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和温郁之二三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江渉不禁觉得有些茫然。
“想什么呢?”温郁之伸出手指,在江渉眼前晃了一晃。
“郁之,你知道么?”江渉也难得的苦笑了一下:“我们闯江湖的,脑袋,也全是拴在裤腰带上。我那时在慈明堂做事,有那么几次,也是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江渉短促的笑了一笑:“不过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怕。我就想啊……反正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可牵挂的。可是现在……”
江渉说道这里,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直愣愣的望着温郁之,感觉有千种思绪涌进脑海,又有万般情感郁积胸口,却全都卡在喉咙里面,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干脆弃了酒杯,一把抱过桌上的酒坛,扬起头来狠狠的灌一大口。几缕酒水从嘴角漏出,晶晶亮亮的顺着下巴一路流了下来,润湿了他侧颈上的那朵芙蓉花。
他放下酒坛,辛辣的烈酒熏的他脸颊微红,他逼视着温郁之,目光亮的骇人。开口,声音却是带着点哽咽的哭腔:“郁之,我只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和我一起白头……”
一只飞蛾寻着亮光飞到了廊下挂着的宫灯边上,江渉眼睁睁的看着它一头扎进了烛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情难自禁
江渉说完那句话后,温郁之没有回答,只是同样的弃了酒杯,抱过酒坛仰头就灌。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各怀心事的闷头拼酒。月上中天的时候,就都是喝的没了形象。
江渉的酒量是用大海碗与江湖好汉练出来的,绝对不差,可惜他遇到的是温郁之。
那人一个世家子,琴棋书画四样里面除了一手文章写的漂亮,可其他三样都只能算是稀疏平常,这鸣琴、对弈与绘画省下来的工夫,便全是花在了人情练达上面,酒桌上更是所向披靡。这满满的两大坛酒下去,江渉已经有些迷糊了,而他似乎也只是微醺而已。
江渉斜斜的坐在桌沿上,抱着酒坛子,晕晕乎乎的打了个酒嗝,点着面前两个脑袋的温郁之,大着舌头:“喂,你醉了没?”
温郁之哭笑不得的拔过他的手:“你点那树作甚?我在这呢!”
江渉愣愣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看着温郁之“嘿嘿”傻笑。
温郁之靠了过来,手指勾起江渉的一缕头发揉搓着把玩。他凑到江渉耳边,低低笑了一声,饶有兴味的看着那只耳朵慢慢变红,这才慢声细语的开口,声音中透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我是喜欢男人的……你知道的吧?”
江渉先是感觉头皮一麻,全身的血液都“轰”的在一瞬间点燃沸腾。接着才反应过来温郁之说的什么,浑身一个激灵,酒也醒了几分。
他觉得自己心脏随时会跳出胸口,慌忙掩饰性的提起手边的酒坛子,仰头才发现,酒坛已经空了。
“没有酒了。”他下意识的说道。
温郁之没有回答,他突然逼到了江渉面前,身体卡进江渉腿间,弯下腰,凑近江渉面庞。江渉坐在桌子上,无处躲闪,只得向后仰起身体。
温郁之贴的极近,他从上方沉默的俯视江渉,然后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江渉眉心,手指停顿片刻,接着慢慢开始游移勾画,抚过他的眉骨,蹭过他的脸颊,滑过他的嘴角,最后停在了侧颈那朵芙蓉花上。
“江渉……”他低声开口,仿佛是情人间的喃喃密语,却有带着说不出的惆怅味道,就如这夜晚的风一般飘忽不定:“也许以后……”
他说了半句,却又猛的顿住。
江渉着迷般望着面前的人,只觉得仿佛有一只蝴蝶正扑棱棱落在他的心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又振着翅膀飞走了。以后……以后又怎么样呢?他下意识的想着,可却什么都想不清楚。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须臾,江渉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唯一真切的,只有温郁之亮如星辰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江渉睁大眼睛努力辨认,半响才突然醒悟过来,那正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股极大的满足感在一瞬间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包围江渉全身,溢满江渉心口。
温郁之平日眼中要装太多的东西,朝堂权谋、利益纷争、变法改革、政务公文……
但至少此刻……他的眼中,是真的只有自己!
