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牙拉里就站在那个房间当中,暂时没想出他们会后悔什么。不过那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因为道格拉斯开始组织起第二次走私,除了要补上那几个跑路的人之外,还扩招了好些人选。
拉里迅速地报了名。
距离第一次走私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参与者的口风也不像开始那么紧。关于东南角的消息陆陆续续流传开来,有真有假有好有坏,但总归不比瘸腿街本地糟糕多少。第一批走私贩的收获让不少人眼红,报名的远超所需名额。
现在拉里成为淘金者的一员了,前一晚他辗转反侧,时而梦见自己腰缠万贯,天天吃得饱穿得暖还要带着相好去剧院,时而又梦见自己被巡警抓个正着,直接拖出去吊死。第二天起床他带着巨大的黑眼圈,忐忑地想着道格拉斯所说渠道的安全性。他们要如何越过边境?拉里脑中翻腾过相当多的动作片,而道格拉斯开始分发金属卡片,招呼所有拿了卡片的人上马车。
一辆超级巨大的马车,由六匹马拉动、花花绿绿叮叮当当、和道格拉斯本人一样扎眼的马车。
瞎子加聋子才会放这玩意出关吧?!拉里一脸震悚地想,可惜上了贼船想下已晚,周围参加过上一次的人看上去却相当镇定。拉里提心吊胆地坐在马车上,胆战心惊地看着马车在通往东南方的哨卡前停下,心惊肉跳地看着道格拉斯向哨兵出示什么东西,轻轻巧巧地被放了行。
此行……怎么说呢,相当普通。
拉里想象一大堆的惊险冲关戏码,结果守卫面无表情地放他们过去了。拉里以为会在东南角看到鬼鬼祟祟的接头人,结果到地方就是个“边贸市场”(这啥玩意),到处明码标价,兑换异常轻松。他曾以为东南角乱成一团,不乱怎么会让他们这些人进来呢?可这儿井然有序,一切如常——不对,有些东西并不“如常”。
市场上的货物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其中的人品种也多。矮个子在市场中走来走去,一群人无分男女老少都矮成一个高度。一些人的打扮风格如出一辙,这可不是他们行骗时胡乱搞出来的异国情调。那个换药剂的摊位前,胖女人长着尖耳朵,尖耳朵哎?拉里一时怀疑自己到了小黑市,遇见了以此坑蒙拐骗的同乡。
“这是你的通行证。”
工作人员将处理过的金属卡片递还给他,上面多了一些复杂的纹样,拉里看不懂是什么——不过反正他也不认识字。所有前来交易(走私,这儿的正规氛围都快让人忘记这是走私了)的人都有这样一张卡,据说是身份证明、拿货记录(信用额度是什么?)和来往此处的通行证。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女声,跟他们宣布了简短的注意事项,比如暂时对这里的事保密,交易后需要上交本金,剩下的才是佣金之类的。来之前拉里还想着要把这边的相关情报卖个好价钱,但听到这番话,他不知怎么的就不想了。真奇怪,就像深陷入什么气氛当中,他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违背的念头自然而然消散。
大部分人都在点头,看起来和拉里有相同的感受。离开前站在拉里旁边的那个人好像突然反应了过来,脸上又露出了不顺从的神情。“如果有人不这么做呢?”这刺头笑嘻嘻地问道格拉斯,“要是有人违背了,斯派克会拿掉他们的头吗?”
“违背者的身份卡会被注销。”道格拉斯说,“也就是失去了来这里的资格。”
“但是对咱们中的不少人来说,一张卡片可比不上手里头的货物值钱。”刺头又说。
“要是与前途之类的东西比起来,货物就没那么值钱了。”道格拉斯笑道。
“跟你来的人都是烂命一条啊。”刺头不依不饶道,“别说前途,咱们的人生都没几个钱重要。”
“的确,你们来的时候都是烂命一条。”道格拉斯耸了耸肩,一跃跳上了马背,“可是当你们来到了这里——只要你们不放弃手上的机会——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的口气如此笃定,仿佛眼前普通的城镇是什么能实现梦想、改变人生的梦幻之地。拉里记得自己跟他谈过这个,在某个醉醺醺的夜晚,某个还不确定要不要来的时间。“你把那里说得这么好,”缺牙拉里口齿不清地说,“说得这么好,你自己又从那里得到了什么?”
