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的事就很好理解了。
绯闻刚发酵那会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维克多先生一顿猛喷的人比比皆是。一大堆人憋着鼓劲儿买了书,打开封面,就等着倾泻一下满腔的怨念。打开书前他们早已准备好了台词,就等指着那位维克多大喝一声“呔!这种人也配跟执政官传绯闻?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结果书一打开,嘴里大概只能怒喝出前半段。
维克多的障眼法只掩饰了头上的角,那张脸和头发都没改动,这张脸至今很符合主物质位面的审美。这些人看着他的脸,一口气没吐出来。
“奇装异服!穿得不像个学者的样子!”他们只好这样批判道,语调憋屈且悲愤,“不就仗着那张脸!”
在维克多的某次签售会上,有人在人群中声音不小地说出了上述这句话。被他们谈论的对象并没打算息事宁人装作没看见,他立刻停下了笔,惊讶地说:“谁说我只有脸的?”
人群中谩骂的人当然没站出来,在场的主持人打圆场,说:“维克多先生早已证明了自己脑中的智慧……”
“不不不你弄错我的意思了。”维克多半点不害臊并且一脸认真地说,“我还有无可挑剔的身材啊,是吧?”
主持人被这不按套路来的回答哽了一下,那会儿人们还不太清楚维克多这人是个什么路数,一时间纷纷无言以对。“这就对了嘛。”始作俑者还嫌不够,对着干笑的主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娜塔莎也很喜欢呀。”
新闻界人士爱死了维克多。
他简直是个话题炸弹,不出场也有人为他打口水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能引发海量讨论与关注,有他在绝对不怕空着版面。塔砂暗自觉得,维克多简直是埃瑞安第一个世界巨星。
红透半边天且黑子满天飞的维克多先生情绪稳定,如塔砂所料,半点不受影响,甚至心情良好——哪家恶魔会因为别人的反感和恶意心碎?维克多显而易见地乐在其中,有时候还拿着报纸哈哈大笑,只差自己亲自下场搅风搅雨,哦,他的确下场了。这位恶魔的营销炒作能力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塔砂很乐意物尽其用。只在维克多玩太大被拦着的时候,他才会捧心哀叹自己的为爱牺牲,纯粹撒娇卖乖装可怜。
塔斯马林州的媒体基本都把焦点集中在“以色侍人”的维克多身上,帝国那边就玩得更开。过去媒体战中的针锋相对,如今变成了促狭的幸灾乐祸。
他们报道一大批执政官粉丝的捶胸顿足、肝肠寸断,还开始八卦执政官本人,横竖他们顶头上司也不是执政官。一系列言之凿凿的小论文横空出世,从《执政官娜塔莎女士心仪的十二条品格》、《打动执政官的服装与艺术品位》,到《八一八哪种长相能得到执政官的青睐》、《那些疑似是执政官秘密情人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包罗万象。
帝国那边的媒体过去管束得比塔斯马林州紧很多,但因为两方对峙的特殊性,在针对塔斯马林州的娱乐新闻上,帝国硬是领先不少年。
塔斯马林州的不少民间人士为这些消遣执政官的新闻火大,老样子,通过口水仗开始表达抗议,并回敬回了过去帝国高层人士的八卦——看热闹的帝国元首简直躺着都中枪,好歹开始动手阻止管理下品的谣言,这又是后话。
话说回来,塔斯马林州的人们义愤填膺归义愤填膺,这几个月去把自己头发染白的人车载斗量,不分男女老少。
说来也真是巧,与执政官大人亲近的人当中,玛丽昂也是白头发深色皮肤。她跟着塔砂参加过和谈签字仪式,那张今后必定会出现在史书上的和谈照片里她俩还同框呢。这下子,“白毛棕肤爱好者”这个头衔好似尘埃落定,除非塔砂出来个其他配色的新情人,不然很难摘掉了。
这其实完全是误解,玛丽昂和维克多身上简直没有相同的地方,就算是外表配色,仔细看看也很不一样。玛丽昂那头白毛摸上去像动物毛皮,柔软蓬松,她的狼形与人形时头顶上的触感都一样;维克多的白毛很硬,桀骜不驯地支棱着,看上去有着碎银一样的反光。玛丽昂的皮肤是棕黑色,像那种在夏威夷海滩上撒脚丫乱跑的野生小姑娘;维克多的肤色则适合各种出售男色的杂志,“野生”与“人造”之间的比例搭配得恰到好处,可口得像巧克力。
围观群众绝大多数没亲眼见过玛丽昂或维克多,更别说两个一起见了,于是“执政官大人好这口”的传言就快变成公认设定。没人敢跟塔砂求证(等闲也见不到她),但还真有人去问玛丽昂。追逐娱乐新闻的狗仔队初见雏形,勇敢的记者怀着大无畏的精神,甚至敢去采访一位几分钟前还是一头巨狼的女士。
“对于执政官大人的选择,您是否感到遗憾呢?”记者循循善诱道。
“大人的所有选择都是对的!”玛丽昂斩钉截铁地说。
“呃,我的意思是,关于那个‘维克多先生’……”记者本想问玛丽昂对从天而降的无名之辈得到执政官的爱有何感想,但想了想刚才巨狼匕首那么粗长的利齿,为了不刺激对方,最终还是保守地选择了另一种说法:“请问您对那个‘维克多先生’爱慕执政官大人有何感想?”
