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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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如梦-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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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
    卿?
    任青顿时僵住了,心里却千回百转,早已闪过不知多少念头。
    他很想叫醒他,问清楚他口里的那个字,到底是「卿」还是「青」,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如今还占有几分位置?但唯恐答案万一会是想象中的那样,自己要怎么办?
    他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是「青」,他会如何?若真是「卿」,他又该如何?
    或者……是「卿」,还是「青」,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任青淡淡苦笑了一下,再次轻柔的吻上安笙的唇,不料他却动了动,竟醒了过来。
    「吵醒你了?」任青问道。
    睁眼见是任青,安笙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翻了个身挣开对方的怀抱。
    「听侍女说,你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任青却伸手又把他的身于扳过来对着自己,关心的道:「还没吃东西吧?我叫人弄去。」
    「天热,没胃口……」安笙没精打釆的回答。
    「那不成,总得吃点,好啦,也别睡了,我叫人把吃的送去凝碧阁,那儿凉快。」
    安笙还待拒绝,可任青已经把他拉了起来,就像往常一样抱着走出了房间。
    ◇◆◇
    凝碧阁确实凉快。
    从府外引来一眼活水汇成个池子,凝碧阁就建在池上,清凉的水气把夏日炎炎的热浪逼退不少。
    阁内石桌上已经摆上了不少糕点、时令鲜果,还有冰镇的酸梅汤、小火熬出的银耳莲子羹等,都是安笙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任青心情似乎满好,饶有兴致的哄着安笙吃东西,安笙本就欲睡,但拗不过他,干脆顺从的端起琉璃碗来,几口就把银耳莲子羹喝了下去。
    然后,他把碗一放,「吃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半天没回答,安笙奇怪的抬头一看,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你这样子,让我想起那年胡语师父酿了葡萄酒,你却以为是果汁,一口气灌了一大杯,结果醉了整整一天。」任青笑咪咪的道。
    安笙闻言,有点讶异的抬眼看了看他,「你说过好几次了。」
    「我知道。」任青回答:「那我有没有说过今天是七月十五?」
    见安笙不解的看着自己,任青脸上又露出个笑容来,「七月十五放河灯,你忘记了?」
    话甫说完,任青已经拉着安笙的手来到凝碧阁边的汉白玉九曲矮桥上。
    「以前碎叶城也会放河灯的。」他坐在桥边,脱下自己的鞋子,赤着双足伸到清澈的池水中。
    就像小时候他在碎叶河边那样。
    安笙看了他良久,竟然也和他一样,脱掉鞋子在桥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手握着手,四只脚都光着,孩子气的在水里划来拨去,溅起晶莹的水花。
    任青抬头看着夜空,满是繁星,星光和长安的灯火通明融在了一起,哪里还分得出来什么是星光,什么是灯光!
    半晌,他才开口道:「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七月十五,想不到一转眼,就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安笙没有回答。
    十五年了吗?
    也许真的是时光荏苒,刹那芳华,原来都已经十五年了……
    他低下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却惊讶的发现顺水飘来上百盏羊皮小水灯,点着白色的蜡烛,摇摇晃晃的沿着水流方向往另一头飘去,然后顺着池洞消失在高墙那头,流到府外去了。
    耳畔,任青的声音又缓缓响起,「我父母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放灯出府,爹说,那是给孤魂野鬼照路用的,让他们能看清托生的路,下辈子投个好世道、好人家,千万莫生在……」
    他说了一半又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下,眼神在夜色里越发黯淡起来,见安笙注意力还在那羊皮小水灯上,便伸手把他揽到怀里,低声道:「我一直欠你一样东西。」
    「欠我什么?」安笙奇怪的回头,却见他吩咐侍儿拿上来一盏河灯。
    「我记得很清楚呢!」他在安笙耳边道:「十五年前的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你,手里就捧着一盏河灯,不过可惜被踩坏了。」
    听任青这么一说,安笙才想了起来。
