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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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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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的时候,春闱的主考官还没定下来,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如今南楚龙椅上的老皇帝六十来岁,以阅尽人间春色为己任。这后宫佳丽就是没有三千,也有三百。可皇后,却只能有一个。
  皇后姓严,如今丞相严潘的姐姐,据说年轻时有倾城绝色。可惜死的早,二十年前就去了,膝下只留有一个女儿。
  她死后,皇上每每念及一世夫妻情分,便深感悲切。曾发誓自己今生今世,再不立后。
  当然,这是鬼话。长了脑子的都不会相信那个坐拥后宫各色胭脂的男人会是个情圣。
  用温郁之的话说:“这分明是他自己疑心病重,生怕被枕边人给害了。”
  严皇后的女儿便是如今的淑娴长公主,驸马是自己母家的表哥,严相的侄儿上官澜,如今的工部尚书。
  长公主膝下一子,小名阿稚,如今六岁。一个外孙,却比哪个皇孙都要得宠。
  事情就是发生在这淑娴长公主府。
  那天清晨,长公主府的杂役王三儿起个大早,像往常一样打开府门,准备泼水洗扫。斜里突然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婆来。那老婆子一头白发一缕一缕胡乱缠着,身上一件褴褛的粗布衣衫也早已看不清颜色。什么也不管,疯了似的就往府里冲,声音沙哑着叫着要见公主。
  王三儿吓了一跳,不知是哪家跑出来的疯婆子,赶忙高声唤人要将她赶出去。
  那老婆子力气出奇的大,拼了老命的挣扎,几个男人都架她不住。门房老张年轻时是公主幼年时的贴身护卫,在公主身边呆了近三十年了。被这边动静惊动,过来一看:“哎!这不是公主以前的奶娘李嬷嬷么?快快去找公主,就说她李妈来了!”
  严皇后在世时是个有野心的,一心想要皇子。可老天不保佑,难得的怀了龙种,生下来却是个女儿。对于这个女儿,她几乎是只管生,不管养的。
  于是对于自己短命的母亲,淑娴长公主几乎没什么印象。幼年时所有美好的记忆,几乎都与自己的这位奶娘有关。
  见到李嬷嬷时,她吓了一大跳,几乎认不出眼前乞丐似的妇人就是自己幼时慈祥的李妈。慌忙招呼左右一众侍女为李嬷嬷沐浴更衣。
  可老妇人什么也不管,疯了似的扑上来抓她的裙角,声音沙哑、老泪纵横:“公主!我家囡囡死的好冤啊!”
  ******
  江渉如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可经过这么一次折腾,他如今运功,只能支持半个时辰了。可他已经非常庆幸——至少刑部没有给他直接挑断手筋脚筋。
  他是个闲不住的,一得了大夫许可,立刻下床,撒丫子满京乱城跑。脚下一拐,又进了茶楼,和人喝茶听书侃大山。
  邻桌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这种人往往消息最是灵通。只听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对另一人说:“你知道么,据说那朱通,是被自己的副手给做掉的!”
  “唉,不就是镇北侯府唱戏那码子事么?一个多月前了,老黄历!”另一人不屑。
  “可这老黄历啊,如今翻新章了!”
  “怎么?”
  “那个陈胜下去后,接朱通位置的,不就是孙袁立么?这孙大人,据说是……那位的人!”说着,那个商人在桌子底下对同伴比了三根手指。
  “那又怎样?”
  “可就是昨儿个,那位孙大人,也出事了!”
  江渉一惊,立刻竖起耳朵去听。
  “唉,你知道的,那勤政殿上一位值班侍卫是老弟我的拜把子……”只听那个商人先炫耀了句自己的人脉,然后才接着神秘兮兮的说:“那兄弟给我讲了讲昨儿个勤政殿上的事,简直就跟唱大戏似的!”
  “怎么着?”
  “淑娴长公主你知道吧?严皇后的女儿。就是那千娇百媚的大公主,昨儿个不顾侍卫阻拦,亲自上了勤政殿!”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吊足听的人的胃口,才接着说:
  “据说当时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那公主一下子扑到御阶前,抱着皇帝大腿就是一通哭,说什么要皇帝为她妹妹做主。皇帝当时就问啊,说你哪来的妹妹。长公主就说啊,她幼时的奶娘于她如同亲母,那奶娘的孙女,就是她的亲妹妹。”
  “皇帝刚说她胡闹,那长公主就直接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她妹妹被人害死,死不瞑目,她也不要活了!”
  “哎,公主驸马不是工部尚书么?不应该也在殿上?难道就看着自己婆娘撒泼?”听的那人问。
  “说来也巧,那天驸马正好告病,没来上朝。”
  “故意的吧?”
