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隐形、能放电、灵活机动的轻型飞艇群并非毫无缺点,比如说,它们很轻。
密密层层的狂暴雨点中,轻型空艇摇摇晃晃地现形——开始只能从雨幕中空的部分判断,不久隐形完全失效。狂风暴雨让飞艇在空中剧烈地旋转摇晃,仿佛被台风扔上半空中的塑料袋。骤雨撕扯着它们的外壳,自然界的闪电在空中哗啦啦炸响,而后所有飞艇中亮起了电火花,像在与它共鸣。
这可不是之前自发自觉的放电,那些电弧混乱、断断续续但相当持久,它们缠绕在飞船上面,舔舐着外壳与内部,像接触不良的电线圈。终于,一艘飞艇上越来越大的白色电弧中透出了火光,下一刻,火光从飞艇的内部炸裂开来,像在云雨中点燃一团烈阳。
轰隆!
半空之中,雨云之下,开出了一朵蘑菇云。
第66章
火焰在天上燃烧,轻型空艇的碎片在半空中翻腾不止,一些大的碎块时不时发生着小规模的爆炸。天空一时间仿佛世界末日,雨云低沉,星辰自燃。无论它们来时携带着什么,那些武器都与飞艇一起粉身碎骨,再无威胁。
地上的树语者发出喃喃的欢呼声,他们当中许多人在事后需要去治疗一下眼睛,看着爆炸的光芒更胜过直视烈日。自然操纵者们依然低着头,握着手杖,从他们身上落下的汗水甚至比雨水更密。“成功了!”当同伴们转达了胜利的消息,每个人的身躯都摇晃了一下,有一些扶着手杖滑落下去。
何等的力量才能操纵天候?
这可不像人工降雨那样轻易,这些自然信仰者沟通云层,以人类的灵魂引导水汽的路径,仿佛用一只木桨转动河流的方向。他们引导,他们说服,他们哄骗,这场暴雨是无中生有的奇迹,尽管可以达成,可以复制,成功也会让他们大伤元气。
雨云在有人倒下时散开,它就像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全部雨水都在短暂的数分钟内倾泻一空。天空中顽强的星屑还燃着若有若无的火,被雨水浇灭大半,剩下那点火星哪怕落到了地上,也不会点燃这片被浇透的土地。藤蔓托住自然操纵者德鲁伊的身体,自然的气息包裹住这些虚脱的同伴,他们很快要被送进地下城去,休息或接受治疗。还有人心心念念着要调理这片被搅动过的天气,在战争结束后,他们会有那个机会。
天空之上没有任何遮挡,这一场战争的过程与结果,也在同时传到参战另一方的眼中。
指挥室的军官们噤若寒蝉,没有人胆敢回头去看将军大人的脸。被寄予厚望的空艇部队在初战之中全军覆没,当那道光芒在天空上炸开,远方侦查飞鸟传来的图像变成一片空白,那个开始提议让轻型空艇全部打头阵的中校咽了咽唾沫,汗如雨下。
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搭在中校肩上,让他弹射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很抱歉,将军大人!”他立正高声回答道,声音因为恐惧紧绷,“我的误判导致了……”
“你是应该感到抱歉。”将军冰冷地说,“第二部队进度如何?”
“预计这周可以到达瑞贝湖!”中校连忙回答。
“很好。”希瑞尔将军说,“完成后的突袭就由你领兵。”
“是!”中校脚后跟一撞,举手行军礼,语气很难说是苦涩还是如释重负。
轻型飞艇只留下一点点残骸,它们在天空中炸得如此支离破碎,连手艺最好的能工巧匠也无法将之复原。可以回收的部分只有小部分作为飞艇能源的魔石,这种坚硬却又脆如玻璃的晶体大部分已经炸成了肉眼难见的碎屑,鼻子最灵的阿黄都不能将之找出来。
“可惜,魔石是魔力结晶,不稳定到一定程度就会还原气化。”维克多感叹道,“所以以前的法师最讨厌矮人工匠,那群热爱爆破机关的家伙能把每个小心翼翼施加和剥离魔力的法师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这也并非浪费。
塔砂能感觉到某种微妙的改变,就像沙漠里的动物敏锐地感觉到了水汽堆积。这种程度的“水汽”还不足以制造一场降雨,却能让干燥的空气变得舒适宜人。魔石的碎屑失去了形态,却没有真正消失,它们被爆炸四散到了这片天地当中。
巨龙在地下睁了睁眼睛,它金红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其他飞龙。
“巢穴”坐落于史莱姆储藏室的下方,距离魔池与地下城核心很近。这是地下城魔力最为浓郁的地方,地上的生物会为此感到些许不适,地下城造物却能在这里快速地恢复。龙吞吐着魔池外溢的魔力,破碎的鳞甲在一次次呼吸之间愈合。地精将地上捡回的魔石碎片直接带到巢穴当中,应巨龙的要求——它在这方面有着类似于受伤动物寻找草药的敏锐直觉。