江渉只觉得自己就是死在此刻都心甘情愿。
温郁之手指停在江渉侧颈摩挲爱抚,看着江渉的眼神却深不见底。他突然扬了扬手上的酒坛:“最后一口了,我们分了。”说着,袖子一扫,桌上的杯子坛子就全都“清零哐啷”的掉到了地上。
他含着那口酒,然后低下头,吻上了江渉的唇。
江渉感觉一瞬间,整个天地都颠倒翻转了起来。他视线模糊,好像意识都离自己远去。他耳边轰鸣,仿佛有大风呼啸而过。
他感觉自己背脊碰上了桌面,隔着薄薄的单衣,磨蹭着石头粗糙的突起。那人的唇重重的压了上来,舌头不容分说的顶进他的齿之间,甚至带着一点点的粗暴味道。
江渉主动张开嘴,迎合温郁之。酒水,就随着温郁之的舌头一并滑了进来。
他下意识的吞咽,接着,就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真的很甜啊……这是江渉最后一个念头。
*****
周伯无声无息的走进院子,瞟了眼温郁之指间的白色粉末,皱眉问道:“神仙一日醉?”
温郁之望着昏迷的江渉,背对着周伯点了点头。
“你这又是何必……”周伯叹气:“现在瞒着他,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能瞒一刻是一刻。”温郁之说道,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至少等他决战结束后再说。”
“要不要醒醒酒?”周伯没再说什么,换了话题。
“无妨。”温郁之答:“除了最开始的几杯,我后面喝的都是掺了水的。”说着,他一手穿过江渉的腋下,一手勾起他的腿弯,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朝他卧房走去。
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温郁之除去江渉外套,抖开被子替他盖上,还为他细细的掖好了被角,就像江渉养伤时他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他站在床头,借着窗外月光用目光一遍遍的勾画江渉的眉眼线条,眼中满是贪恋和……绝望。周伯等在屋外,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温郁之站了许久,仿佛要化成一尊雕像。最后,他只是弯下腰,轻轻的在江渉额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周伯,江渉他就麻烦您了。”温郁之走出房门,对站在门口的周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周伯不肯受礼,连忙侧身让开。
温郁之最后回头望了江渉的卧房一眼,眼中似乎是有痛苦之色,可一闪就看不见了。
接着,他便大步流星的向屋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
江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车厢微微摇晃,车外的喧闹叫卖之声朦朦胧胧的传了进来。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这是去哪里?”
“已经巳时了。”周伯的声音从边上传来:“送你去西泠寺比武。”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江渉揉了揉额角,下意识的问道:“温郁之呢?”
“小郁他有事,不来了。”周伯回答,顿了顿,又从衣袋中摸出一物递给江渉:“不过,他委托我把这个交付给你。”
只见周伯布满老茧的宽大手掌上托着一块玉佩,那玉光泽莹润,雕刻的简洁大方。中间镂空,呈环状,系着红色丝线打出的平安结。
江渉一眼认出,那是温郁之时常佩戴在腰间的一块环佩。
他下意识的伸手接过,那玉入手冰凉,刺激的他也清醒了几分。他按着眉心努力回忆昨夜的事情。
温郁之先是在与自己喝酒,他们似乎是聊了挺多,再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记忆仿佛是出现了断层,中间有那么一段就是极为重要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自己醉的太厉害了吧?江渉想着。他的目光重新转回了手上的那块环佩,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上面的祥云纹路,寒凉的白玉沾染上了他的体温,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他突然就懂了温郁之的意思。
“环”,通“还”,玉环……欲还。
温郁之这是在……等他回家!
周伯方才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江渉的神态。只见他从一开始听到温郁之不会来时的失望,再到后来接过玉佩的迷茫,再到此刻珍而重之的将玉佩贴身放置,脸上浮出抑制不住的雀跃与欣喜……
望着江渉脸上明丽如同车外春光的笑容,周伯却是不忍心的转开了眼。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
可还没等周伯这糙汉子从他难得的一点伤春悲秋中缓过神来,就见方才还一脸傻笑的江渉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砰砰砰”的拍了拍车壁,对前面的车夫高声喊道:“诶,停车!停车!”
不等马车停稳,江渉便一把拉开车门,如脱兔般蹿了出去,几个起落,风一般的冲进了街边的……欢馆。
周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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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屏楼虽没有银红照的名气大,可姑娘却是出了名的晓意解语。江渉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从不去银红照寻欢撒野,认识温郁之之前,时常来这里玩玩。
“江公子?”几个月没来的人突然大白天上门,连老鸨都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妈妈这话问的奇怪。”江渉痞气的挑眉笑笑:“我不能来?”
