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府之人自那日后,对廉松风很是尊敬。今见他造访,邹管家诚心诚意的将他请到上房待茶,又着人往里头请向南山出来陪客。
向南山进来与廉松风见过礼,又向他拱手道:“敢问廉掌印可是赞善大师的高足?”廉松风不防他提及恩师,忙立起身还礼道:“正是。不知向夫子如何认得家师?”向南山满面含笑的握了他的手道:“我虽未拜在大师门下,然,大师对我却颇多的指点。时常提及廉贤弟,却无缘相见。哦,那位高贤弟在哪里?今日既然有幸得见,定要请了来把酒言欢。”忽又有些遗憾道:“若是大师在京便好了。算一算,也有四五年不曾与他老人家见面了。”廉松风见他还不知,请了他坐下,微微低头道:“向兄还不知吗?家师已于前些时……圆寂了。”向南山怔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呆呆的望着他。廉松风又说了一遍,向南山一把扯住他的手急问道:“大师虽年逾古稀,却身矫体健,怎会……怎会……”话未说完竟垂下泪来,渐渐的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廉松风自九妙山回来,因家事不断,暂且将悲伤压在心底。这会子见他哭自己的师父,不觉将那心事又勾将出来。才劝慰了向南山几句,自家到泪流满面起来。邹管家被弄了个手足无措,劝了半日,好歹见他们止住了悲声。忙命家人打水与他二人净了面,又重新奉上茶来。
廉松风因问起向南山与雅府什么关系?向南山道:“愚兄幼时孤苦无依,多亏雅公子外祖父收留,并传授武功,抚养长大。后,不期与大师相遇,蒙大师错爱不吝赐教,在武学上多有受益。”廉松风微微颔首,转向邹管家问起夏桑林一事。
邹管家长叹一声道:“自那日后,夏老夫人连着三天,到府中哭求大公子回去。一来大公子孝顺,不忍见母亲为自己受苦。二来,委实舍不得小少爷。到头来,撇下我们爷……”话未讲完,见一家人慌里慌张的闯进来嚷道:“了……了不得了,姑娘同爷打起……打起来了!”三人一听,不及细问,匆匆的赶了过去。
原来,雅竹头疼稍好些,便见云娃阴沉着脸往外走。心下一惊,一面唤着她,一面挣扎着下地,扑过来将她死死抱住道:“往哪里去?”云娃回眸一笑道:“到园子里散散心,大哥哥歇着吧。”雅竹勉强笑道:“你也累了,便在此处陪我坐会儿吧?”二人四目相对,云娃将怒气压了压,伸手来掰他的手,雅竹忍不住叫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云娃停下瞪着他道:“你若不是雅竹,不是我大哥哥,我巴不得看戏呢。放开!”雅竹见她此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面上绯红一片,知她动了真怒。渐渐放缓了声气道:“宝宝,你便是杀了他,又有何用?没得惹出祸端,几家人都不得安宁。我……我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云娃略使了使力,震开他道:“你若真能放得下便不会犯病了。”
雅竹跌坐在柜下,捂着胸口笑了笑道:“那毕竟是他的家,有他的骨肉……”云娃亦冷笑道:“你好贤良淑德啊,到现在还护着他。呸!”走上前来,捧了他的脸质问道:“我当日与你说的话,为何不放在心上?还说你能分辨虚情假意,不会受人欺负。现在算什么?叫你千万莫越雷池一步,如今倒好……”说到这儿,压低了声音道:“你的心你的身子全给他了。你若是个男的倒也罢了,只当是被狗咬了。可你偏偏不……倘或,他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你将如何自处?”雅竹又羞又愧,流泪道:“他不是那种人。不……不会的。”云娃怒道:“你既这般肯定,还迟疑什么?”说罢,再将声音压低道:“我来问你,你身上……”说到此处,竟有些扭捏起来,将心一横道:“你身上已行过经了吗?”雅竹亦涨红了脸,微微点了点头。云娃又道:“你们……是之前……做的还是……之后做的?”雅竹思付间变了脸色。
云娃心下已然明白,想是气急了,抬起手来,不管不顾的便是一巴掌扇过去。雅竹被打的眼冒金星,那脸上立时肿了起来。云娃咬着牙,掐着他的脖子一边摇一边道:“你原是算计人家的,如今倒好,让人家里里外外算计了个遍。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若是有了孩子怎么办?打掉他?还是生下他?哦,你是不是早有此打算,有了他的孩子,便好让他回心转意?呸!别在这里痴人说梦了。雅竹雅竹,你眼睛瞎了吗?”越说越气,放开手向往奔去。
雅竹知她此去,必惹出滔天大祸。心下又委实担心夏桑林安危,于是,没命的扑上前去抱住她的腿叫道:“我与他已然恩断义绝,你又何必再起事端。”云娃懒得理他,又不敢太用力,只得将他拖了出来。
