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始终只是一首插曲。
他的生命中,有剑,有茶,有红梅,有朋友,但是,不一定会有她。
隔了许久,孙秀青怅然叹了一口长气,淡淡道:“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要的,也只是一份平凡的感情。”
西门惑道:“西门吹雪本就是一个剑神,他并不平凡。”
孙秀青霍然回头,看着西门惑:“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说,我选错了丈夫?”
“不是。”西门惑站起身,与孙秀青并肩站在一起,淡淡一笑,“我的意思是,他选错了妻子。”
*
夜色轻起,月明如洗。
孙秀青轻轻走入破庙中,看着庙堂正中一个已经被风霜腐蚀得斑驳剥落的财神爷塑像,看了许久,才缓缓问道:“这半年来,你一共杀了三十八个人,赚了白银二十万两零六千。我有没有算错?”
西门惑站在孙秀青背后,淡淡微笑:“娘,你的算术一向都很好,并没有算错。”
孙秀青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这么巨大的一笔银两数目,我有没有问过你的用处?有没有问过你都用到了哪里?”
“没有。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西门惑承认。
孙秀青依然看着财神爷,依然缓缓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杀得这些人,都有些什么样的身份?”
“我记得我第一次拿到这些人的名单之时,曾经问过你。你当时说,让我只管杀人,其他都不用管。”
孙秀青点点头:“我当时的确是那样说的。”
“现在,你却想让我知道了?”
孙秀青淡淡道:“我现在只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你究竟是在为谁杀人,杀得是些怎样的人。”
“我在听。”西门惑抱臂道。
“这里是一座庙。”孙秀青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我知道这是一座庙。”西门惑不解,“而且是一座财神庙。”
“每个地方都会有财神庙。”孙秀青继续道。
“是的。”
“所以,我随时都可以拿到一份名单。”孙秀青身形突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急速绕着财神爷的塑像转了一圈,等到再回到原地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一张纸筏。一张黄色折叠得很整齐的纸筏。
西门惑不太明白:“随时拿到一份名单?”
孙秀青将纸筏递给西门惑,淡淡道:“这半年来,我每一次与你见面,是不是都会给你一张纸筏?纸筏上总是会有几个人的名字?”
西门惑接过纸筏,看着孙秀青:“就是这个?”
孙秀青点了点头:“这,就是名单。上面写的人名,便是你下一个所杀的目标。”
“你从哪里找到的?”
孙秀青淡淡一笑,解释道:“每个地方都有一座财神庙,每座财神庙里都有一个财神爷。在财神爷的后背上,总是有一个凹洞,据说是用来盛“福寿”的。而这个凹洞里,每隔十天半月,便会有一张纸筏出现。”孙秀青看着西门惑手中的纸筏,继续道,“这张纸筏,便是你我与雇主之间联系的方式。”
“然后呢?”
“等到纸筏上的人名已经被你杀掉了之后,这个凹洞里,又会多出一张可以在任何银号里随时兑现的银票。”
西门惑微笑道:“银货两讫,雇主与杀手之间,却连面都不用见。看来雇主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
“你若知道,你杀掉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你便会觉得,不见面是唯一也是最好的一种方式。”
“我杀掉的,都是些什么人?”西门惑忍不住问道。
“大都是一些好人。”孙秀青淡淡看着西门惑,淡淡说道,“当然也有一些人并不能算太好。他们有的人早年也做过一些错事。但现在,却无疑都是江湖中公认的大善之人。”
“譬如呢?”
“你第一次杀人,杀得就是雁荡山五绝门的掌门天蝉子。他一生慷慨豪情,侠肝义胆,从未做错过一件错事。”
西门惑的眼角在跳动,他淡淡问:“我第二个杀的人,名字叫做原鹿,他怎样?”
孙秀青缓缓道:“福建武夷山脚下,有一个隐士,不问世事,不问江湖,垂钓溪边,与世无争。他的名字就叫做原鹿。”
西门惑的嘴唇忽然有些干燥,忍不住再问:“我记得我第三次杀人,是一对兄弟。”
“龙虎门的龙兄与虎弟昔年与少林寺智通方丈联手清肃江湖中的恶贼盗寇,耿直义气,救人于为难之中,助人于水火之间。兄弟俩均是世间难得的英雄豪杰。”
西门惑微微动容道:“少林寺智通方丈也是我……”
“是你的第十二个目标。我知道。”孙秀青点着头,叹息道,“这三十八个人,每一个人的来龙去脉,我都比你更清楚。”
西门惑眯起猫眸,冷着脸:“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我错杀了一帮子好人?”