“有什么问题?”玛丽昂说,“大人这样了不起的人,不爱她的人一定瞎了!”
但凡玛丽昂露出一点生气或不甘——这种塔斯马林州的居民普遍对绯闻时间露出的表情——记者都能添油加醋地写出一篇“旧情人黯然神伤”的报道,腹稿已经打好,洋洋洒洒上万字不在话下。可是对话进入了这等分支,谈话中断,采访进行不下去了。
狼女玛丽昂的心思十分简单,她觉得塔砂天底下最棒,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好,觉得任何人爱她都非常正常。又因为塔砂天底下最棒,玛丽昂觉得她做的任何选择一定都有道理,自己脑子不聪明,猜不出意图的话,支持就好了。这样单纯坦荡的念头,反而塑造出了油盐不进的铁壁铜墙,想要暗示她是执政官旧情人的人全都铩羽而归。
维克多特别失落,他过去在书里看一堆人都不顺眼,其中以狼女玛丽昂和撒罗圣子塞缪尔为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能和他们亲切会面的躯体,还明目张胆地抱得他们敬爱的顶头上司归(或者被他们的顶头上司抱得而归),维克多简直天天期待他们找上门来跟他掐一架啦!他现在舌战肉搏都不怂,但撩起袖子却发现敌人不来,塔砂还不让他去约架,何等让恶魔惆怅。
半个月后,进阶版本的谣言出现,维克多总算梦想成真。
新谣言:玛丽昂是娜塔莎女士的私生子。
对,他们的意思是,玛丽昂的白毛棕肤是遗传。
据说得到坏消息后有五个阶段,先是否认,再是愤怒,然后讨价还价,最后绝望,开始接受现实,那些为绯闻感到晴天霹雳的人也是如此。各路消息的走向在塔砂和维克多的摆布中顺利推进,不久后开始有遮遮掩掩(并迅速变得人尽皆知)的小道消息暗示维克多不像他看上去一样年轻。这说法能解释维克多知道的大量知识,既能理解成“他因为某些原因看上去很年轻”,又能为今后的“维克多不是人”做铺垫。
所以说……
玛丽昂怒气冲冲地表示自己是兽人,她早已英勇战死的亲爹当然也是兽人,为了体现这一点,她当即化狼追着胆敢提出这种问题的记者一条街。接着她跑回地下城,挠开维克多的门,跟他鸡飞狗跳一场好打。
上述事情会发生,主要因为玛丽昂是少有的几个知道维克多不止是学者和小白脸的人之一,塔砂未雨绸缪,早已委婉地告诉过她“用力揍不用怕揍死,但你要是打不过也不用怀疑人生,那是很正常的”;其次是因为当天上午,维克多在被求证父女关系时,极其巧妙地进行了一通每个字都没说谎但是每个字都在误导人的发言,直接导致倒霉记者在下午胆大包天地跟玛丽昂求证。当恶魔想要拉仇恨,他根本都不用说半个脏字。
这场决斗打得天昏地暗,桌椅乱飞,历时近一小时,看上去声势浩大,事实上在成(熟的)人监护下进行,并没有什么什么危险。身为他们场地的地下城塔砂默默看着他们斗殴,或者说看着维克多装蒜逗狼,心情宛如看到家里的一猫一狗打得绒毛乱飞,实在没有泪眼朦胧冲出去大喊“你们不要为我打架!”的女主角紧张感。
这场打完,维克多完胜,玛丽昂倒不生气了。她的情绪直来直去,某些思维方式相当野兽派,属于漫画里典型的那种能用拳头收服的队友。这点搞得维克多相当忧伤,难以享受胜利的果实。
“她对我比对你亲近得多。”维克多在塔砂与玛丽昂的链接频道中挑衅道。
“那是大人自己的选择,不管我的事,其实也不关你的事。”玛丽昂干脆地说。
“你就不担心我吹枕头风,把你的大人变得不英明神武了?”维克多尤未死心。
“凭你?”玛丽昂奇怪地说。
她不是在嘲讽,她是真心的,这点杀伤力更大。
塔砂笑出了声,让阿黄给玛丽昂送毛巾去了。
第129章
横空出世的维克多先生在整个埃瑞安的花边新闻版块上兴风作浪几个月,存在感终于稍稍下降。这一年夏天,一位游子的归来轰动了瑞贝湖。
路德维希。斯普林霍尔,被称为“兽人涂鸦者”的画家。
得到消息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人头涌动,这一天的瑞贝湖因为这超乎预计的热情不得不局部限行。瓦尔克艺术家协会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各界人士都为能得到邀请函兴奋不已,许多协会的元老级成员都出现在了欢迎会上,包括协会会长昆蒂娜与年事已高的最初赞助人罗拉。
卫兵们维持着秩序,手持鲜花的群众夹道欢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来了!”有人激动地喊道。魔导汽车在路口停下,车门打开,画家路德维希从中走出来,刚脚踏实地就险些被声浪掀翻。
