈煜不理会,脚步却加快了些。
“我和妈都害怕,你再不回来爸要自己动手了,我们只能骗他说还有一点儿。”
计算着时间,听着手机铃声不断催促猛踩油门的时候,他也有心慌。
第一次替父亲扎针,看到回血的那一瞬间,他也有过害怕。
只是作为医生,从容冷静,才是理所应当的。
沈炵相信,现在的自己觉不会感情用事。
是么?要是这样,就不会被父亲沉声指责,“我说过,喝了酒就不要开车。”
下楼看到坐在客厅里的父亲,沈炵忍不住将眉头拧得更紧,看那脸色,分明还透着几分苍白,无奈出声,“爸,昨天换了新药,药效如何?”
“一般。”沈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皱着眉,唇色更淡了些。
“挂一个疗程再看看。”沈炵点头应着,想着今天该再加些营养剂,却听到一旁沈煜不满的抱怨声,“你当爸是你的患者,还是在做新药研发?”
“一回事。”他只是尽力让每个人都好起来,不是么?
“不要斗嘴了,灯灯,你看是不是能换种药,你爸一晚上都不舒
服,头晕的厉害。”程缘出声,无奈地看着一双儿女,性格怎么会生的如此南辕北辙。
“没事。”沈却自然的握住程缘的手,神色柔和了许多,“因为我,昨晚也没睡好吧?”
“胃还痛的厉害吗?喝完粥陪我再躺会儿?”两人相携离开,走了几步才似记起了身后的儿女,“你们不赶时间吗?”
“想着会喝酒,刀排在下午了。”沈炵以为早就习惯父母的恩爱,却是忍不住叹气,父亲看不见也罢了,却连母亲都能把他们无视的这么彻底。
要如何,才可能这么心无旁骛的爱一个人?
“哥,咱们都没错,是爸妈他们荷尔蒙分泌太多,没多余的用来遗传给我们。”沈煜摇头,“是太习惯还是始终不习惯,反让我们变得如此麻木?”
“想到椀书了?去问问他烧退了吗,没退让他到医院找我。”沈炵想到好友多年一头热的悲哀,看着妹妹终究皱眉,这任性的丫头,究竟哪点让他动心?
“他说没事,你自己打,他要问你昨晚酒会上的事。”沈煜瞥眉,眼中多了丝怒气。“不用你教我如何关心人。”
“发烧到三十九度如果还没事,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替他应酬。”突然想到昨晚在过道上遇见的女孩子,也似沈煜一般的倔强别扭,那眼中的怒气好像更甚,只是挂着泪,双眼红肿的模样又很可笑。
未必比沈煜漂亮,但似乎,还可爱一些。沈炵皱眉要挥去无端的胡思乱想,偏嘴角不自觉的微扬了扬,唇线柔和。
午后的阳光透着几分慵懒,当忙碌变成一种习惯之后,闲适反倒让人觉得罪过。
沈炵喝了口咖啡,苦涩醇香绕舌,果真能让脑海里那根绷紧的弦松懈下来,整个上午都在手术台上,终于能坐下休息时,这无疑是件好东西,液体滑入体内微带起一点刺激,使人清明。
从小到大,要在家里吃到任何一样刺激辛辣或者不易消化的东西,都是奢望,母亲迁就父亲的身体状况,家庭饮食习惯自然和健康饮食划上了等号。
可是人的本性是带着些逆反心理的吧,得不到的,反倒是好的,亦如他喜欢咖啡,而沈煜极为偏爱辛辣食物一般。
椀书曾经笑言,什么是一见钟情,可能就是那时提着数十串儿肉串儿走后门慰问好友时,看见门边儿好友妹妹眼巴巴看着,递给她,她马上露出一副感动到落泪的神情。那种被当做救世主的感觉太好了。
从那时开始,李椀书就无条件地宠着沈煜,那种纵容让沈炵开始迷失做哥哥的感觉,无奈想着,自己原本可爱乖巧的妹妹就
是被这臭小子给带坏的。
低头看了眼手表,人未出现,手机铃声倒是准时响起。
“沈炵,你到了吧,老位子?”