外头众人跪了满院子,一见雅竹那脸个个儿惊得目瞪口呆,正不知如何是好,廉松风与向南山,邹管家便及时赶到了。
雅竹一见廉松风,冲他叫道:“伯伯快拦住她,她要到夏府去。”又对云娃嚷道:“我自己的事不消旁人插手,你若觉得失了颜面,请自回云府吧。”云娃愣了愣,胸口一阵起伏,用力推开他叫道:“好啊,不管便不管!”说罢,转身便走。廉松风朝向南山拱拱手,紧随其后。
云娃忽然转身对邹管家道:“若有人敢上门寻衅滋事,莫要手软,打死了我一力承当。”邹管家连连应是。云娃又指着雅竹道:“把他与我看牢了,若有半点差池,我揭了你们的皮!不许让夏家的人再登门,更不许他去见夏桑林。”走到向南山跟前一福道:“这几日就偏劳夫子了。”向南山侧身避开道:“姑娘但放宽心。”云娃点点头,吩咐周氏留下伺候雅竹,这才头也不回的去了。
云娃既不坐轿,也不乘车,廉松风只得将马交与跟来的家人牵了,自己步步紧随在她身侧。
那云娃容貌姝丽,穿戴不俗。廉松风虽已不惑之年,因面白无须,五官生得俊逸非凡,显得格外的年轻。加上身姿挺拔矫健,竟引得一众路人跟随观望,悄声议论着。廉松风怕云娃一时恼怒惹出事来,见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家极大的酒楼,忙将她拉进去。
在雅间坐下后,廉松风吩咐浣纱与那家人,先去把饭用了再来伺候。知道云娃不吃猪肉,点了七八个和她胃口的菜。那小二正要退下,云娃望着廉松风低声央求道:“伯伯让他们上壶酒吧?”廉松风想起那晚她醉酒之事,到现在还不自在。一面叫退小二,一面好言相劝道:“女孩儿家不好吃酒的,既伤身,又不雅。”说罢,夹了菜在她碗里道:“我晓得,你替哥哥抱屈。事已至此气也无用,日子终归还要过下去。我看雅公子,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之人。所幸,他们交往不算太长,最多半年便恢复如初了。”云娃摇了摇头道:“伯伯不知道,我大哥哥轻易不会动情,一旦认定,便会全心付出。他……”话未说完,便低着头抽泣不已。
廉松风劝了两句,谁知,越是劝越是哭得厉害。他从未带过孩子,更没有同女子相处过,这时倒慌了手脚。又不好像云修儒,雅竹那般,与她太过亲密。在她身旁迟疑片刻,才伸手虚虚地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云娃想着方才一时气糊涂了,竟然动手打了雅竹。那个抚养她一场,宠她爱她,对她毫无保留的人。一时后悔莫及,心绪难平之下,只想有个温暖的怀抱,能让自己好生的发泄一通儿。猛然回身,将廉松风拦腰抱住,埋首在他怀中发声痛哭。廉松风不防,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往外一挡。云娃扬起脸,眼巴巴的望着他道:“伯伯,我心里……心里难受呢……”廉松风见她早已是梨花带雨,明眸泛红。不由的心肠一软,将她揽入怀中,任其肆无忌惮的痛哭流涕,尽情的发泄。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儿,廉松风感到身前的衣服,已被云娃的眼泪浸湿透了,才听见她由大哭,变成了小声的抽泣。身子稍稍的动了动,云娃的手跟着抓紧了,鼻子里撒娇似的哼了一声,继续抽泣着。廉松风只好认命的呆着不动,不禁体会到,当初云修儒带着年幼的云娃有多艰难。
又歇了会儿,云娃才渐渐止住哭声。廉松风见她在自己怀里直抽气儿,拿了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云娃闷闷的道:“我……我把大哥哥……给,给打了!”说罢,又哭起来。廉松风低头望着她,蹙眉道:“你呀,无论如何他也是你兄长,又将你一手养大,怎可动手打他了?”云娃一听,越发的大哭起来。廉松风这下彻底的劝不住了,揉着眉间,心中叫苦不迭。
云娃狠哭了会儿,将脸扬起来,望着廉松风抽抽噎噎的道:“伯伯,我……我很坏……很坏是吧?”望着那水蜜桃似的眼睛,任廉松风再刚强的心,也软的提不起来了。不觉间,拿着衣袖与她拭泪,尽量放柔了声气道:“我晓得你是个好孩子,见你兄长受了委屈,心里又是痛又是气,一时……唉,要不,回去与他赔个罪?他这会子正伤心不尽,你又与他置气……”云娃不等他说完,又将脸埋在他怀里赌气道:“我不去!他到现在还护着夏桑林。”廉松风抚了抚她的秀发,轻叹一声道:“傻孩子啊,你还小呢,哪里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呀。”云娃猛抬头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廉松风见她欲言又止,像有满腹的心事,缓缓道:“好孩子,倘或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对我言明。我绝不传与他人知晓,便是你爹爹,也不会说与他知道的。”云娃沉默不语,廉松风并不勉强她,由她在怀里偎了许久,方扶她坐好。