  “这谁知道呢?”
  “哎,你接着说!”
  “那公主撒了一通泼啊,皇帝自然也拿她没办法,就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就说啊,前几年她放了自己奶娘回原籍养老,那老婆子一家三代同堂,日子过的也是和和美美。可这天有不测风云,几个月前,家里小孙女被人牙子拐走了!”
  “那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自家孩子不看好,怪谁?”
  “那老婆子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没立刻上京找公主。地方官知道她家是有背景的,当然片刻不敢怠慢。不多久,就逮着了人牙子,说是小丫头被卖到了京城,就是那个刚刚接了朱通位置的孙袁立,孙大人府里。”
  “于是她家大儿子就上京来找,想着把人赎回去。可到了孙府啊,才被告知,自家女儿,已经死了!”
  “那也只能怪那丫头命不好,那孙大人不也就是买了个丫头么?又不是犯了法。”听的人接口。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丫头死的啊……蹊跷!”
  “怎么蹊跷了?”
  “你且听我慢慢说。那丫头的爹啊,也是绝了!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去京郊,把自己女儿的坟刨开了!”
  “额……”
  “打开棺材一看啊,乖乖,据说那小姑娘一身鞭痕刀痕加烫伤,四肢都断了!下身更是……惨不忍睹哦!”
  “老天,这做爹的不要疯了?”
  “是啊,当时那人就急了,抬着自己女儿的棺材,就去刑部告状。”
  “那人是没长脑子吧,去刑部?谁不知道刑部是三皇子的地盘,那位能让孙袁立出事?”听的那人悄声说。
  “唉……据说是被朋友指点,也不知道是哪门子朋友!纯粹坑人么!”那人接着说:“果然,刑部直接给人一顿板子,打断了腿,撵了出去。”
  “作孽哦!”
  “可不是么?那人挣扎着回乡,家里老太婆见自己孙女死了,儿子残了,当然不干了,这不拼着老命上京来找长公主告状了么?”
  “如今长公主在这勤政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么一闹,现在谁不知道他孙袁立凌虐女童?这头顶的官帽,是铁定保不住了,就不知道这脑袋,还能不能保住哦!”说的人接着感慨:“非但如此,刑部也跟着倒霉。蔡震春闱的主考官是当不成了,就连刑部尚书的位子,也不知还坐的稳不……”
  说的人竖起三根手指:“那位殿下……据说当时还想给蔡震求情来着,结果直接被皇上当着满朝文武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接给勒令禁足了。”
  “唉……”听的人也不由得概况了一句:“那位今年可还真是流年不利啊,这一下子,刚到手的吏部没了,刑部还折了进去,简直是惹了一身骚!”接着压低声音:“你说,那棵大树……会不会倒?”
  “不好说,不好说啊!”
  “啊,对了!这孙袁立下台了,那吏部尚书该轮到谁了?”
  “说到这个……也是巧了。这如今这二殿下、三殿下的人接连出事,那现在,自然是太子的人上啊!如今上台的人啊,叫沈沁。不到三十,小年轻,但据说是个会办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星期二 八点

  ☆、疑心顿生

  沈沁?江渉一愣,不就是那人自己与温郁之去集思台,遇到的那个一双桃花眼,逢人三分笑的年轻人么?不过他当尚书也好,至少从那日的交往来看,不是个尸位素餐的。
  那人是温郁之同年,看来也是太/子党的中坚力量了……温郁之这回倒是渔翁得利。
  该听的都听了,于是江渉起身,准备去结账。走出两步,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猛的想到自己养病时林乐源那句含糊不清的“朱通这事……还没完。”
  这孙袁立凌虐女童,怎么就好死不死的碰上了长公主奶娘的孙女?那丫头父亲告状,怎么不去大理寺,不去京兆伊,而是直接去了刑部?
  这世上,就真有这么巧的事?
  江渉记得温郁之曾和他说过,京城的事情,其中弯弯绕绕,理不清楚、想不明白,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看结果。结果对谁最有利,那谁的嫌疑便是最大。
  如今这么个结果,最有利的,就是太子了……
  “唉,你说这真是冤孽!那个死的丫头,今年才十岁,刚刚许了人家,准备过几年就嫁过去……”邻座的两人还在感慨。
  江渉听了,一惊。十岁?小晏如今也是十岁……他猛地想起自己刚来温府时,那天温郁之醉酒,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什么“和小晏一样大”。
  谁和小晏一样大?温郁之说的,会不会是死的那个丫头?!
  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到孙袁立手上的?是不是温郁之的手笔?
