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成为帝梵代尔梵卓族最优秀的【四方】,超过你,超过所有人。他会赢,他会赢的很漂亮。”
蒙德巴特默默地看着他半晌,就好像是要认同他那些话一般的,温和的垂下了眼脸。
“如果那是你所看到的话,翡,”
“那么,我知道他的选择和坚持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做对他而言最正确的事情。”
“他,一直都很强。”
第二十四夜 愧赞血域之都【中】
时近终夜,黑夜例会例行结束。
弗拉维跟在【四方】蒙德巴特和翡的身后走出王座之间,一行人经过镜厅,有些意外的看到对面慢慢踱步而来的人影,即便是在这里也依然披着一身漆黑的斗篷,阴影蒙着脸孔,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和抗拒的威压,似乎一点也没有在乎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哪里。
“血祭大人。”身后几个议员见到那人轻轻躬身行礼问候,弗拉维也弯了下膝盖。两位【四方】停下脚步,蒙德巴特依旧面色冷淡,只有一旁的翡轻轻地笑了起来。
“夜安,血祭。这个时候了,你这是去哪了?”
黑袍人停下步子,微微扬起垂下的头,面孔依然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只有泛着血光的眼睛依旧是阴森森的。
“浸血囚牢。”淡淡的四个字一出口,周围的场面似乎突然就静止了下来,沉重的缄默笼罩了所有人。
血祭恍若不觉,继续开口提问:“刑律司什么时候对此事进行裁判?”
翡微微一愕,似乎对于他的问题感到很惊讶。“啊……没想到你竟然也这么着急这件事呢……”
对于他的看法血祭的回答是一个冷漠的眼神:“【切点】的事物由他全权负责,现在事情已经结束,报告惯例需要他来完成。着急的是你们不是我。”
翡的笑脸似乎有些无奈。“虽然这么说可是……刑律司首先去解决潜龙风家的事情了啊,现在可没办法分出心来处理这件事呢。詹特莱德作为戒律长,应该也知道的吧?”
冷冰冰的视线在为首的二人身上扫过,然后落在蒙德巴特身上。过了几秒,血祭收回目光踏步淡然继续向前走去。“迪奥洛特等不到那个时候。”
二人无言。弗拉维抬起目光顺着他的背影看去,犹豫片刻向蒙德巴特二人轻轻行了个礼示意了一下,然后离开队伍追了上去。
知道身后有人追上来,血祭的步子也没有丝毫停顿和减慢,弗拉维只得快走两步,然后走到他身后一步远的旁边跟上。“大人。”
“你想问什么?”冷漠的声音从黑袍之下扬起。
“关于您最后的那句话,大人。”弗拉维垂着眼语气恭谨,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难以猜测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和目的去问的这句话。
“字面意思。”血祭的回答有些敷衍。
“听在不同人耳里,这‘字面意思’可就差远了,大人。”弗拉维抬了下头,不过那黑袍包裹的躯干过于严密,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继续低头看脚下的地砖。终夜时分的芙罗兰盛开满河,建立在夜河直流上的镜厅透明地面下满满都是簇拥的灰紫色花朵,如有生命般在血祭和她的脚步声惊动下纷纷卷合花心沉入水中,直到声音消失才再度浮起盛开。
血祭猛地停下了步子,虽然突然,但是弗拉维依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跟着停了下来,然后看着那个人慢悠悠的向她侧了侧身子,似乎看了她一眼,但那双眼睛却没有正面的直视她,只留下一抹令人有些不寒而栗的殷红。
“同为【王之侍】,弗拉维,刑律司做出审判时你的意见也很重要。”血祭淡淡开口,却是和之前的话语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内容。过于平淡冷漠的语气让人根本听不出他想表达的意思,不过弗拉维待在血夜城堡这么久,对于这偌大城堡里各个人物的了解还是很充足的,所以也淡淡的点了下头,而后道:
“对于众人来说,我等的根本目的依然是辅佐王上。”
血祭没应声,宽大的袍子幽幽的无风自动,也似乎在等候接下来的话。
“只要君上的一切不受威胁,我等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血祭转回身子继续朝前走去,弗拉维站在原地,这一次她没有跟上去,那个人已经获得了他想要的结果,她也已经了解了情况,接下来只需要做完该做的事情就好。
…·…
他又做那个梦了。或者说是又一次回忆起了关于那些过去。
格隆撒,永暗渊狱,还有赫瑟尔。
好像要吃掉他一样的黑暗,仿佛要溺死他的冰冷。太多了,太浓重,于是他恐惧的奔跑起来,然后一头扑进梵卓大长老的怀里。