那些曾担任轻型飞艇核心的魔石碎片被堆积在飞龙身边,魔石上携带的些许闪电属性轻微地、肉眼不可见地影响着这些回复中的飞龙,就像在修补石像的时候,某些材料或色彩同时被封入其中。它们破损的翼膜缓缓修复,焦黑的鳞片与坏死的肌体渐渐恢复活性,而等到下一次,相同规模的电击不会再次将它们击落。
龙骑兵有半数死伤,但他们有两倍量的替补人员——地下城的龙有数量限制,操练出的龙骑兵却没有。只要飞龙能继续飞行,不同面孔的龙骑兵部队就将继续在天空中翱翔作战。
所有人都在两场战斗的间隙忙忙碌碌,等待着下一次开场。
瑞贝湖的夜晚寂静无声,所有欢场陷入了不定期的停业当中。再没有觥筹交错、舞姿摇曳的不眠之夜,所有富贵人家仿佛几日之间恢复了百年前的日子,大商人对那个时代心有余悸,但他们不习惯也得习惯,比起毫无娱乐,他们更不愿接触酷刑与死亡。
叛徒的头颅依然被挂在中心广场上,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着那几根高高的木杆,将军宣称这是为了引出耐不住性子的余党,而其他人知道这更是对他们的杀鸡儆猴。他们在马车路过那里时放下窗帘,闭上眼睛,但倘若要从旁边走过,每个人却要强迫自己面色如常地看上几眼,以一副完美的唾弃表情来与之划清界限。小心,小心,将军的眼睛到处都是。
离开瑞贝湖根本不是一个选择,无论你要回国都投奔亲戚,还是去乡下养病,那些守卫着交通要道的军人不会放任何人通行,提交申请只会让你登上将军的注意名单,没人想出现在那张名单上。人们传说希瑞尔将军有一本备忘录,上面记满了敌人的名字,而其中绝大多数都已经被他亲手除名,以死亡的形式。无人想亲身验证传言的可信度。
“这很好啊!”最开始不少人高兴地说,“那群仗势欺人的有钱佬早该受到管束,他们浪费了多少东西,脏钱下有多少人受苦!”
只可惜,富人不是唯一受到影响的人群。
普通市民的生活因此发生了更大的改变,只是人们往往对此闭口不言,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的时候,谁会真的把意见戳到军官大人的鼻子底下呢?街道变得越来越空旷,雇工埋头干活,装作看不见街边关闭的建筑物。
不少学校暂停授课,在确保每一个孩子都不会说出什么要命的蠢话(“那些厉害的大姐姐、带着大狗狗的人怎么不来上课了呢?——是啊,我们都上过他们的课。”)之前,大家都能享受假期了。大量店铺无限期地停业,公告上贴着各种无伤大雅的借口,比如停业整顿,店铺装潢,店员休假,诸如此类。
欢场的大老板只为赚不够钱发愁,这些停业几周就可能吃不上饭的小商户在家里愁得掉头发。当然他们毫无怨言——谁敢有怨言?半数人都经手了东南角的商品,在各种交流越来越频繁的如今,除了那些极端憎恶异种的人以外,很少有人敢说自己和东南角毫无关系。你的店铺里买了东南巧匠制造的家具,你的窗台上摆着来自那里的盆栽,即便没有东南商会商标的东西,没准也装着来自那里的零件,要是士兵真的前来彻查一遍,你确定自己能平安无事么?店主们看着自己的厨房和橱柜抓耳挠腮,想不出哪个部分绝对清白,所以把店门关上吧。
再然后,又有不少自认绝对清白无辜的店铺也不得不关上了。当整条街只有一家还开着店,负责巡逻这条街的士兵一天来上十次,难能可贵的客人在听见军靴的声音时溜之大吉,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人类、安分守己好居民,只是不想在盘查中掏空每一只口袋。一级战备中的士兵有权盘问任何可疑人士,没收任何可疑物件。
如果根本没有客人,关门大吉还能省点钱。
“但为了我们的安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人们又说,也不知真心实意还是在自我安慰。
有一部分人真心实意地兴高采烈:那些强烈地憎恶着异种、其中有不少曾打算(或已经)为驱逐异种“出过自己一部分力”的人。打砸抢烧过异种商品的人被放了出来,过去他们被称作罪犯,现在他们被赞为“不畏强权的伟大英雄”。这些人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还得到了将军的接见,每个人的面孔都在将军的勉励下激动得通红。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兴奋地喊道,“正义必将被主持,那些腐化的叛徒必须被肃清,为了埃瑞安!”
希瑞尔将军给他们颁发了代表军队授权的勋章与臂章,此后他们与军队一起来到大街上。按照旧例,这支在战争时期为了人类自发自愿组织起来的小队被称作卫国军,土生土长的卫国军们知道瑞贝湖每个角落长成什么样。他们封锁每一条小道,冲向他们所知的每一个叛徒,比真正的军队更加狂热几分。
“可那只不过是一篮子菜!”被搜查走晚饭食材的主妇愤愤不平地说,“几个鸡蛋能做什么呢?”