  还有前不久的温相忌日,温郁之与自己分析春闱主考花落谁家,当时他在吏部尚书蔡震、左督御史欧阳旭之间含糊其辞,就连戴相也帮着他将话题揭了过去……
  江渉猛的想明白了,当时温郁之并不是判断不了主考是谁,而是那时他和戴相就都已经知道,蔡震定然无法成为此届座师!
  温郁之醉酒说的那句“和小晏一样大”是在一个月前。那时朱通刚死,自己还没进刑部大牢,陈胜也还未倒台……难道那么早的时候,温郁之就能预料到那些事,然后筹划对三皇子一系人马动手?
  还有那块玉佩…… 
  他常常听温郁之说,这京城的事情多是各方力量博弈的结果,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以至于他一直都忽略了,朱通被杀,直到现在,真相其实一直都未大白……
  朱通……会不会是温郁之杀的?!那个小妾……到底是不是北燕的密探?!
  如今因着朱通被杀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情,二皇子、三皇子两党接连受到重创。一个丢了吏部,一个失了刑部……
  这样大的一出连环计,简直是环环相扣,如果真是他安排的,那个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其实要我说啊,这孙袁立也是活该!他脑袋上的官帽丢了,可人家那是家破人亡啊!”隔壁的客人接着低声议论。
  是啊,家破人亡……那个丫头,死前是受过多少折磨凌辱?那个父亲,是怀着什么心情抱着女儿的尸体连夜告状?那个老妇,又是如何拼着性命上京求长公主为她伸冤?!
  而自己当时在刑部大牢,又是受了多少痛苦煎熬?!
  一瞬间,江渉感觉,自己浑身本已好了的伤口,此时全部都狠狠的疼了起来。他觉得心口又闷又痛,简直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手指痉挛的抓紧自己的衣襟。
  ——温郁之,有人家破人亡,有人受尽折磨,这些,你都知不知道?!
  ******
  疑心这种东西,一旦在心里生根,就像春天的野草,疯狂的生长。
  江渉他一直都知道温郁之不是个简单的人。在温府两个月,他见识过那人的虚情假意,也见识过那人的玲珑手腕。可他并不在意——他一直觉得,那些都只是表象。这些表象的下面,那人,是有那么一颗赤子之心的。
  可是如今,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隔壁桌客人的议论声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江渉却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再听了。他拔腿就往外走,简直恨不得立刻冲到温郁之面前,抓着他的衣领问个清楚。
  他浑浑噩噩的来到大街上,茶楼的跑堂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口:“诶,你这人怎么喝茶不给钱啊!”
  声音很大,惹的街上的行人纷纷回头注目。有的嘴快的还来了句:“穿的人模狗样,还赖茶钱?”
  江渉看都没看那人一眼,懒得回答,直接摸出一块银子往小二手里一塞,连找的零钱都不要了,跃上街边的屋顶,飞檐走壁的就往温府跑,一眨眼,就没了身影。
  刚刚说话的那人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江渉消失的方向:“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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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郁之今日在户部忙到天黑,临走时,他的副手户部右侍郎何悦敲门进来,递上一碟深红色的枣泥糕:“拙荆做的,大人尝尝?”
  “那多谢尊夫人了。”温郁之捡了一块入口,糕点口感细腻,枣子的味道更是比铺子里买的浓厚许多,可对他而言却有些过于甜腻了。
  温郁之自己不爱吃甜食,可小晏和江渉都喜欢。如今他觉得自己在府里养了一只小狗和一只大猫,都等着他回家投喂。
  想着这些,他感觉周身都轻快了几分,眼里也带了上了笑意:“我包几块回家,彦思不介意吧?”
  “当然可以,大人全拿去都行!”何悦立刻说道。接着,走近一步,悄声耳语:“昨日王大人给礼部的周秉送去了一幅苏东坡的手稿……”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春闱的副考官……也是快要定了。”
  他口中的王大人,便是户部左侍郎王成允,与温郁之、何悦素来不对盘。而周秉,便是负责此次科举江南地区乡试,以及京城会试的礼部左侍郎。
  “呵,”温郁之立刻明白了何悦的意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个副主考,他要搀和便让他去。”接着,面容一敛:“只是此次春闱……让我们的人,都莫要伸手。”
  听到这话,何悦一震,却是什么也没问,轻声答了一声“明白”,躬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何悦走后,温郁之对着案台上烛火面无表情的坐了片刻,接着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才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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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温郁之回到家中,进了府门,绕过影壁,习惯性的抬起头,却没有看到江渉像往常一样坐在屋顶或者树梢上等他,不由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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