“长老,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变强,我会的,您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奥莱尔,但是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我?”大长老的怀里有沉淀着时间久远而温和的气息,那味道平复了他心中的怒浪,却让他更加茫然的面对那空荡荡的世界。他找寻不到灵魂可以靠岸的地方,四周都是无法承载他的海水,他找不到出路。
“你只要相信你想要相信的就够了,奥莱尔。”
“我相信父亲,我相信赫瑟尔,我相信梵卓……”
“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
迪奥洛特猛地睁开眼睛,深红色床帐在头顶扎成整齐而优雅的结,向四周辐射着披散开深深浅浅的纱幕,他的眼睛一片猩红,眼角也是红的,他所看到的也都是那些凝固了的红色。那是多么悲伤的血的颜色,是他凝视了多少年的痛苦的颜色。
迪奥洛特慢慢抬起手,用手背盖住眼睛,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翕动了两下,发出仿佛叹息又更像是哽咽般的一声。
“可是只有罗恩相信我……”
自手掌两旁慢慢滑落的液体先是透明的,然后慢慢也变成了血色。
巨大的痛楚来自身体和心灵深处,迪奥洛特呜咽着蜷缩一旦动弹就刺痛无比的身体,将脸孔埋进了被褥里。即便是只有他一个人所在的空旷房间,他也丝毫不想让自己的哭泣声放开来,这里是帝梵代尔,比格隆撒更不会拥有同情的地方,他是【王之侍】,更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否则,那个人又会有多么担心和难过。
…·…
血祭站在门口,手放上门把的一瞬间突然扭过了头,袍子阴影下的眼睛略有不悦的看着身后的人。
“那是什么表情?”身后和他一样身披黑袍却没有戴兜帽的男人迎上他的视线,轻轻抽了抽眉头,带起右边侧脸上的一条长长的刀疤也如同虫子一样狰狞的蠕动起来,看着有些吓人。
“你跟着做什么。”血祭语气不善道。
男人一脸无辜的摊手耸肩。“和你做一样的事。”
“等我走了再去做。”
男人歪头,扎在脑后的锈色长发扫过脊背,发出轻微的刷刷声,他眨眨纯蓝色的眼睛,看了血祭几秒,然后笑起来。
“嘛,有什么嘛,两个人又不会吓到他。”
血祭的眼睛眯了眯,冰冷的杀气从黑袍下蔓延开来,幽幽扬起飘动的衣袂宛若幽魂。
丝毫不接受他的威胁,男人一脸无赖相的看着他,还故意冲他眨了眨眼睛。
杀气倏然收敛,扬起的袍角落回原处静止下来,血祭干脆的扭过头打开门大步踏入房间并且飞快的向后甩门,不过男人似乎早就知道他想干嘛,身形如风一荡,刚好赶在门关上的时候飘了进来。
“砰!”巨大的关门声让坐在窗前的迪奥洛特嘴角抽了一下。
“哟呵呵,迪奥洛特今天你感觉怎么样?”男人无视血祭僵硬的身形,继续轻飘飘的从他身后荡过去,然后靠近迪奥洛特笑眯眯问候道。
“承蒙关心,还不错。”迪奥洛特看着眼前笑的见牙不见眼的男人,干干的扯了扯嘴角。
男人弯着腰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透,终于在血祭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脚步一晃飘到了离二人较远的地方,负手依然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开口:“看你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看来再过两天就能够行动自如了吧?”
迪奥洛特没回答,因为血祭已经走上前用比男人更加具有穿刺力的冰冷目光将他看了一遍,那种感觉让他郁闷又不爽的向上翻了个白眼。
“刺龙的气息已经消失了。”血祭道。
“嗯嗯。”迪奥洛特敷衍的应声点头。
“哎呀呀,要知道你刚回来的时候可是吓人得很呢,”男人一旁又开了口,一脸不正经的样子似乎口头上说的话就是假的一样,根本没吓到他。“米罗忒斯还以为有龙闯进结界了都爬到城堡上去了呀。”
迪奥洛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血祭,张嘴正想问什么却又突然闭上了嘴。
但是血祭已经明白他想问他什么,垂在身边的袍袖轻轻摆了摆。“刑律司因为风家的事情已经离开了德洛卡斯赶往潜龙岛,所以……”接下来的话被迪奥洛特抬手拦住,血祭看了他一眼,语气低沉下来。“现在由【巡夜人】照看着,有什么事你可以找詹特莱德。”说完抛了个冷眼给一旁站的歪歪扭扭的男人。
迪奥洛特配合的将眼睛也移到了他身上。
站在一旁观望的疤脸男人,也就是詹特莱德接收到两人的视线压迫不由压力很大,后退一步一脸惊恐。“喂,你们两个想干嘛?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很正直的男人啊,就是你们逼我我也绝对不会臣服在你们的淫威之下的!”