孙秀青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即使杀错了,也已经无路可退。”
“无路可退?”西门惑不懂。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已无路可退。”
西门惑从胸口里轻轻呼出了一口闷气,随手展开纸筏,只看了一眼,瞳孔便蓦地收缩,收缩成痛苦的两点星芒。他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就算是刚才听到了他所杀之人都是好人,他也不曾这样惊惧战栗过,但现在他的手竟控制不住的抖动着。
孙秀青冷冷看着西门惑,冷冷问:“这上面的名字你都记住了么?”
西门惑不可置信地看着孙秀青,薄唇颤抖:“我……我不能杀。”
“你难道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么?”
“娘!”西门惑痛苦地喊。
孙秀青从西门惑手中取过纸筏,淡淡看了一眼,随后冷静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擦燃,瞬间就将纸筏烧成了灰烬,她淡淡道,“有些事,你不得不做。有些人,你也不得不杀。”她抚了抚西门惑的肩头,继续道,“身在这世上,每天你都会遇到不同的烦恼。这,只是其中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一件。”她顿了顿,又叹道,“你若不完成这次的任务,也许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说完,她已轻纵出庙,身形飘忽,几步间就已影踪不见。
西门惑望着孙秀青远去的地方,缓缓低垂了双眸。
那张纸筏上,一共只有两个人名,一个是唐缺,还有一个,赫然竟是“唐玉”。
☆、第三十三章:心事怔忡
西门惑独自坐在破庙中,从月明坐到月暗,从天黑坐到天亮。
整整坐了一个晚上,却依然没有想出一点办法。
改行不做杀手?从此抛去杀手的外衣?然后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他的地方?再也不见任何人,包括娘?
这么做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要杀的人中,有一个人是唐玉么?
为什么会是唐玉呢?他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就算名声再大,也不过是顶着唐家堡三公子的一个头衔而已?为什么这次要杀的人竟会是他?
想到唐玉一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样子,西门惑的头就很痛。非常的痛。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给了他这份名单,要他将唐玉与唐缺杀掉。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赶去唐家堡里,一剑穿喉血飞虹。用唐玉与唐缺的鲜血染红自己手中的长剑。
然后高高兴兴拿着一万六千两白银,痛痛快快地找个地方游山玩水去了。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现在,唐玉已经是他的朋友了。他根本就下不了手。
虽然他与唐玉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曾经他们在马车的车厢里,也赤诚相对过,相拥过,相互依偎与耳鬓厮磨过。
曾经,在那个疾风骤雨的深夜,在万梅山庄几千人马的围困中,是唐玉,他冒着生命的危险,为他断后,为他清敌,为他出谋划策,让他孤独无助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他已经将唐玉当做是生命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朋友了。
剑再快,也不能对朋友下手。
但若不下手呢?西门惑想起方才孙秀青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若不完成这次的任务,也许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不杀,便见不到娘。杀,便少了一个朋友。不仅少了一个朋友,自己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徒。
他到底该如何选择?
西门惑头痛欲裂,仰天长啸,声音在寂寞无边的旷野中,显得清冷而无助。
*
西门惑离开“万丰酒楼”后,唐玉便投了一枚小火信在空中,看见小火信在空中炸出了一个“玉”字,唐玉满意地坐回座椅中,替自己又倒了一杯清茶,浅浅饮着。
果然半盏茶过后,老丁便匆匆走进酒楼内,四处看了看,立刻找到了唐玉。他走进唐玉身旁,躬身道:“三公子,咱们的马车在两里外的一条小河里搁浅了。”
“哦?”唐玉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茶。
“小人本当将西门公子从河里捞上来的,却……”老丁欲言又止。
“你说,但说无妨。”
老丁低头垂目,尴尬道:“小人正要跳下河,却突然看见大倌也在那里,所以……”
唐玉淡淡替老丁接着道:“所以你就没有跳进河里把西门胜雪捞上来。所以你就把他留给了唐缺?”
