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冲着江渉一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如今京城最烦忧的,估计也就是他。”
“还真是!”江渉如今对朝堂上的各方派系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也能分析一些事情:“如今严相已经选择帮着你们对付江南世族了,他夹在严相和自己本家中间,简直两边不是人!”
“我得把他拉拢过来。”温郁之揉了揉眉心:“如今审案的五人里面,大理寺卿陆文卓应该是会保持中立,他是标准的寒门出身,官声也很好,皇帝把他放进来,也是给天下寒门弟子一个交代。”
江渉重新坐好,撑着脑袋认真听着。
“左督御史辛宏出仕前家里算是没落的晋商,这些年因为他的扶持才算是起死回生。他是二皇子幕僚,皇帝把他安插进来,也算是给了二皇子一份话语权。”温郁之提笔,在面前的文书上写了起来:“不过他若是聪明的话,应该也会保持中立。毕竟如今这码子事,和二皇子没有直接的联系,他犯不着冒险去偏袒哪方。”
“我懂了。”江渉抬手,替温郁之将灯芯挑亮了一点,总结道:“五人里面,你支持太子,蔡震支持三皇子,陆文卓和辛宏中立,就看上官澜支持哪边了。”
“是,也不全是。”温郁之也替江渉续了杯茶:“这毕竟不是打群架,不是说人多就能获胜。如今虽说是让我们五人全权负责此案,可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皇上来定夺。最关键的,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说着,他冲江渉笑了一笑:“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这么高兴吗?”
“看到了哪家的美娇娘了?”江渉见缝插针的开了一句玩笑。
“家里不就有朵芙蓉花么,我去外面找什么美娇娘?”温郁之点了点江渉侧颈,笑着答道。如今他也愿意和江渉玩闹,这样的相处……让他觉得随性而放松。
“我高兴是因为没想到严相会这么快的站到太子这边,有了他的支持,这事算是成功了一半。”温郁之没等江渉回答,自顾自的笑着说道。
“说到这个……”江渉不解的问:“严潘他还真就不顾自己儿子性命了?这还是亲爹么?”
“这么说吧。”温郁之想了想:“他家严老三就是打肿脸了也就是考个秀才的能耐,硬要说没有行贿,除非他严潘的权势真的大到可以指鹿为马。”
温郁之接着解释道:“如果严潘选择袒护儿子,这事一旦被翻出来,他也要跟着戴罪,对整个严党都会是致命的打击。可如果他选择牺牲掉这一个儿子,主动坦白行贿之事,至少还可以保全整个严家,还能留一段‘大义灭亲’的美谈。”
温郁之叹了口气:“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严相……是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你是这么想的?”江渉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温郁之:“什么为了家族,说的冠冕堂皇,讲白了不过就是舍不得到手的荣黄富贵,连骨肉亲情都可以放上秤来称斤论两!郁之,将心比心,如果让你牺牲掉小晏……”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温郁之难得粗暴的开口,打断了江渉。
“我是说如果……”江渉不死心的逼问:“如果有一天形势逼的你真要在亲人和权势间做一个选择……”
“够了,江渉!”不知江渉的哪句话触到了温郁之的逆鳞,一向温和的人竟然发了脾气:“别追着我问如果,像个女人!”
“我……”江渉猛的住口,他愣愣的坐着,感觉面上一阵一阵的发烫。温郁之的话简直就像一道鞭子,狠狠的抽在他的面皮之上。
他喜欢温郁之,那么的喜欢,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一份心思,不敢露出丝毫端倪……
还真他娘的像个女人!
