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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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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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所谓鸣冤大鼓,乃是南楚第一任皇帝建国时便立在宫门口的一面牛皮大鼓,这面鼓一旦敲起来,整个京城都能听到。击鼓之人可以直颜面圣,陈述冤屈。然而若是所陈冤情有假,却是要以欺君论处。是以寻常之人绝不会轻易去敲它。
  从建国到现在几百年间,这鼓也不过是响过那么几次而已。但每一次牵扯出来的都是天大的冤案,随之而来的,都是一连串的腥风血雨。
  “何人击鼓?”康嘉帝猛的回头,冲身后的侍从吼道:“何人击鼓!”
  “回、回陛下!”一个太监喘着粗气一路跑来,连滚带爬的跪倒了皇帝脚下:“击鼓之人乃今年春闱应考举人,名唤赵渊,说是为天下无数蒙受科举舞弊的士子伸冤!”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扶乩。
  扶乩确实是古代帝王尤为推崇的一种占卜。严嵩是怎么被徐阶一点点搞死的呢?其中就有一次,就是徐阶送了个叫蓝道行的道士给嘉靖皇帝,那道士扶乩,扶出了个“今日有奸臣奏事”,严嵩正好路过,于是……嗯。
  当然,严嵩决不是这一次事情就失宠了。他最终被处死,有诸多复杂的原因。比如他的权势确实过大,比如他夫人过世,儿子严世藩必须回家丁忧,严党少了个骨干力量,等等。
  扯远了。其实我想说的就是,有时候,当一个皇帝相信神鬼之事时,占卜这种东西,往往能起到很大作用。
  我文中关于扶乩的描写都没有考证过,大家切勿当真。
  另外,宫门口立面鸣冤大鼓什么的,古代并没有这种东西,楼主是从从韩信死的时候以头撞钟来的灵感。
  楼主喜欢历史,喜欢看点这种杂文野史什么的,但楼主不太喜欢考据。所以我说的这些,亲们看过一笑便罢,不要太当真。
  

  ☆、孔方主试

  
  事情还要一个月前说起。
  温郁之的弟弟温晏之如今十岁,最是活波好动的年纪,说不上顽劣,可更谈不上乖巧。
  对他而言,平日自家大哥早晨忙,中午忙,晚上依旧忙,除了每日一起吃的一顿晚饭,能见到面的时候都不多。至于江渉……他觉得小孩子本就该去撒野,不顽皮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小晏如今每日和温郁之同一个时辰起床,哥哥去宫里上朝,他去学堂上学。
  孩子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小晏生的虎头虎脑,能打,为人也厚道,在这街坊里算是孩子王一个。
  那日他早晨离家,兜里揣着临走时江渉悄悄塞给他的一把铜板,跟着先生唱歌似的念了一通子曰,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放学,豪气的请了众兄弟每人两根糖葫芦,又和严丞相的孙子干了一架,虽然最后被那小子挠了一把,可他也揍的那小子大呼求饶。滚了一身泥巴尘土的凯旋而归,如英雄一般被一众兄弟簇拥着回家。
  小晏偷偷瞟着街边卖杏花的小姑娘看着自己那崇拜的眼神,心里甜的简直是吃了一斤蜜糖。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脑子一热,便带着众兄弟唱起了前些日子从街坊听来的打油诗来:
  孔方主试副钱神,举子且分富与贫!
  定价七千立契约,经房不论文……
  “站住!”
  小晏带着伙伴们摇头晃脑的唱的正欢,忽听背后一声大喝,回过头去,就看到了自家大哥铁青着脸,负手站在街边的屋檐之下。
  小孩子平日再怎么玩闹,可都是怕家长的。这一见到温郁之,立刻都脚底抹油,一哄而散。只留小晏一人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结结巴巴是开口:“大、大、大哥……”
  温郁之今日难得的提前回府,拐过街角,就听到一群孩子在唱禁诗,心里想着哪家小孩这么不要命的没心没肺,结果定睛一看,带头的竟然是自己那宝贝弟弟。小伙子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脏兮兮的脸颊,额头上还有三道抓痕。这哪里像他温家书香门第的孩子,简直就一活脱脱的地痞无赖,温郁之当即就给气了个半死。
  “现在就给我去书房门口跪着,好生反省反省!”温郁之狠狠的瞪了小晏一眼,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温老丞相是那种传统的严父,温郁之幼时,不愿读书,打。背错经文,打。顽皮惹事,还是打。温郁之一开始看到父亲的鞭子就腿软,后来被打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如今他继承他爹的传统,也是相信“不打不成材”的,于是他取下墙上的鞭子便要管教自家弟弟。
  温郁之难得动怒,府里下人都不敢求情。小晏低头跪在书房地上,看到鞭子,刚刚与人打架的威风劲一下全没了,浑身狠狠哆嗦了一下,期期艾艾的叫了声:“大哥!”
