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玉兰已经拜了林妈妈做干娘,但听一向严厉的干妈这般说,也不由得惊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因陈妈妈是在和老夫人说话,她实在不敢插嘴,但心里到底存了事,做着手上活的同时,不由得分神出来,暗暗关注着那边。
“阿松,不关玉兰的事,是我昨晚睡得早了些,今天便早一刻醒了。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帮我看看,我今儿这发髻,戴什么首饰合适?你看这支白玉镶金红宝双福簪怎么样?还是这支赤金璎珞宝珠钗?抑或是这支牡丹争艳华胜?戴玉镯还是金镯呢?”老夫人为玉兰说了两句公道话,然后随意地拨弄了一番匣子里的首饰,间或挑出自己看得上眼的几支,让林妈妈也瞧一眼,等着林妈妈给点意见。
“老夫人今儿梳的是大元宝发髻,我看戴这支牡丹争艳华胜最好,之前大老爷不是还送了几条水晶手链来,老夫人今儿穿的是宝蓝色的外衣,就拿蓝色那条过来,再戴一只白玉镯,老夫人看着可成?别的就让玉蓉再帮您看看。”
老夫人对着镜子看了看梳妆后的效果,贵气而不豪奢,简单精致,满意地拉着玉蓉夸了夸,“玉蓉的心思越发地巧了!”
玉蓉福身笑了笑,接着收拾起首饰匣子,“得多亏林妈妈帮老夫人拿了主意,还是妈妈知道老夫人的心,会打扮老夫人。要是光凭奴婢,哪天早上不是得费老大的功夫,可见奴婢这心思实在算不得灵巧。如今咱们院子里,要真说心思灵巧,头一个便是玉兰姐姐,除了玉兰姐姐,那便是雨娘姐姐。这都一个月了,奴婢还没见雨娘姐姐煮过同样的菜色,不知道今天早上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说曹操曹操到,玉蓉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玉莲的声音,“老夫人,雨娘姐姐她们送早点过来了,现在就摆饭了吗?”
玉蓉很是夸张地笑了一笑,“哎哟!老夫人,这可真是说风就来雨,雨娘姐姐可真经不起念叨!”
“送进来吧!阿松,让玉莲先去摆饭吧!老身也想看看雨娘今天是不是又做了新花样?一会儿你们夫人来请安了,也让她直接到五谷斋来陪老身吃饭吧!”
“玉莲,带雨娘她们去五谷斋摆饭。”林妈妈向外吩咐道。
“妈妈,玉莲马上去。”玉莲得了话,应声而去。
另一边,在陈妈妈的要求下,雨娘领着春儿,高嫂子领着花儿,陈妈妈领着枝儿和叶儿,这几个小丫鬟们各自拎着一个食盒,走过一段熟悉的路,来到五谷斋外等候。
雨娘亲自盯着春儿用角落的小炉子把粥温起来后,见叶儿也用炉子烧起了一口锅,有些好奇地问,“陈妈妈,今天连叶儿也带过来了,您做得是什么吃的啊?”
“昨儿有一些好干货到了库,我就炖了一锅好汤,包了几个馄饨给老夫人吃。高家媳妇,雨娘,你们做了什么?”
“我还是熬了一锅粥,煎了一碟鸡蛋薄饼,拌了一碟萝卜。高嫂子呢?”
“我就做了三样糕点:千层酥、茯苓糕、红枣糕。”
三人正说着,一道悦耳的声音突然插入三人的谈话中,原来是玉莲掀帘子进屋了。“雨娘姐姐你可没全讲明白,打从一开始,你都熬了快一个月的粥了,就没见你一样粥熬过两回,今天的粥还是不一样的吗?”
苏雨与玉莲早相交得有如姐妹一样,一见玉莲走进来,马上拉她到角落,“你既来了,老夫人想是已经起身。可是现在就要摆饭了?再怎么样的粥,那不都还是米熬出来,没什么稀奇的,今儿还是一样,你帮姐姐好好看看,再给起个好听的名儿,我是最不会起名的了!姐姐先谢谢你了!”