“小人无能。”
“做的好。”唐玉却轻声赞道,“我若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老丁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隔了半晌,唐玉突然淡淡问道:“老丁,你跟了我已有多少年了?”
“小人从三公子十岁起就一直跟在三公子身旁,至今已有十年了。”老丁微微笑道。
唐玉补充道:“是十年零三个月又七天。”
老丁的眼底立刻露出了一抹敬佩的神色,态度更加恭敬了:“是,三公子好记性。”
“你的俸禄是多少?一年七百八十两白银?”
“是。前年的时候,还是五百五十两。后来老祖宗见我年已半百,故而体恤小人,又加了二百三十两给小人。”
“够用么?”唐玉淡淡问。
老丁立刻单膝叩地,肃容道:“小人不敢欺瞒公子,实在是俸禄太多,多到用都用不完。”
唐玉抬手扶起老丁,微微一笑:“这是你该得的。用不完,就想办法用。养情人,养小妾,养孩子。总有用得完的时候。”
老丁一张老脸上突然红了一红:“三公子说笑了,老丁对女色方面,并不贪心。”
“若有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陪在身畔,夜夜笙歌,想必纵然你要贪心,也是力不从心了。”唐玉对着老丁温婉一笑,“不是么?”
老丁惶恐道:“三公子,小人……小人不明白……”
唐玉淡淡解释:“秦淮河‘名玉舫’的烟翠姑娘,艳绝无双,歌喉曼妙,若要包下这样的一个名/妓,凭你那点子俸禄,怕是远远都不够吧?”
老丁双膝一软,整个人顿时垂倒在地上,满脸错愕:“三公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玉微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我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他顿了顿,“更何况,你在我身边十年了,我若连你的私生活都不了解,别人岂非要怪我太不关心手下人了?”
老丁瞬间汗流浃背,瑟瑟发抖道:“三公子,小人……小人已伺候三公子十年了,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苦劳?”唐玉轻笑,“我若是请一个车夫要每年花上七百八十两白银的话,这个车夫也能替我做很多事的。”他看向老丁,“七百八十两白银仍旧买不到你的忠心,可见是我这个做主人的错。”
“三公子……小人知错了。”老丁惊恐地抬起老脸,脸已在抽搐。他知道唐玉的手段,也亲眼见过别人倒在地上嚎啕翻滚的惨状,那种触目惊心,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了。他轻轻捏起拳头,万不得已的时候,看来唯有拼一拼这条老命了。
“错在哪里?”唐玉抿了一口茶。
“大倌为小人在蜀中购置了两所宅子,还答应每年给小人五千两白银。”老丁掏心掏肺地说,“大倌不要小人做别的什么事。只要小人随时随地把三公子的行踪动向告诉大倌即可。小人……小人猪油蒙了心!三公子,小人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三公子的事情。”
“所以你把我的行踪动向都出卖给唐缺,并不算是对不起我。”唐玉冷笑道。
老丁不敢说话,垂头不语。
“五千两白银……”唐玉双眸轻眯,“死胖子的手笔可大得很哪!这么多银两,外加上蜀中的两所豪宅,却只不过是为了得到我的行踪与动向。他想做什么?”
老丁轻声道:“小人……小人不知。”
“你知道什么?”唐玉冷冷看着老丁,冷冷问,“是不是只要知道怎么包养一个名妓,怎么和她偷/欢交/媾就可以了?”
老丁的拳头捏得更紧,却依然低声道:“三公子,您……您放过小人吧!小人今年已五十开外,家中尚有妻儿老小,小人——”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喉头突然一紧,一阵冰凉的快意瞬间袭遍全身。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唐玉正轻轻吹着他自己的两根手指,仿佛西门吹雪吹落了剑尖上最后一滴的鲜血。
老丁倒在地上的时候,酒楼里又有一个人鼓掌拍手道:“好!好阴功!”
唐玉淡淡回过头,淡淡看着靠墙处一张桌子旁坐着的一个男人,微微笑道:“献丑了。”
这个男人摸着嘴唇上两条像眉毛一般的胡子,笑道:“小唐三果然是小唐三,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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