一些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疑惑于这位画家怎么不是兽人——若非这声音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他们多半要被别人笑话。被称为兽人涂鸦者的画家并不是兽人,路德维希是个普通人类,实打实的瑞贝湖出身,甚至还是个富家子弟。这位离家多年的游子在闪光灯与人们的欢呼声中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微笑与招手。
昆蒂娜会长出来迎接了他,在协会成立之前他们就已经是朋友。当了多年会长的昆蒂娜早已对这场面习以为常,他牵着路德维希走向会场,像牵一只被大灯闪懵的鸟。等终于走进会场当中,后者才晕乎乎地回过神来。
“回家的感觉如何?”昆蒂娜说。
“这阵势真吓人。”路德维希笑着吐了口气。
“怎么,别处没人欢迎你吗?”昆蒂娜开玩笑道,“你的名声早在夜幕防线拆除前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埃瑞安,要是那些‘兽人不知名画家’的作品合集会给你付稿费,你的身家搞不好比你哥哥的还大。”
路德维希大笑起来,说:“说欢迎还是算了吧,昆蒂娜,我不到处逃跑已经很满足啦!”
“那你更不应该为这阵势惊讶。”昆蒂娜说,“你的名声举国皆知,你本身却跟着义军一起到处跑,来无影去无踪,人人都想一窥大名鼎鼎的兽人涂鸦者的真容。”
“真高兴他们现在才看到。”路德维希打趣道,“早些年要是被逮住,他们就只能看我被吊死后的样子了。”
兽人涂鸦者不是兽人,他只是画下了无数关于兽人革命的宣传画。那些色彩夺目、线条锐利画作被印在兽人解放军“自然之春”的宣传单上,出现在自然之春活动后的现场,以一种幽默却声音响亮的方式,呐喊出兽人自由平等的诉求。
路德维希跟着游击队东奔西走了很多年,在兽人解放军持续挑战帝国权威的那些年里,他的画作也随之扩散到了帝国各处。它们被帝国的媒体报道,在媒体受限后又被私下传播,那些简洁幽默的讽刺画难登大雅之堂,却在人们的喜爱中传播极广。画面是世界性的语言,哪怕传播开来的图像被删减掉了标语,哪怕看到它们的兽人一字不识,他们也能听到其中震耳欲聋的呼声。
开始路德维希被称作“兽人不知名画家”,后来又有人将他称为“兽人涂鸦者”,意在讽刺画出那些粗俗小漫画的人根本不配被称作画家。路德维希对这头衔欣然接受,他既不介意与兽人为伍,也不介意承认自己的作品只是涂鸦。有什么关系呢?精美的画作与街头涂鸦都只是载体,在路德维希参与的那场战斗中,他选择后者来充当刀剑。
血淋淋的战斗打响的同时,战地画家路德维希以笔为剑,在没有硝烟的那个战场战斗,他的努力唤起了帝国对蓄奴制度的关注与思考,也打动了许多迷茫或麻木的兽人。路德维希的创作产生了空前的影响,在人类帝国与塔斯马林对峙的环境下,在兽人觉醒抗争的历史大潮中,他的画传播了薪火,他本人成为了一柄火炬。
距离他上一次回到瑞贝湖,已经快要二十年了。
夜幕防线建立前,泰伦斯领导着兽人义军离开瑞贝湖,走出塔斯马林州,进入了广阔而危险的帝国,路德维希在那时随军出发。兽人、帝国与塔斯马林的三方合约初步签订,再到夜幕防线终于拆除后,兽人与帝国艰难磨合的过程中,路德维希依旧各方奔走,到今天才能凯旋而归。
与离家之前的优渥生活相比,这近二十年风餐露宿、四处奔逃的生活简直像另一个人生,但路德维希看起来并不瘦弱,恰恰相反,他看起来居然健壮了许多。曾经苍白的皮肤被晒黑了,那双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过去这些年他用石头、树枝、和最简易廉价的画笔作画。在家乡长到二十多岁的小公子离开了温室,经历了风雨,像一棵顽强的树,茁壮生长。
“那兽人呢?”昆蒂娜问,“兽人的地盘上你也没被这样欢迎过?”
“有欢迎,也有骂声,我毕竟是个人类。”路德维希坦然地说,“好在到了最后,欢迎总比咒骂来得多。”
在帝国眼中,路德维希是兽人画家,而在兽人当中,路德维希又首先是个人类。兽人领袖泰伦斯能看到他为兽人革命带来的无形影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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