夜风从没有关严的窗缝间吹进来,呜呜低咽,如泣如诉。江渉狠狠的甩了甩袖子,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
接下来的一个月,事情完全按照温郁之所期望的进展着。
严相主动进宫,跪在皇帝面前洒了一把老泪,主动坦白了幺子是如何背着自己给王成允递的关系条子,塞的礼钱。
毕竟是生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这把眼泪倒是洒的情真意切。
人证物证俱在,王允成和严三公子的判决很快就都出来了,都是发配岭南。王允成去的是黄州,严俞琪因为严相的再三交涉,去了相对富庶的永州,还能带上一众下人小厮。
可就是这样,儿子走的那天,严夫人还是哭的昏了过去,严丞相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有了第一个例子,后面的事情就顺遂了许多。如今就算五人会审的结果是春闱没有舞弊,别说天下士子不答应,就是康嘉帝自己,估计也是不会信的。
欧阳旭、陈卢兴和周秉受贿的证据被依次翻了出来,陈、周、欧阳三大世族先后失了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元气大伤。一起牵连出来的,还有十多位行贿的世家子弟。
三皇子在朝中和南方的爪牙被依次斩断,可大势所趋,无论他如何的痛心疾首,都是无能为力。
至于上官家,上官澜和严相做了相似的选择,他没去保自己的庶出弟弟上官治,为了家族,或是为了他自己,同样选择了弃卒保车。
可比起日后事情的发展,这些……都还只能算是前奏。
真正的高##潮,是从马老三的卷子查出“朱墨不符”开始的。
楚国科举规定,为防止考官通过字迹辨认考生试卷,试卷要先由皇帝亲自指派的执笔太监誊写一遍,再交予考官批阅。考生用的是墨笔,而太监用的是朱笔。这所谓“朱墨不符”,便是誊写的与原稿对不上。说白了,就是执笔太监被人买通了。
而能收买皇帝亲自指派的太监的……
这事是由大理寺卿陆文卓最先查出来的,查到这里,他浑身一哆嗦,不敢再查了,连夜进宫,将这事报与了康嘉帝。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忍受自己贴身内监被人收买,三皇子宋询炳被康嘉帝连夜传唤进宫,父子两关起门来谈了一个时辰,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黄公公最后被传唤进去的时候,只看到皇帝阴沉到可怕的脸色,还有打了一地的碎瓷片。
三皇子被幽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对河蟹大军无语了,本来很纯洁的意思,被它一弄,反而不纯洁了……
还有啊,大家看文留个爪,下次更新礼拜四。
☆、妖书现世
那日争吵之后,江渉辗转半宿不能入眠。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温郁之已经上朝去了。
江渉长舒口气,他是真的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温郁之。
其实要说起来,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言不合罢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听到温郁之不带私人感情的利弊分析,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他知道温郁之不是贪恋权势之人,选择亲人还是选择权势的话,问出来也是极蠢,可他就是想听那人亲口给他一个答案。
其实最让江渉窝火的,还是最后的那句“像个女人”。江渉兀自苦笑,温郁之这人平日温文尔雅,捅起刀子倒是又准又狠。
他一整天练武都有点神思不属,一会儿觉得干脆出去比避几天算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忒不爷们。尤其是快到温郁之下午回府的时间,他就更是烦躁,这避,还是不避,江渉简直也想学宫里的老皇帝,叫个道士给他卜上一卦。
温郁之回来的倒是比以往都早,见到江渉,什么也没说,而是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裹:“嗯,今天何悦给我的,我不爱吃,就带回来给你。”
江渉拆开包裹——他最喜欢吃的泡椒鸡爪。
没想到这人也有这么别别扭扭的时候。江渉看着温郁之,发自内心的笑了。
——何悦是要有多想不开,才会送包鸡爪给自己的上司?
******
四月初五的时候,离江渉与秋决剑的决战还有整整十日。
这场决战江渉依旧没什么把握,刀剑无眼,也许他能活着回来,也许他不能。可他现在反而不紧张了,人在江湖漂,就得有挨刀的觉悟。
至于温郁之……
康嘉帝已经正式下旨,将三皇子被软禁在了自己的祈王府邸——不过现在也不能叫祈王府了,因为他的亲王封号也被同时撤销。
刑部的冤假错案,江南的官商勾结,科举的徇私舞弊,还有买通皇帝身边的内监……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终究是让这位曾经凌驾于太子之上的皇子失了圣宠。
对这位自己在慈明堂做密探时曾经效力过的主子,江渉叹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顺风顺水的时候,一件事情,却如一声闷雷般在京城炸响,打的温郁之和一众太子/党成员全都措手不及。