“能、能、能!”生意场上的人最是玲珑,人进来了哪还有推出去的道理?老鸨在一开始的错愕之后,赶忙赔笑:“香香姑娘这几月一直在念叨公子您呢,茶饭不思的,诶哟喂,小妮子连人都瘦了一圈呐……”
江渉不置可否的笑笑。
老鸨摸不准他的意思,瞟了他一眼,接着试探:“不过如今这个点……这姑娘们都还没起来呢!江公子要不……先喝杯茶?”
江渉也没再和老鸨扯皮,痛快的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姑娘就免了,我是来找金二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诗经?国风?郑风》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红楼梦》
☆、寒剑秋霜
这金二爷也是个奇人。
他好美人,好好酒,好赌博,可谓是荤素不忌。一般同时有这三样爱好的人,都该穷的当裤子,而他也确实如此。青楼楚馆对他这种穷鬼,也都是避之不及的。
可他却能在翠屏楼后院有间住所,鸨儿姐儿都还和颜悦色的供着他,原因无他,这人画的一手名扬京城的好春宫。
江渉见到金二爷的时候,他正睡得鼾声震天。江渉刚猫腰钻进低矮的平房,就被里面的一股酒味与汗臭混合出的神奇气味给熏得一下子退了出来。
江渉站在屋外心有余悸的揉了揉鼻子,感觉好不销/魂。憋了口气,屏住呼吸,重新一头冲了进去,出手如电的用两根手指拎起金二爷的衣领,动作一气呵成的将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哐当”一声,扔到了屋外的躺椅上面。
“你奶奶的……”金二爷吃痛,一个激灵的醒了过来,看清面前的人,马上跳了起来,点着了火药桶似的噼里啪啦一通叫骂。
江渉也不恼,抄着手站在一边,笑眯眯的洗耳恭听,等他骂完了,还从院中木桶里舀了勺清水递到面前:“二爷要不喝口水润润喉咙?”
金二爷望望递到面前的水瓢,又望望江渉,叹了口气:“你小子找我来要本子的吧?”
江渉但笑不语。
江渉这人出手大方,给钱也爽快,以前和金二爷的几次买卖双方都十分愉快。于是金二爷这回也屁话也不多说,直接进屋,从猪窝似的卧房里刨出几本,递到江渉面前:“最新的,什么玩法都有。”
江渉随手拿起一本,粗略翻翻,便又放了回去,挠了挠头,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那个,二爷……有没有那种的,嗯,就是……男人和男人的。”
一向皮厚的人竟然难得的红了下脸。
金二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这位什么时候转了性,他自己男女不忌,便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干脆的回房又给他拿了一沓。
江渉拿起最面上那本,随手翻开一页,就翻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只见画中两个男子一个文弱,一个粗犷。文弱的趴在桌上,臀部翘的老高,留着虬髯胡须的粗犷男子站在他身后,正将那物推进他身体之中。
江渉心里一慌,手一抖,又翻了几页。这回则是粗犷的汉子靠坐榻上,文弱的跪坐在他腰际,一手撑着对方肩膀,一手扶着对方挺立的话儿,往自己的身体里送去。
金二爷的春宫图果然是画的极好的,细节自不必说,江渉匆匆一眼,便看出了粗犷男子忍耐的神态和带着几分爱怜的眼神,以及文弱男子面上似痛苦又似享受的欢愉。
江渉“啪”的一声合起手上的本子。他早就过了纯情的少男时代,对这种房中术也不是全然不懂。
男人和男人,以及男人和女人……这是可以类推的吧?江渉想着。不过男子的承受之处……真的受得了么?
“不懂了吧!”金二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江渉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给嘀咕了出来。
只见金二爷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凑近江渉耳边:“我跟你说吧,这分桃断袖,较之软玉温床,又是不同滋味……只要事前做好准备……要不,我给你拿盒软膏?”
说着,便要向房中走去。
江渉想到方才进他屋时那迎风飘十里的销/魂味道,连忙敬谢不敏。
他付了银子,将那本春宫揣在怀里,向着周伯的马车走去,边走边胡思乱想。
温郁之那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脾气死倔。而且那人运筹帷幄,什么都习惯掌控在手中,骨子里更是强势自负,让他雌伏定然不会乐意……
要不,我做下面那个?江渉默默的接着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