面对如此爱演的男人他们早有经验,理也不理他直接开口说正题。
“我想去见他。”迪奥洛特说道。“现在我已经没有太大问题,我要去见他。”
“你在看玩笑吧?”詹特莱德瞪大了眼睛。“你拿镜子照照看自己好吗?你这个样子鬼相信你没问题啊!”
“可是我不能再让他等了!”迪奥洛特突然扬高了声音道。“他根本不知道刺龙醒了的后果是什么!如果我再让他等下去,他会急疯的!”
詹特莱德一脸愕然。“你……你没有告诉他?!”
迪奥洛特别开眼闷闷的哼了一声。“没有。”
“你只小混蛋!”詹特莱德突然生气起来,朝他大步走过去,扬手一副要打他的样子,血祭见状立刻甩开袍袖拦住了他。
“血祭你让我过去!我非敲破他的脑袋不可!”詹特莱德怒道,朝着对他突然激动起来感到不解的迪奥洛特大吼起来:“你这小混蛋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罗恩纳德不知道刺龙的事情,法欧纳将他带进浸血囚牢的时候他一直在挣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想离开你,法欧纳被他被他惹怒了直接将他打回了兽型!——唔!”之后的话被血祭的袍子堵住了。
“你别刺激他。”血祭用森冷的目光堵住了他的嘴,不过似乎有点晚了。
迪奥洛特的脸色已经变得像是他刚回来那样惨白,他安静端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再度开始因为巨大的痛苦而颤抖,本就没有什么颜色的嘴唇现在更是泛起了不正常的青紫色。他抬起双手想要捂住脸孔,却依然让两人看到了他痛苦至极的表情。
“天哪,天哪,罗恩……”
血红色在他眼底摇曳着,但是现在他根本没有哭泣的欲望和力量。打回兽型,像罗恩纳德这种混有血族和狼人血统的混血种一般不会像妖族一样人形和兽型变化随意转变,除非是他自己的意念引导,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让自己在德洛卡斯变成兽型的,因为血族厌恶狼人。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变成兽类形态,那是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才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身体为了应对危险而自动做出调整,因为兽类的身体要比血族的肉体更能承受巨大的压力。
那样的痛苦,不亚于他们被阳光和火焰炙烤——
“父神在上,看我做出了什么样的蠢事,我竟然让他那么痛苦,他一定还在担心我,可是我却让他那么痛苦……”
听着迪奥洛特的哽咽,詹特莱德冷静了下来。“……那个……不用太担心,之后已经有牧师为他治疗了。”
血祭不爽的瞪了他一眼,似乎非常不满他刚才的大吵大闹。“罗恩纳德现在很好,你这样子还想去见他吗?”
听到血祭的话迪奥洛特立刻放下手抬起头,他的眼角很红,却没有流泪的痕迹,惨白的脸孔面对血祭带着深深的期冀之色。“我现在可以去见他?”
血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撇了一眼一旁搔头的詹特莱德,冷笑道。“反正你的状态不会比现在更差。”
詹特莱德立刻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扭头看向窗外。
迪奥洛特闻言放松的在软椅里瘫下身体,刺龙还在给他的身体带来痛苦,但是这些与他获得的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太好了……”他的眼睛有些茫然的盯着前方微微启唇喃喃道。“太好了……”
血祭看着他半晌,一挥袖子卷着詹特莱德然后向外走去。“你先休息,明天詹特莱德带你去看他。”
“咦咦咦你答应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去!”被他拖着走的詹特莱德闻言挣扎起来。、
“你想被冻在尖叫厅堂一晚上的话可以不去。”血祭回头冷声道。
詹特莱德立刻闭嘴,然后跟着被拖出房间。
关门声响起,重新陷入寂静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响动,迪奥洛特坐在软椅上呆呆的看着前方没有焦距的某一点,时间长了眼泪便慢慢的落了下来。
“罗恩……”
第二十四夜 愧赞血域之都【下】
“他来看你了,罗恩纳德。”詹特莱德站在门口说了一句,成功的将睡在床板上的人惊醒了。
“你说什么?”黑暗中能看到有人慢慢撑起了身体,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飞快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迪奥?”
詹特莱德摊开手臂点头。“没错。”
罗恩纳德的眉头在阴暗中皱紧。“你们怎么能让他来?”
詹特莱德耸耸肩膀没说话,然后侧过神来,将另外一个身影让了出来。
罗恩纳德怔住不说话了。
那是一个很消瘦的身影,似乎比之前更加削瘦,帝梵代尔精致干练的【王之侍】紫色制式衣袍包裹着的身躯看起来比原来的更加颀长纤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