“好呀!”一揭开盖子,便传来一股弄弄的香味,米粒熬得饱满圆润,紧紧地挤在一起,浓稠间不时闪现一抹水汪汪的浅绿,让人不禁胃口大开,玉莲忍不住诚心诚意地赞道,“果然雨娘姐姐你才是心思最灵巧的,只是姐姐的巧心思怎么就用在厨房里的,别的地方就再舍不得多费一点儿心思了。”
“那可不就得是这样,你雨娘姐姐的巧心思多得没边了,这一手熬粥的花样就看得人花了眼,要是这巧心思再用在别处,哎哟喂,你雨娘姐姐那不就得被王母娘娘请上天去了,人间哪儿还敢有她的地儿啊!”高嫂子一番插科打诨,引得四人笑作一团。
四人正笑闹间,林妈妈领着老夫人进屋了,众人忙福身见礼;老夫人免了众人的礼,接着便道,“可是有什么好事?说来让老身也高兴高兴!”
玉莲端起碗给老夫人盛粥,一边笑着说道,“在说雨娘姐姐呢!今儿熬的粥又是一个新花样,偏生还是个无名氏,高嫂子说正该是这样,不然哪天雨娘姐姐给她的粥取上了名儿,莫不是连神仙都得来品品?人间可不就没了姐姐待的地儿了。”
老夫人闻言亦是恍然大悟,“难怪老身近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原来是我竟不知自己吃的菜叫什么名儿?”见苏雨将两碟小菜呈上,也起了顽笑的心思,“这俩小菜,可有名儿啊?”引得众人又笑了起来,连苏雨自己都没有忍住。
“老夫人,这俩小菜有名儿的,这道糖腌萝卜皮,名叫雪里红,这道薄饼叫黄金蛋饼。”苏雨一本正经地回道。
“这名儿倒也贴切,雨娘也不是不会起名的人嘛!那以后可不能再偷懒不给起名了,今儿这粥雨娘给起了什么名儿啊?”
“清汤白菜丝粥?”苏雨厚着脸皮回答。
“哎哟!雨娘也可真经不起夸,才说你还是会起名的,你这才多一会儿,就把底漏光了。”
“老夫人,在我家乡里,我们只管饭菜好不好吃,可没人在意这个饭菜有没有个好听的名儿,所以雨娘只会换着花样把饭菜做得好吃,不会换着花样给饭菜取个好名儿。好在老夫人身边还有玉莲她们四个,个个聪慧灵敏,给饭菜起名这样的事,就该让她们四个聪慧的姐姐妹妹来做才是。”
“你们瞧瞧,这人还是个会使唤人的!咱们屋里再没有人比她更会使唤人了!”
老夫人话还没有说完,另一道声音响起,“娘可用饭了?可用的香?媳妇来晚了,娘可别见怪啊?”
另一道声音大家也不陌生,一听即知是夫人来了,大家忙停下笑闹,给夫人问安。
“可别如此,婆婆刚才玩得那么高兴,怎么媳妇一来,大家就都不笑了;婆婆,可是媳妇今儿板起了一张脸,吓坏了大家?”
老夫人正高兴着呢,也玩笑道,“不想你也是个淘的。”
“还有谁是个淘气的啊?”
“可不就是她。”老夫人笑着指向苏雨,完全不顾苏雨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雨娘也有一窍不通呢!她换着花样熬了快一个月的粥了,让给粥取个名,你猜取的什么名儿?清汤白菜丝粥。桌上这两碟菜倒给了个好名儿,这是雪里红,这是黄金蛋饼。这差别你太大了,雨娘,你老实说,这俩名儿是你自己想的么?”