    回忆起那时的初次见面,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我当时可真的把你当成偷马的贼了。」安笙笑道。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哪里跑出来个难缠的家伙,真是甩都甩不开。」任青一面回答,一面把那盏河灯小心翼翼的递到安笙面前。
    「赔你的,虽然迟了很久。」
    安笙低头看着手里的河灯,不像是外面的工匠手笔,做得有点生涩,但还称得上仔细……
    待看见任青手上细微的伤口,他彻底明白过来。
    「是你做的?」
    「嗯!」任青没有否认,把灯中那根蜡烛点亮,「既然是赔你的,自然该我亲手做。」
    「放了吗?」他在安笙耳边低声问道。
    安笙点点头。
    于是,那盏河灯就慢慢的、摇摇晃晃的随着流水飘荡,然后沿着水流的方向往府外飘去。
    看着那点烛光慢慢消失,任青才又轻轻的开口:「安笙,你想家吗?」
    「怎么可能不想……」安笙静静的回答。
    任青回头看着他,清秀的面孔在摇曳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更加完美,轮廓漂亮得仿佛画笔勾勒出来的一般,那双碧蓝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幽深暗蓝,早已不复童年记忆里的清澈透明。
    任青忽然伸手把他拉到了自己怀里,用力抱紧。
    安笙有点吃惊,挣了一下就没再反抗,任由他抱住,随后,一个吻轻轻的落在他发上,任青耳语般的喃喃开口。
    「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和你回家……」
    真的,一起回家……
    ◇◆◇
    「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和你回家……」
    那夜任青在耳边呢喃的话,不过是短短几个字而已,却不知为什么,每次想起,都会让安笙忍不住一颤,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他想问,但看见任青平静的,带着淡淡笑意的表情,就怎么也问不出口……
    日子一天一天看似平静的过去,暑意渐渐消退,风中传来的不再是夏日的灼热,慢慢的变成了秋风的凉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苦夏的关系,这暑日一过,安笙的精神倒是好了一些,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整日昏昏欲睡的样子,偶尔也会出府。
    任青其实并未限制安笙的自由,他爱去哪里都不曾管过,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带着两个家丁在身边,日落前一定要回来。
    安笙不想再和任青闹下去,于是也就答应了他。
    倒不是完全原谅他,只是他觉得倦了、累了,委实再没力气,也没那心情折腾下去。
    也许还因为,他心里总隐隐有点预感,待在这长安的日子,可能没有几天了……
    也许还因为……认命了吧?
    他一直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要飘往哪里从来由不得自己……曾经满怀憧憬,曾经天真的以为能靠自己的一双手在这万国来朝的长安城中,闯出一天属于自己的天地来……如今梦已碎,情何以堪?
    罗紫卿死了,九龙白玉冠碎了,自己也成了废人,这长安城,真的再没有半点值得他留恋的了……
    不……也许还有翠涛居……
    所以,安笙就算是离开了李任青的府邸,也只是去翠涛居坐坐。
    近来翠涛居甚少开门做生意,谁不知这里接连出事,连老板朱颜都萌生了退意,想把店子盘出去。
    只不过安笙来的时候,哥舒碧常不见人影,只有朱颜和两个店伙计,好不冷清。
    朱颜一如既往很是关心安笙的生活,一点一滴都问得仔仔细细,常常让安笙哭笑不得,都快赶上和他阿娘一样的啰嗦了。
    但快日落的时候,安笙都会告辞离去。他答应过任青,要在日落前回到那座华丽的宅邸,虽然……那人不一定能回来……
    当安笙慢慢踏上房间台阶的时候,抬头看见窗棂上印着熟悉的身影,也不禁愣了一愣,推门进去,果然是他。
    正在侍女的伺候下更衣,脱掉朝服,换上他平时穿着的白色衣衫,腰间系一条水碧色腰带,越发显得身材挺拔,肩宽腰细。
    见安笙进屋来,任青抬头笑道:「正想派人去翠涛居接你。」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案上一弯月牙白玉佩,自己亲手系在了腰带上。
    侍女们都知道主人的这个脾气,便都乖巧的退下。那玉佩是谁都碰不得的,每次更衣,都是主人自己亲手系。那次有个平时甚受宠爱的侍女想替他戴上,不料原本还算得上神情和蔼的李任青忽然翻脸,马上令人把那侍女撵出了李府,再不许踏进一步。
    他们都纷纷猜测,这玉佩到底是何人所赐,主人竟然如此珍惜,连碰都碰不得?
    只除了那位波斯少年。
    前几日,那少年不过随口说了句,玉佩上的丝绦已经旧损了,怎么还不换,主人就二话不说取下玉佩放到他手中,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他们当然不知,安笙就是那弯月白玉佩的雕琢者。
    此刻,安笙见那弯月白玉佩悬于任青腰际,刚换上的天青色流苏随着对方的走动而微微晃动,和那水碧腰带竟正好相衬,于是别过脸去,开口道:「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
    任青走到安笙面前,「今天还算有空,等过几日皇上临幸华清池,就有得忙了。」
    「华清池?」安笙回过头来,「你也会去?」
    唐玄宗临幸华清池避寒,天下谁人不知?