最早的苗头,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显露。
三月初的时候,坊间除了春闱舞弊的传言之外,还有一篇帖子也流传甚广。那帖子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如今大楚朝上至皇子、下到官员的一众人等全都讽刺了一遍。
从集思台的创立就可以看的出来,如今楚国朝堂上的谏臣虽然所剩无几,可士林的言论却是一向自由。这种普通文人发发牢骚的传抄帖子并不稀奇,是以当时戴相和温郁之都没有在意。
可就是在四月初五的这一天,一夜之间,就是这么一张帖子,却诡异的贴满了整个京城。
菜市口、鹊桥街等人流聚集之地尚且不谈,最夸张的是,朝中二品以上官员一个不落,府邸门口都有一张,就连皇宫门口都贴了两张。
墨汁饱满的字迹个个有茶碗大小,三四尺开外都能看的清楚。而且原本普通的牢骚帖子,不知经过何人润色修改,竟然有种文采斐然的感觉。几处细微的增减改动,却是将官场丑态讽刺的淋漓尽致,将朝中人物刻画的入木三分。
康嘉帝看后大怒,称之为“妖书”。
这些都没什么,最要命的是,这妖书的署名……是何悦。
——户部右侍郎何悦,温郁之最为倚重的左臂右膀。
*****
事情要从一早说起。
四月初五的卯时时分,天还没有亮,两个劲装少年便披着夜色飞檐走壁的进了温府。温郁之的书童采薇赶忙将他叫醒:“大人,落晖和听雪都在外面,说有急事禀报。”
采薇、落晖、闻笙、听雪,温郁之这些年培养的最为得力的四个属下,武功机变俱是一流。
闻笙前些日子假死送出京城,采薇常年跟在温郁之身边,落晖和听雪则是如今温郁之如今最为主要的情报来源。
能让他们两个天还不亮就一起找上门的事情……
温郁之瞌睡一下子就全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落晖和听雪是一对双胞胎,两人长相都是雌雄莫辨的俊美好看,行动间干练果决。他们见到温郁之,三言两语便将妖书的事给交代清楚了。
温郁之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有人不惜鱼死网破也要整死太子/党啊!
“会不会是三皇子?”江渉走了进来,撑着门框问道。他听到动静,也已经醒了。
“不像。”温郁之沉声说道:“以他如今的力量,弄不出如此干净利落的手笔。先不说这个,落晖,何悦怎么样了?”
“何大人刚刚得了消息,已经进宫面圣。”落晖答道:“属下也已经派人往戴相和镇北侯府那边去了。”
“做的很好。”温郁之点了点头:“先把那张帖子拿我看看。”
采薇立刻将一卷白纸递了过来,正是温府门口贴的那张。
这所谓“妖书”,乃是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写成,问的人名唤“祈严成”,答的人是无名氏。光是“祈严成”这一个名字就把成王、祈王和严相全部骂了进去。一问一答间更是言辞犀利,将这小半年来朝堂上发生的一应大事全都讥笑了个遍,点评的可谓是针针见血。
若不是署名何悦,就连温郁之都会拍案赞叹一句“有才”。
“这是什么?”江渉突然指着纸张的背面问道。
温郁之翻过纸面,就看到右下角用朱笔写着一个小小的“穆”字。
“穆?”江渉和温郁之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那个鲜卑高手胡穆!”
温郁之凑近那个“穆”字观察了一会儿,说道:“这帖子上的字都是刻版印上去的,只有这个‘穆’字是用笔写的。估计只有我们这份上有。”
“这事如果是那个胡穆做的倒也说的通。”江渉接嘴:“能有本事在皇宫门口神不知鬼不觉的贴两张这么大的纸的,还真要他那种级别的高手才能做到。”
温郁之点了点头,皱眉说道:“其实我奇怪的是,一夜之间几十张榜文,他一江湖人,哪来的这么大的力量……”
说道这里,温郁之突然顿住,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江渉熟知温郁之的思考时习惯,拦住了要开口询问的落晖,静静的等着。
“该死,我怎么以前没有想到!”温郁之猛的一拍脑袋:“鲜卑纥骨氏四十年前下嫁北燕王弟,生下的长子就叫拓跋穆!后来鲜卑姓氏汉化,‘纥骨’改成了‘胡’。那个胡穆……很有可能便是如今北燕国主的王侄!”
江渉听到温郁之的话,想到这贴了满城的榜文,浑身一哆嗦,只觉得感觉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北燕王室……难道北燕力量已经在京城渗透的这么严重了?”
“大人!”还不待温郁之回答,方才一直守在门外的听雪突然推门进来:“新传来的消息,何大人在宫门口被侍卫拿下了,已经被逮捕下狱。而且皇帝刚刚下了命令,京城全城戒严!”
他的话音刚落,房内的江渉、采薇和落晖三人俱是大惊失色,同时转头望向温郁之。
温郁之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今事情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皇帝虽然下令逮捕何悦,可没有对太子&党其他人动手……
心念电转之间,已是有了决断。
“落晖,”温郁之当机立断:“你立刻传令下去,留下二十名隐蔽最深的精锐密探,其余人立刻全部停止行动!”
“大人,这……”落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按我说的办。”温郁之毫不动摇,疾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