  温郁之看着自己弟弟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软,可随即还是硬起了心肠,抬手扬鞭,眼看就要对着小晏背脊抽下去。
  “哎哎哎,郁之你这是干嘛呀!”江渉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鞭梢,挡在温郁之和小晏之间:“有话好好说嘛,动什么手啊!”
  “今天这事你别管!”温郁之扯了扯鞭子,皱着眉头说道:“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他这副模样,就是我这个兄长的过错。”
  “先别动手,先别动手!”江渉连忙将温郁之手中的鞭子抢了下来,丢到一边,拉拉扯扯的先将温郁之弄出了书房,回身关上了门:“有话好好说嘛,小晏他也不过就是跟其他孩子打了一架嘛,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啊!”
  “你不知道……”温郁之揉了揉眉心:“光打架就也算了,可那小子竟然带着一群孩子在大街上公然唱禁诗……”
  “禁诗?”江渉一愣。
  温郁之压低了声音:“就是那首‘孔方主试副钱神’!”
  这所谓“禁诗”,便是方才小晏唱的那首七言打油诗,乃是无名氏讽刺科举考官收取贿赂,按银子录取进士所作。如今春闱马上就要开始,这首诗近日在坊间流传的颇为广泛。更是有传言说如今主考欧阳旭带头公然受贿,三千两银子一个三甲进士,七千两银子一个二甲进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江渉自然也听过。
  “唉……”听到“禁诗”,就连江渉也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觉得小晏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竟然在大街上传唱这个!虽说童言无忌,可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连温郁之都要被他害死。
  “你平时惯着小晏就算了,可今日这事……”温郁之推开江渉,就要重新进书房去管教弟弟:“今日我若是不打他一顿……”
  “别别别,”江渉连忙拦在他面前:“孩子不是你这么教的!犯了错误,什么都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小晏他会怎么想?”
  “我爹以前就是这么管教我的!”温郁之说道。
  “所以你和你爹不对盘啊!”江渉叹了口气,说完,又赶忙加了一句:“郁之,我不是……你爹的事……”
  温郁之摆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接着问江渉:“那你说怎么办吧?”
  “罚是肯定要罚的,但真的别上鞭子。”江渉想了想,答道:“让孩子在书房里反省反省就是了。而且等罚完了,得去和他分说清楚为什么罚他。”
  温郁之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江渉。
  *******
  晚间温郁之和江渉在饭堂用饭,小晏在书房面壁思过。
  江渉知道,这个弟弟简直就是温郁之的掌上珠、心头肉,罚他,最不好过的其实还是温郁之自己。
  自从知道小晏身世之后,有时看着这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容,连他都会觉得心情颇为复杂,更何况当事人的温郁之?可那人却是真的将小晏当做亲身弟弟来疼爱的。
  江渉有时想到这些,就觉得……他为温郁之而自豪。
  江渉看着温郁之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头,想了想,没提小晏,而是问起了别的:“那个……科举考官受贿的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说句实话……”温郁之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如今咱大楚朝,已经没什么地方是干净的了。”
  “那……三千两买一个三甲进士,七千两买一个二甲进士的传闻……”江渉迟疑的问道。
  温郁之喝了口茶:“欧阳旭他虽然爱财,但估计还没胆子明码标价。可这科举里面的猫腻,却不是今年才有。贿赂考官,调换考卷,泄露命题什么的,都是老三样了。如今还有了新的花样,关系条子。”
  “关系条子?”江渉不解。
  “考官阅卷的那几日,不是应该关在贡院之中,不得于外界联络的么?”温郁之解释道:“但是有人就像出了法子,事先打点好考官,送够银子,等阅卷的时候,将自己文章每段末尾的几个字写在纸条之上,买通送食水的下人,偷偷的塞进贡院去。考官接到条子,只要对上字句,便会将名次往前提一提。”
  “这也可以?”江渉觉得简直是大开眼界,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调侃一笑:“哎,郁之,你当年那个探花不是拿银子捐的吧?”
  “哈哈,”温郁之也是一笑,带着点自负神色:“我的文章你又不是没看过,我犯得着去塞钱么?当年会试,戴丞相为了避嫌,特意是把我放到了二榜中间。后来殿试,这个探花是皇帝钦点的!”