听出对方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丝歉意,沈炵了然,“要迟到多久?”
“大概五分钟后到,我和服务台打过招呼,你记得,是龚小姐,小煜学校导师的女儿,阿姨说了,不准你放人家鸽子。”说完重点,对方果断的挂断了电话。
沈炵听着耳边传来的一阵忙音,平静地放下手机,气极反笑,结交多年的好友,还未奢望他为自己两肋插刀,为了讨好自己的准丈母娘和准老婆,就这么把他卖了?
指针又偏移了九十度,传说中的龚小姐还未出现,沈炵放下第二杯被喝尽的咖啡,早已失了耐心,难道是他被别人放鸽子?
在沈炵等得咬牙切齿,正要起身离开之际,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戏剧性地朝他这边走来。
“沈先生吗?你好,我是龚娉。”温婉的语调,柔和的笑容,龚娉微颔首同对方打了个招呼,预热下表情,准备入戏。原本对这个程氏集团的公子不抱任何期望,富二代?越富越是肥里流油,不想这位龟孙子倒长得史无前例的人模狗样。
“你好。”沈炵环臂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果然是她。判断遵循记忆得到确定后,他的心情莫名好起来,方才等待时起的烦躁散了去,多了几分玩味,“龚小姐,请坐。”
“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龚娉抚裙优雅的坐定,浅笑着不着痕迹的打量,见对方的咖啡杯已空,立时露出万分愧疚的神色低声说,“让你久等了。”
“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沈炵几乎立刻就猜到,这位小姐相亲,怕是在每次故意晚到后,都会摆出如此无辜的表情,说着相同的台词。那么,他就陪她玩一会儿吧。
“沈先生说笑。”龚娉不屑,外科医生,博士,书呆子?富二代的文化水平可能都掺水,这么恶俗的台词,上个世纪就没人用了。
“哦?可能是我记错了。”沈炵微眯起眼,状似困惑,笑意延伸至嘴角,却透出几分戏弄的意味。
龚娉抬头直视对方,细看之下,这人的长相不只是人模狗样,堪称极品了,这样条件的人需要跑来相亲?不会有什么隐疾吧?龚娉恶俗的想着,自己不是小说里的灰姑娘,不指望能幸运的捡着什么宝,怕是真的那方面不行。
只是如此精致妖孽的眉目,戏弄里透着讽刺的讨厌笑容,还真有几分熟悉。
精致而妖孽,龚娉脑海中灵光乍现,迷糊间笼罩起一片昏黑,以及那个令人
厌恶的身影,泰国马桶男?
龚娉想着,努力维持着温婉笑意,迎着对桌凌厉的目光,轻声询问,“沈先生还是要咖啡吗?”
“嗯。”沈炵看着她的脸色一阵青白又转至红润,却还努力伪装的模样,又想起那晚她哭花脸瞪人的样子,真的很有趣。
缘分?那一瞬间,要用四个字形容,沈炵的答案是狭路相逢,那么龚娉就更为直接,这叫冤家路窄。
、心已妄动
即便胃口倒了一大半,看到菜单上新推出的蛋糕,龚娉还是忍不住点了一份,外加一杯热可可。
沈炵想她也一定记起那天晚上的事了,欲看她惊惶无措的模样。不想短暂的尴尬过后,她竟坦然品尝起蛋糕来,奶油在她用小叉搅和间,真让人觉出几分美味起来,忍不住问,“好吃吗?”
龚娉听了,条件反射地将餐碟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待回神,指尖的动作就凝在了那里,抬头见对方神色淡然的望着自己,嘴角一抹笑意那般气定神闲,却不是那人。即便是那个人,如今岂肯伸手?还会存心戏弄她吗?