“不是!是雨娘在一本书上面瞅见的,觉得好听就记住了!”苏雨老实地回答。
“你瞧瞧,自个儿不会取名就罢了,倒使唤起我身边的大丫头来给她取名,可不就是个淘气的。”
“婆婆,怪不得近来我问林妈妈雨娘做得饭菜可和您胃口,陈妈妈都只说还行,再问都给您做了什么吃的,陈妈妈不是说菜粥,就是肉粥,再不就是蘑菇粥,听得我云里雾里,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可不就是!这丫头也是个刁钻的,她那蘑菇、蔬菜、肉隔天换个花样,今儿不是话赶着说到这儿,一时间说不得还得被她蒙过去。雨娘,给你们夫人也盛一碗‘清汤白菜丝粥’尝尝。”
“老夫人,饶了雨娘吧!这名儿当雨娘没起,再让玉莲给取个好名,别寒碜雨娘了!”苏雨也颇觉得这名儿拿不出手,围着老夫人哀哀求饶,又千求万托地拜托了玉莲,好不容易才磨得老夫人松口,许是心情畅快,老夫人还多用了半碗粥。
才放下碗,不想老夫人竟突兀地提升了苏雨的待遇,“既然玉莲都要给雨娘打下手了,媳妇儿,就趁今儿给雨娘升一升,以后雨娘就拿一等的月例。”
老夫人开了口,施夫人哪有不答应的,忙不迭地答应道,“媳妇也正想要跟娘说说这事儿呢!既然娘开口了,那雨娘就从今天开始拿一等的月例。雨娘做得饭菜倒是真真可口呢!她这一窍怎么不早点开,不然媳妇早就上娘这儿来讨饭吃了。”
老夫人的抬举实在是有些令苏雨惊喜万分,早了两个月得此喜讯,乐得她忙满面喜色地道谢,又与四下众人道了谢。因着心里十分高兴,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颜,一直不曾消褪了去。
第13章 缓归(修文)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眼就要过去了,数了又数,盼了又盼,终于盼到可以去探视的时间了,算上路程上的两天,在十月初三晚,苏陈氏便早早打发了苏清和小柱子去睡觉。就着油灯的微微亮光,苏陈氏领着苏王氏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折腾起来。
苏雨的四口嫁妆箱子被大大打开,衣裳一件件散漫地铺在床上,苏陈氏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才在得到苏王氏的一致同意下,选出了两身绸缎衣裳,四身细麻布衣裳,都是穿着舒服、看着悦目的好衣裳。
“柱子她娘,就给雨娘带这几身衣裳,雨娘会不会不够穿啊?要不要再多给她捎几身?”苏陈氏一边将选出来的衣裳叠进包袱里,一边目不转睛地瞪着剩下的衣裳,似乎大有要从中再选出一些的意思。
“娘,”看出苏陈氏的意图后,苏林颇觉无奈。打从妹妹去了施府,他娘就颇为牵肠挂肚,总是担心雨娘会不会吃苦,会不会受欺负,每天都数着日子提醒他,雨娘哪一天能休息,他一定要早两天进城去;家里有什么吃的,总是惦记着给雨娘留点,鞋袜都不知道准备了多少,连带着娘准备的一些熏鱼熏肉、咸菜这些,他一个人都快拿不动了;偏明早就要动身进城了,她娘又开始琢磨着要给雨娘带随身的衣裳了。
这衣裳可不比吃食,苏林心中略有顾忌,担心一个不好便会遭了主家的忌讳,于是劝说道,“娘,妹妹是去施府里做活的,不是去做小姐,做活的人哪儿能穿得那么光鲜?再说了,妹妹不是说府里四季都会法衣裳的吗?而且施家主子们都为人和善,妹妹签的又是三年活契,不是死契,除了可能做活辛苦些,妹妹在吃穿却是不愁的,娘你不必在这方面过多地担心妹妹。不是我不想妹妹吃好穿穿好,就是心里有些担心,咱们巴巴地送这些好衣裳给妹妹,就怕会被误会咱们在嫌人家主家亏待了妹妹?”