二人用罢了饭,下得楼来。云娃轻巧一跃,在马背上侧身而坐,廉松风亲自牵了缰绳,往云府而来。
不想,在大门外遇见了骆氏父子从里头出来。云娃下马与骆缇请安,骆智远见她双眼红肿,分明是哭过的光景,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你那大哥哥招惹你了?”云娃白他一眼,伸手拉了廉松风便走。骆缇扯了他一把,嗔道:“你认真要惹得她与你打一架,才罢休不成?都是因为你,连累我也不受待见起来。快些走吧,办正事要紧呢。”骆智远扶了他上轿,自己也上了马,径往宫中而去。
数日后,云修儒才好些便要入宫当值,廉松风劝也劝不住,只得与他一同前往,并叫了云燕亭跟过去伺候。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云娃正抱着狐狸,百无聊赖的数着它胡须玩儿,门上的妈妈传话说,二老爷在宫里犯了心疼,直叫传姑娘进去服侍了。云娃不及细想,急急回房换了衣服,带上浣纱,坐上宫里的车赶了过去。
雅竹用罢早饭,在书房坐下。方要看一看账本,只见邹管家神色慌张的进来道:“爷,云府来人说,咱们姑娘身上有些不大好,嚷着要见你呢。”雅竹惊慌中,将茶碗碰落在地。一面跑,一面叫备马。
费关情自然是要跟去的。向南山在这里住了几日,多少知道云府之人,除了廉松风,都与他不和,因此也要同去。雅竹虽觉没有必要,奈何此时心乱如麻,他又是一番好心,只得一同上马前往。
等进了云府大门,三人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除了迎他们进门的祝管家,其余家仆皆不见踪影。四周立着十几个,着便装的配剑男子。向南山与费关情互望一眼,立时戒备的环顾左右。看得出,那些人个个儿功力深厚,绝非泛泛之辈。雅竹虽然心下忐忑,却不愿失了姿态,仍旧昂首挺胸,不急不缓的走在前面。
淳溪堂内,一华服的年轻男子居中而坐,骆氏父子在他左右侍立,冷冷的看向雅竹。雅竹心下已有些明白,虽然惊诧,但并不慌张。不卑不亢的大礼参拜道:“草民雅竹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76
76、第 76 章 。。。
向南山与费关情再不料,那上面坐的竟是当今的天子。暗道:此一来必定凶多吉少。一面想,一面随他一起跪拜。
慧锦帝微微一笑道:“你便是雅竹?”雅竹称是,慧锦帝又命他抬头。雅竹慢慢跪直了身子,垂着眼帘,将脸略微仰起。饶是慧锦帝见惯美人的,也不由心下一声赞叹。若将云修儒比作一池春水,此人便是极寒之地的一块冰。
慧锦帝让他三人平身,叫向,费二人在外面伺候。他二人迟疑不动,雅竹回身道:“你们敢抗旨吗?快些出去吧。”不等说完,早有两个侍从在他们身后立定。费关情还要倔强,被向南山拉了出去。
雅竹将腰挺得笔直,打量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一国天子。骆智远方要喝斥几句,却听他开口道:“不知陛下将草民哄到云府,有何吩咐?”骆缇上前一步喝道:“大胆!竟敢在圣驾面前口出不逊,你不要命了?”慧锦帝向他摆摆手,居然笑道:“朕对你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有些意思。召你前来……”一面说,一面起身走至他面前,微微俯视他道:“想问你一句要紧的话,望你能如实相告。”雅竹见他靠的太近,望来的目光深入骨髓。仿佛自己在他面前,竟如无寸丝遮体一般。心下一阵发虚,往后连退了两步,强作镇定道:“陛下请问。”慧锦帝淡淡的道:“你可是净身之人?”雅竹陡闻此言,禁不住脸色大变,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守了二十余载的秘密,终究要大白于人前了。
雅竹冷笑道:“回陛下,草民一不是内侍,二不是男妾,怎会平白的去净身?”慧锦帝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这便奇了,你既不是,为何要说那样的话?”雅竹狠狠地瞪着骆智远道:“草民说的话倒也不虚。”慧锦帝与骆氏父子,听得越发糊涂了。雅竹将心一横道:“草民乃是阴阳之身。”此话一出,他三人皆惊的“啊”了一声,愣在那里半响无语。
慧锦帝首当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的身份,尽量将面色放平淡了道:“并非故意揭你痛处,只是外头谣传,你与云小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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