  “卷子不都应该是密封批阅的么?皇帝还会亲自派太监去誊写一遍,就是防止考官辨认笔记。”江渉问道:“戴相他怎么知道哪张是你的?”
  “不成文的规矩……”温郁之在江渉耳边悄声说:“考生的座位,都是有一定规律的。哪张卷子是哪个地方的举子写的,有心的一算都能算出来。而且当年巴结戴相的人多的是,都知道我是戴相门生,不用他吩咐,我的卷子是哪张,自然有人给指点。”
  江渉真心觉得涨了见识,将今年的几位主考名单在心里过了一遍,主考欧阳,副主考陈卢兴、王允成,监考上官治、周秉……还都不是什么廉洁奉公的主。
  “诶,今年的春闱,几乎是被南方的世族给包下了!”江渉随口说道:“你看,周、陈、欧阳、上官这四家,还全都凑齐了,可以开一桌麻将了!”说道世家,他就想到了前几日和温郁之聊起的土地改制。
  年底的土改……如今的春闱……
  江渉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间想明白了两者间暗藏的联系——那便是江南的世族。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想刚一冒出来,江渉就是忍不住的一个寒战,他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温郁之:“郁之……你想干什么?”
  温郁之一看江渉的样子,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的坐着,脸色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看不真切。都说灯下看美人,可此刻江渉看着温郁之,却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温郁之才叹了口气:“江渉,最近我忙不过来,你帮我看好小晏。你自己也当心,以后京城里……会有些不太平……”
  “戴相和你……”江渉说了半句,立刻住口。他已然明白了温郁之的谋划——他是想借着春闱动手,打压南方世族,为日后的改革铺路!
  “我无法以一人之力和整个南方对抗。”温郁之说道:“就像你们习武之人也讲究借力打力……”
  “上一次科举舞弊案还是前朝……”江渉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声音嘶哑的开口:“当时十几位高官贬的贬,杀的杀,就连一品宰相也被送上了法场,那可真是宰辅弃市,大员戍边……”
  “郁之,你可想清楚了?历朝历代的科举大案,不杀几个官员,都无法平民愤……你要别人的身家性命,别人,定然也会和你以命相搏……” 他不由自主紧紧握住了温郁之手,声音颤抖:“成了,我没话说。可若是不成呢?若是失败了……你还哪有什么活路!”
  温郁之却没有回答,而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带着点忐忑的问道:“这次你不怪我?”
  江渉知道温郁之指的什么,心里一酸:“这事和孙袁立那事不一样……”
  他抹了把脸,沉默片刻,然后看着温郁之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我现在依旧不喜欢这些阴谋,可我相信你。”
  ********
  晚间,江渉拿着两个馒头,端着一碟烧肉和一碟炒菜来到了小晏书房。那孩子早就饿的头昏眼花,闻到菜香,用力吸了吸鼻子,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
  江渉将馒头和筷子塞到了他的手上:“先吃饭吧。”
  小晏接过馒头,狼吞虎咽的啃了两大口,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抽抽噎噎的开口:“我大哥他以前从来都不打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哪里?胡思乱想什么呢?”江渉看着这孩子挂着眼泪鼻涕的一张小脸,心里一阵心疼,蹲下身来,将小晏抱在怀里,蹭了蹭他的脸颊:“男孩子流血流汗不流泪,你哥没教过你么?”
  小晏放下馒头和筷子,用力抹了把脸,眼泪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可没有再抽噎了,眼眶红红的望着江渉。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江渉柔声问着,抬起手,替他抹掉了眼泪。
  小晏点了点头,吸着鼻子道:“我不该……不该和严熙打架……”
  严熙便是严相的长孙。
  “小晏为什么要和他打架?”江渉问道。
  “他说大哥……”小晏再次吸了吸鼻子:“说大哥是靠我爹爹的面子才当上官的……”
  江渉叹了口气,温郁之年纪轻轻就官居二品,眼红的人多了去了,他在认识温郁之之前就过茶楼里关于他靠丞相父亲上位的闲话。
  而这种闲话,是无法辩驳的,只能等时间来证明温郁之的才干。
  “下次他再这样说你哥,你别理他。”江渉拿过纱布,蘸了药水,轻轻擦拭小晏额头上的抓痕:“他是严丞相家的孙子,你若是真把他打伤了,会给你哥哥惹麻烦的,知道吗?”
  小晏点了点头。
  “还有哪里错了?”江渉看着小晏,接着问道。
  “我不该……”小晏低着头小声说道:“不该去唱那种诗……”
  “知道就好。”江渉柔声说着:“你也九岁了,再过几年就要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自己要多个心眼,别老让你哥替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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