“你哪儿来的这些小肚鸡肠?施主家大人有大量,哪里会计较这些琐碎之事?再说,施府可是官宦人家,那么富贵的人家,谁能没有几件体面衣裳,你妹妹要是没有有几件体面点的衣裳,那才会被别人看轻了。”
眼见为了这几件衣裳,相公和婆婆都快吵起来了,苏王氏忙站出来合稀泥,“相公,你的意思婆婆明白,不过婆婆说得也有道理,只不过是几件衣裳,又费不了你什么力气,明天就先带上,先悄悄地拿去给雨娘,到时候能用得上正好,用不上就任凭雨娘随意处理!有备无患,说不得雨娘正缺衣裳呢!”
苏林略想了一想,倒也是这个理,“那听娘的,就把这几件衣裳也带上。”
听得苏林这般说,苏陈氏满意了,只仍忍不住再三叮嘱,“阿林,这次你去看雨娘,可别就听她说好就行了,也要去问问其他人。娘就怕雨娘又自己忍着,再委屈也不会对咱们说。”
苏林对此也是深有所感,他们一直以为妹妹在唐家过得很好,却没想到唐家是那样一个火坑,他心中仍是悔恨不已;如何肯让妹妹重蹈覆辙?遂郑重保证道,“娘,你放心!妹妹被唐家人那样欺负,我都没法子帮她讨回公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本事。以后我拼了命都不会让妹妹再被人欺负了。”
“婆婆,媳妇早就叮嘱过大郎了,这回咱也不找张牙侩,就找施府的那些使唤婆子好好打听打听,若是真不好,绑也得把小姑绑回家来了,到时候婆婆可别嫌媳妇亏待小姑啊!”
听了长子长媳的话,苏陈氏老怀大慰;女儿虽时运不济,但长子长媳都是体恤弟妹的人,让她心中少了担忧,多了希望,“你们都是做爹娘的人了,说话做事还这么鲁莽,别教坏了小柱子;娘的意思是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兄弟姐妹之间有商有量,大家互相体谅关怀彼此;有什么事就一起想法子解决问题。”
“娘,我们一定会照你说的话去做的!”
彼时已十月了,已是入了深秋,天地间一片萧索,枯枝落叶,满目荒凉。
这样的景色落在无心人的心中,不过正和了天道循环、生命往复的道理;倒是落在那有心人的眼中,便无端端地在人心中添了几分愁思。
京中西城区的车马行前,便正有一人对着落叶纷飞,秋风萧索的景色面带忧思,此人身着一袭白色儒服长衫,身后跟着一个书童打扮的随侍;在他身边不过寸许之外,一身着青色短打衫的男子却满脸喜色,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满目的秋色,不时还与身边的仆从笑言着什么。
这样装扮的人并不在少许,可偏生这么近地站在一处实在少见,倒是惹得别人多看了一眼,尤其令人心里犯嘀咕的是,神色恬淡之人一身青灰粗布短打衫,境况可见清寒;满面忧思之人一身素白细麻儒衫,束发佩玉,显见得是书香之家的子弟。
此番这一恬淡一忧思如此不搭的二人能同车出行,只能归咎于缘份,二人竟是同样从京城出发,同样前往广宁府,更是赶巧了在同一个时间出发,两人又各带了一个随侍,车行自然将两拨人安排在了一起,搭了同一辆车。
身着儒衫的书香子弟便是中举后从广宁城到京城游学的唐耀祖,此时的他,与当时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模样几乎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京中的这一番见识,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那在广宁城备受称赞的学识在京中竟是多有不如,曾经的那些赞誉,几乎迷花了他的眼,好在这趟京城之行,把他浇醒了,心中对明年的春闱有了更客观的期许,虽然也让他对来年的春闱再没有自信满满的情绪,反而多了一丝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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