道格拉斯看起来并没有富得流油,他没身穿华服,没骑着高头大马,也没抱着漂亮女人。拉里这话问得像挑衅,声音又小得像嘟哝,道格拉斯却为此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比平常真诚许多的笑容来。
“一切。”他说,“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于是拉里来了,拿上了他信用额度允许的最多商品。要是这些东西卖不出去,把他拆开卖也还不清钱。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做买卖过活,好在赶上好时候,来自东南角的商品正紧俏。
所有第一次拿货的人都只有为数不多的信用额度,哪怕全部卖光,进入瑞贝湖的总数也只是九牛一毛。饥饿营销让许多有购买意图的人被吊足了胃口,他们可能花费一两个月犹豫是否要买家门口的某样商品,却在走私贩们时隔一周再次出现时一拥而上,痛快地掏了钱,还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小黑市的客户最为热情,在这儿徘徊的人比以往多上了几倍,打扮就绪的走私贩还当自己被官方的探子或找茬的苦主抓了个正着,险些一露面就掉头跑路。人群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们,一张张远远称不上赏心悦目的脸笑出一朵朵花儿来,谄媚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那个,就是那个药!”中年秃顶的男人喘着粗气,刚从人群中杀出血路挤到最前方,拿钱的手一路戳到药贩子脸上,“我买十份,不,我全买了!”
“我出两倍!”拿口罩遮脸的人喊道。
“三倍!”
壮阳药是当之无愧的拳头产品,不知怎么的便声名远播,人性的某一方面在此暴露无遗。买药自用的人不少还藏头露尾,二道贩子和欢场老板的手下则来的大大方方,一个个双眼冒光。所有壮阳药在第一个晚上就销售一空,最后几分的出售还变成了拍卖,拍卖到最后甚至险些引发斗殴。“你知道我的老板是谁吗!”竞价到脸红脖子粗的人向彼此吼道,几句对吼中的信息量足以让情报贩子笑得合不拢嘴。
东南角出售的止血药剂效果很好,数量极少,不过它并不是第二受欢迎的品种。排在壮阳药后面的是一种绿泥似的美容草药,将之敷到脸上能让你的肌肤“透亮光滑光彩照人娇嫩如花”,还能“延年益寿青春常驻”,前者肉眼可见,后者纯属扯淡,不过要反驳后者至少需要过个几年,在其他药剂的药效立竿见影的时候,不少人相信了药贩子随口胡诌的鬼话。抓住商机的走私贩赚得红光满面,把没抓住机会的人嫉妒得眼睛发绿。
拉里对行情两眼一抹黑,此前每种商品都拿了一点,药剂瞬间卖了个精光,其他部分就有些头疼。“我又不是做这个的料子。”他跟相好的抱怨,龇出缺了牙齿的嘴,“你看我的脸,哪里像个卖东西的?”
“你这木头脑子!”相好米歇尔骂道,“卖药的钱别花了,先去买衣服!”
买全套衣服裤子鞋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几乎用光了卖药赚来的钱,心疼得拉里直抽气。他几乎被米歇尔拽着买完了衣裤,又被她拉去看那些坐马车的生意人怎么走路。还真别说,等拉里穿上了这套行头,像个上等人一样昂首阔步向画廊走去,那个踹过他好几次的守卫根本没把他认出来。那家伙为他拉开门,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拉里只感到一股热气往胸口冲去,走得格外昂首挺胸。
这套行头让拉里能够出入以往绝对进不去的地方,而当他再次敲开什么人的门,主妇们也不太会用扫把赶人。比刚能温饱的平民更上一层,小有资产的人与对新事物怀着好奇心的人乐于尝试从他手中买到新鲜物品——市面上的商品固然安全可靠,军事优先的方针却让不少东西受到管制,生活条件不错的人也对贩卖灰色地带商品的流动推销员没有抵触心理。
第二桶金用来给米歇尔买了衣服。“这不是我想买,是为了赚更多的钱!”米歇尔再三强调道。她买了一身正经人家穿的衣服,拿出的高跟鞋则是自己之前买的。拉里不知道她何时买了这个,不过他倒知道米歇尔没活儿的时候经常看着桥上前往剧院的女人们出神,念叨她们的头饰衣服和鞋子。
下一个晚上米歇尔让拉里换回之前的背心汗衫,自己则换了一种打扮方式。她在拉里摆摊时走上前来,一副与他素不相识的样子,一唱一和地讨论他的商品。有时她在无人光顾时前来,有客人的摊位比门可罗雀的摊位更容易招揽客人;有时她在顾客无法决定时走出来,“你卖的东西真是好极了!”她装作之前的顾客,天花乱坠地夸一通。最后她装作要掏钱买走摊位上剩下的商品,一般到了这时候,真正的客人都会率先掏出腰包。
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靠这种方法将手里的东西很快卖了大半,拉里这辈子手头没拿过这么多钱。米歇尔数钱数得合不拢嘴,赚钱赚得斗志昂扬,睡觉都在喃喃念叨着接下来要如何如何(“我们可以去别处买点东西卖,就说是从东南角进的货……”)。在她忙着计划下一步的间隙,拉里自己做主给她买了顶帽子,他记得米歇尔对类似的款式盯着看过好久。
这东西和他的衣服一样贵,米歇尔看到后愣了很长时间,大骂他是个浪费钱的蠢货。“我都计划好了!”她这样说。不过鉴于接下来她就开始扑上来亲他,把浓重的眼线哭得满脸都是,拉里觉得她应该还是挺高兴的吧。
第三次走私开始前几天,有人叫住了拉里他们。