    任青笑笑,「也许吧,不过李林甫会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在安笙面前再不称呼李林甫为「义父」,而是直呼其名。
    似乎是察觉到他话里另有玄机,安笙皱眉看向他,疑惑的问:「你打算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准备出行的一切事宜了。」任青轻松的回答,伸手揽过安笙,又道:「不过可能就没什么时间陪你了,你要是愿意,我送你去法会寺好了,也可以和舅舅说说话。」
    安笙不答,思量着他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低头看见他腰上那弯月白玉佩,不禁心里一动,伸手拈起。
    很多疑问,他想问很久了,却总是开不了口……
    半晌,他才慢慢地道:「我真的没想到,你还留着……」
    他原本以为,他是把自己和碎叶城的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了,再没有一丝牵连,可现在才知道,其实最忘不了过去的,是李任青……
    不……任青……
    那人固执的要自己叫他「任青」,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说,他不姓李!他不姓李!他叫任青,而不是李任青!
    每当这个时候,安笙都会看见他脸上一抹悲伤的神色……
    任青并不知道安笙在想什么,见他低头不语,手指轻轻摩挲那晶莹的玉佩,以为是在等自己回答,于是开口道:「是你雕琢的,当然要留着。」
    安笙闻言,轻轻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第十七章


    十月,秋叶飘落。
    唐玄宗每年十月都会偕杨贵妃临幸华清池避寒,直到第二年暮春才返回京师长安。不但杨家诸人随行,一些亲信大臣也会一同前往。
    皇帝出游,声势浩大。
    可最引人侧目的,并不是玄宗的车銮,而是杨家的五色车队。
    杨家近来越来越飞扬跋扈,尤其是杨国忠,如今他一人身兼四十余职,又遥领剑南节度使,这次随行华清池,便洋洋得意的持剑南节度使的旌节在前面耀武扬威。杨家五人,五色车队,车马皆用黄金翡翠做装饰,水晶、琉璃、玳瑁、珍珠……各色宝石都一一缀在车上,络着金线流苏,各以五色丝缎区分,其中,又以虢国夫人的车队最为豪华。
    杨家车队过处,满地皆是侍儿、侍从掉落的钗环饰物,一些住在附近的人家窥见个空子就连忙捡了去,据说足够几个月的生计之用了。
    陈玄礼身为龙虎大将军,禁军之首,历来也是要随行的。
    他生性正直,本就对一手把持朝政、飞扬跋扈的杨家甚为不满,只是不喜多言而已,如今看见杨家如此穷奢极欲不由得更加反感,策马在一旁的小山坡上看着五色车队慢慢过去,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身后又传来马蹄声,陈玄礼回头看去。
    「哥舒世侄。」
    「世伯。」哥舒碧就在马上双手抱拳作揖行了一礼,笑道:「陛下临幸华清池,可劳累世伯了。」
    「咳,本就是老夫职责所在,什么劳累不劳累的?」陈玄礼回头望着远方浩浩荡荡的车銮行驾,仿佛望不到边似的,黑压压尽是车马,往华清池的方向蜿蜒而去,半晌,才回过头来对哥舒碧道:「世侄不一起去?」
    「哥舒碧无官无职,不过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而已,哪有荣幸随行华清池?」哥舒碧笑着回答。
    「世侄说笑了,你父亲哥舒将军屡建功勋,陛下不也对你们兄弟二人恩宠有加吗?怎地忽然妄自菲薄起来了?」
    「世伯见笑,哥舒碧向来不惯朝堂,粗鄙不懂礼节,此次大哥已经随陛下同行,又何必让我去众人面前出乖露丑呢?待在长安就好了。」哥舒碧连连摆手。
    「长安?」陈玄礼闻言,那双犀利的眼看了看哥舒碧,见他还是满脸笑嘻嘻的轻松模样,也不禁笑了笑,道:「也是,如今长安里的人十去其八,也该留几个做事的。」
    他话中有话,哥舒碧哪里听不出来,依旧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说起来,这次李相不顾病重,坚持随驾前去华清池,真是难为他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啊!」
    陈玄礼不答,只拿眼看着满脸若无其事的哥舒碧。
    「不过听说最近也不是很太平,世伯可要费心了呢!」哥舒碧自顾自的继续说来。
    陈玄礼微微一笑,「世侄过虑了,保护陛下与太子,本来就是老夫的职责。」
    哥舒碧知道陈玄礼向来是比较偏向太子李亨的,不管李林甫曾经怎样陷害过太子,不管杨国忠曾经怎样在玄宗面前诋毁过太子,他一腔正气,都坚定不移的站在太子一边。好在玄宗自三庶人案之后,就并没动过废太子的念头,所以李亨虽然屡被打压陷害,先后经过韦坚案、杜有邻案等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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