“少说几句吧。”她的丈夫息事宁人地重复道,“那只不过是一篮子菜。”
本可以有比一篮子菜多得多的损失。
关闭的画廊被砸开,艺术家的聚会与住所被闯入,“就是他们,长官!”提供了情报的小胡子得意洋洋地对卫国军说,“这里的每一个画家都与兽人串通,他们的画作就是证明!这些人的资助人是寡妇罗拉,那个叛国者已经在正义之师到来前闻风而逃,躲进了异种的地方!”
“如果我们通敌,我们怎么会还留在这里?!”画家瓦尔克气愤地说,他的确收到过资助人的暗示,但他拒绝了一起离开,“我们没有卖国!我们每个人都深深爱着埃瑞安,爱着人类!”
“你们嘲讽征服兽人的军队,还敢说爱着人类?”搜出画来的卫国军说。
“就因为爱着埃瑞安,我们才希望它变得更好,就像想让亲兄弟改掉恶习!”
“好哇,你竟敢将埃瑞安比作你的兄弟,还说我们伟大的帝国有恶习?”小胡子抓住把柄地喊了起来,“你们就算没有叛国之实,也有叛国之志!”
一半画家已经烧掉野性呼唤展会中的画,另一半却没有,他们像瓦尔克一样坚称自己没有通敌叛国,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被带走了。
“大人们,会不会弄错了?”房东太太小心翼翼地说,在围裙上擦着手,“他们都是很好的小伙子、小姑娘,从没做过坏事,就是画画儿而已,画张画片能伤害到谁呢?都是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
“你也跟兽人有所勾结吗?”卫国军虎着脸问。
房东太太连连摇头,惊慌地躲了回去。
开始是画家,后来是诗人、小说家、编剧和报纸撰稿人,卫国军从他们的文字中寻找蛛丝马迹,认为这一句在暗示对异种的同情,那个故事影射了对将军、军队和卫国军的不满。“就算没有叛国之实,也有叛国之志!”他们重复着小胡子的话,觉得这话对极了。另一句常见的口号是“为了埃瑞安!”,这口号如此崇高,如此正确,没人胆敢指摘以此为名的任何行为——难道你不赞成这句话?那你一定是个叛国者。
希瑞尔将军站在高楼之上,听着各处传来的呼喊,脸上惬意的笑容如同烟瘾者深吸一口烟草。“听啊。”他满足地说,“这是人民的呼声。”
或许到了士兵不够用的时候,可以遵循过去的战时旧例,全民征兵。
第二部队在这一周的最后一天到达了瑞贝湖。
不太幸运的居民在这一天凌晨听到了古怪的声音,扎扎、扎扎,咔啦、咔啦。这是什么声音呢?他们想象不出来也无从知晓,在前一天晚上,这些人的窗户已经被士兵们钉上了。
在那条第二部队通行的道路上,周围有军人严密看守,别说人,连飞过的鸟都要打落下来。沿途小店必须关闭(如果他们还没有关上的话),沿途住户被钉上了窗户,勒令不准离开;机械鸟在上空巡逻。上一次东南角的快速反应让将军怀疑有间谍,这一次,为了达成雷霆打击的目的,消息被严密封锁。
埃瑞安的新武器不得而知,间谍冒死传出的消息,只让塔砂知道战争即将开始。谜底在第二部队踏上战场时揭晓,她的目光通过瞭望塔往向人类军队前来的方向,轻轻地抽了口气。
那是一整排庞然大物。
这么说或许不太确切,和飞艇比起来它们实在算得上娇小,只是比普通人大上许多,仿佛马戏团的巨型马车。没有六匹马在前方拉动,倒有六对轮子在它们下面滚动。这些自己滚动起来的轮子上连接着一条扁平的金属履带,这玩意能让沉重的车身驶过凹凸不平的沙地与泥泞。
“那是什么?”维克多嘀咕。
塔砂可以告诉他那是什么,这金属的身躯与履带都太过典型。那是一整排数十辆的装甲车,车上停着大量的机械鸟,前方伸出一条铲子似的前臂,身后跟着人类的士兵。
塔砂知道,匠矮人埋在战场的那些陷阱恐怕没用了。
装甲车的“铲子”探测着前方的土地,触发各种陷阱,引爆匠矮人按照战利品研制出的魔导地雷。铲子旁边伸出的金属长钉在钉入土壤之中,深深扎入数米,划过一条弧形轨道,在探测出中空部分时猛然掀起土层。车中身的隔板打开,从中弹出一只带着钻头的小型机械,钻头旋转着扎入地底,像某种打井机器。这东西用来排除陷阱未免太兴师动众了点,塔砂很快醒悟,那是专门用来寻找地下城入口的机械。
圣骑士亚历山大可以一拳打开通往地下城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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