那是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胡子精心修剪过,甚至拿着那种在大商人之中很流行的手杖。他叫住了正在另一场卖力演出的拉里和米歇尔,打断了后者的推销,开门见山地说:“我看到你们有一阵子了。”
拉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开始他以为这人会不会是米歇尔以前的客人,可米歇尔一样紧张又茫然(也是,米歇尔工作时间的大浓妆和目前的打扮判若两人)。那个商人继续说:“最近来自东南角的商贩不少啊,市长先生从未说过那里解禁,但前往红桉县的道路似乎不再禁止通行……”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他们听不懂的话,拉里求助地看向米歇尔,后者强作镇定,毫无对策——即使拉里打心眼觉得他相好的超聪明,米歇尔也只是个瘸腿街出生的妓女,不认识一个字,见识不比拉里多到哪里去。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通,在准备好逃跑路线就差实行计划的时候,中年人终于停了下来。
“我本以为你们两个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看来也只不过是小卒子。”他悻悻道,意识到刚才那番卖弄纯属抛媚眼给瞎子看,“言归正传,我想要加入。”
“这不归我管。”拉里梗着脖子说。
“你只需要替我带话就好。”中年商人说,“我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东南角与这边的贸易,不仅仅是用商品卖钱。边贸市场贴出了一张长长的列表,上面写着东南角愿意出钱购买的东西。
拉里不认识表单上的字,只能读出每一项后面很大的数字,大得吓人,最上面一项好多个零!这数字震撼到了好些走私贩,他们野心勃勃地背诵下了表单,准备赚两边的钱。旁边有工作人员会给人念表单上的内容,但拉里压根没去听,首先他记性很差,其次,他觉得自己能卖出手头的东西已经是老天保佑,还是别奢望太多为好。
显然,眼前这个商人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列表上有啥来着?拉里一个都记不得,但他想起来,道格拉斯曾说过能拉到交易对象,也能赚一笔钱。
第三次旅程,拉里带上了中年商人安东尼和强烈要求加入的米歇尔。有了后者,拉里基本没事好干。米歇尔在市场上转了一通,在本子上画了一堆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意思的符号,还跟一个叫亚伦的小鬼相谈甚欢。安东尼跟东南角的话事人们谈妥了交易,提前走了回来。他看起来高兴极了,甚至和听不懂半个字的拉里谈起了生意经。
“那会赚很大一笔钱。”他满足地说,“不过要我说,做什么生意都不如‘那一个’赚得多,你知道是什么吗?”
拉里兴趣缺缺地摇头。
“奴隶啊。”安东尼拿手杖拍了拍手掌,“尤其是‘那种’。可惜,要是我的资金链没有出现问题,我会把最近的那一批买下来,她们尾巴和耳朵的形状很不错,其中五只是上等货色,只要转个手就……”
啪。
安东尼没有说完,他的手杖掉了下来。一阵风从拉里面前吹过,将他的昏昏欲睡一扫而空。
有人冲了过来,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看上去仿佛凭空出现在这里。她一把掐住了安东尼的脖子,胳膊伸直,硬是将比自己还高的人类举得双脚离地。她的尖爪掐进中年商人的脖子里,鲜血流了下来。
长着白色兽耳的少女一字一顿地说:“你刚刚,在说什么?”
第58章
拉里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愣住了足足几秒,等反应过来,连忙向对方扑去,想把安东尼从兽耳少女爪下解救出来。他冲向那个娇小的身影,对方转都没转动一下,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挥出。一股巨力揍实在拉里肚子上,他踉跄着向后跌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哇地吐了出来。
这姑娘娇小的身躯里,肯定每个角落都塞满了肌肉。
米歇尔惊呼着向拉里跑过去,周围的人们也惊得交头接耳,一时却没人来劝——瘸腿街的来客看到了拉里的下场,匠矮人与人类工作人员被狼女的可怕气势吓得不敢上前,维持秩序的那几个亚马逊人偏心护短只当没看见,梅薇斯不巧今天没有出现。中年商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两只手努力地去掰脖子上的爪子,那只看上去颇为细瘦的手却纹丝不动。他的双脚在半空中徒劳地踢动,脖颈血流如注,眼看着就要眼珠翻白。
“玛丽昂,松手!”塔砂说。
砰!人类商人的身体沙包似的摔到地上,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连滚带爬地从异族身边跑开,以防她中途改变主意。米歇尔和拉里飞快地钻回马车里,瘸腿街的其他居民也退到了几米外的地方,他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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