记得那时被苏崎川抢了蛋糕,她气得直嚷嚷,“男人抢女人的蛋糕是不要脸的行为。”
“什么男人女人的,小丫头片子。”他总爱拧她的鼻子,一阵酸疼,酥麻麻的触感,却不会像之后她想到他时,那种酸疼,让人想落泪。
他还说,“甜食不是女人的专利,如果生活如咖啡般苦涩,人就会向往蛋糕的甜蜜。”
之后许多年,龚娉痴爱蛋糕,习惯了向往,再多甜腻,也掩不去那些苦涩,需要向往的,是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原是想摆出戏弄的神色,偏嘴角笑意苦涩已浓,才回应沈炵,“还不错,你可以点一份尝尝看。”
这样的人,需要吗?安享富足温暖的人,才能泰然品味苦涩,才有闲情逸致,寻那点涩中甘醇。
她不会让自己沉溺在苦海里,只是放任,麻木,亦是种消极的方式。
“我母亲也很喜欢蛋糕。”沈炵看她笑得落寞,不觉凝眉,心中划过一丝异样,莫名的刺痛。在她脸上的那一份喜爱里,读不出半点幸福的意味。
儿时,父亲常把他领到摆放蛋糕的玻璃橱窗前,要他一一读出蛋糕的名字,反复询问着他各种口味,式样,仔细斟酌良久,才会买回家去。其实沈炵知道,不管什么口味的蛋糕,母亲见了,一脸甜蜜满足的笑意,从来就是一样的。
印象中父亲从不多话,平时的吃食,也是母亲喋喋不休地形容着,夹到他碗里,他默默吃了,从没有异议。
母亲从小叮嘱他和沈煜要做父亲的眼睛,他们时刻谨记着,父亲却很少提出要求。
那一次放学回家,父亲难得在家,只是靠坐在沙发里,脸色苍白得吓人,手用力抵着胃,唤他的语气已是不稳,他说,“沈炵,你去替我买个蛋糕。”
那一天,是母亲的生日,他第一次独自去买蛋糕,回来时,父亲已痛得失去了意识。
那一次,母亲第一次对着蛋糕落泪。
那年他八岁,他明白了,太在乎,是爱,也是痛。
母亲见他受了惊吓,抱着他拍哄,“爸爸没事,在医院住两天,马上就会好的。”
他抬手抹去母亲的眼泪说,“
不用替我担心。”
从那一刻起,潜意识里强烈排斥着自己同父亲的相像之处,不那么被人在乎,是不是,就不会让他们替自己难过,从而少些担惊受怕?
沉溺在一片深情不移中长大的他,反而迷失了爱的方式。
“听说沈先生父母的感情很好。”龚娉随口说着,那些浪漫传闻究竟有多少真实性她早不探究,权当八卦小说了。打定了主意同这人绝无可能,她也刻意的肆无忌惮起来,“最后一次去你们家的游乐场,好像是我父母闹离婚,我玩离家出走那会儿。”
龚娉心想,如此口没遮拦自爆父母离异丑事的女子没有任何男人会动心吧。再五分钟,她是不是就可以脱身走人了?
沈炵听了,一瞬间,感到了命运的不可思议。
“小子,你也玩儿离家出走?”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父母要离婚,很俗套的桥段吧,所以我就来出离家出走的戏码儿配合他们,来试试自己在他们心中的重要性。”
……
记忆里,模糊了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多年不能忘却的那抹鲜亮身影竟还会在咫尺。
“很惊讶吧,我小时候可是小区里出了名的疯丫头。”龚娉配合着他惊讶的表情补充道,“沈先生,看来我们不太合适。”
这抹不屑挑眉的神色是如此的熟悉,沈炵在她的脸上,却只读到了“遗忘”和“无视”,
心中的那点失落,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心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心要如何,才能不妄动?
聊着些寡淡无味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