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寒柔声道,“怎么了?”
流歌笑道,“有只懒猫才睡醒,方才调皮竟然跳到了屋顶上偷听似的,见我就一溜烟跑了。殿下下次见了它,一定要好好罚它一顿!”
子寒笑道,“的确该罚。”
瞥向瑾之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神渐暗。
瑾之却是一笑,行礼道,“方才殿下答应了我的事,可不要反悔!我这就回去收拾行囊,殿下记得给我留间好点的住所。”
子寒只觉新奇无比,也不跟他计较,笑道,“我宫中园林荒置多年,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担保它就能恢复往昔生机?甚至,更胜从前?”
瑾之狡黠一笑,“这点,殿下不必忧虑,瑾之自有办法。”
子寒看他,终于挥了挥衣袖,淡淡道,“那你便自行向三弟辞行吧。”复又一笑,道,“夺人所爱,我可担当不起。”
【肆】
流歌从殿内退出,准备去后院瞧瞧草药,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流歌大惊,慌忙挣扎。
直到身后传来低沉压抑的声音,“长陵。”是二皇子繁。
流歌挣扎,“谁是长陵?二殿下莫要认错人了,我是流歌!”
子繁道,“大哥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你怎么能连我都忘了!”
流歌回头,映目是子繁满脸的痛苦,不由心下一惊,“二殿下,我真的是流歌。长陵是谁?和我很像吗?”
子繁凝视她,缓缓摇头,“不,你就是他。虽然当年他身为男子,容貌与你也有些许差别。但我确定,你就是他!”子繁痛惜不已,“长陵,长陵!不是我想将你一人扔在凡间,不是我想让你怀着对我的怨怼一次次轮回。长陵,和我走好不好?”
流歌觉得男人是疯了,拼了命地挣扎,直到唇上传来的温热告诉她,她被眼前这个几乎失了心智的男人强吻了。
狂风暴雨一般的吻从她的唇上落到颈项,流歌惶恐不已,心中哀叹。
“住手!”
流歌抬首,肩上一紧,被另一双手带进一个陌生的胸膛,转而被推到那人单薄的肩后。
瑾之撞见这一幕胸中隐隐有一把火在狠狠灼烧,他怒目而对,“二殿下请自重!”
子繁看清来人,已是双目烧红,“区区一个地仙也敢来拦我?滚开!长陵,我不管你现在是流歌还是长陵,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带走!”
流歌感激地看了瑾之一眼,闻言,羸弱的肩头再度簌簌发抖,眼中满满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一般。
瑾之怒道,“流歌是大皇子的侍妾,你不能带走她!”
子繁冷道,“本殿下的事你也敢来管?你不好好在三弟那里呆着,跑来别人的地界管什么闲事!”
瑾之道,“殿下也知道这里是别人的地界,凭什么来这里胡闹!”
子繁完全失去耐心,吼道,“你到底让不让开?”
瑾之断喝,“不让!”
说罢眼前便一阵刺眼的光芒,对方竟已出手,十成十的气力。
瑾之忙举剑吃力拨开,不料下一招已然出手,招招极快,凌厉狠辣,正中要害,惊得背后流歌尖叫。
瑾之闻此皱眉,女人的尖叫不知是恐惧还是担心,刺入心头依旧心烦。
分心间不慎挨了一招,背上被子繁兵刃上散发出的戾气狠狠划出一道口子,几乎贯穿了整个背部,殷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
瑾之在地上转身坐起,痛得咬牙切齿,流歌上来扶他,依旧被他护在身后。
子繁冷笑,“这种时候还记得怜香惜玉?我今天就剔了你的仙骨,把你扔进凡间的窑子,让你好好被人怜惜、好好被人疼!让你看好了,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素闻二皇子繁性情暴戾残忍,瑾之依旧被吓得怔了一下,转而冷笑,“二殿下作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举动,不用大皇子机关算尽,储君之战就已是兵败如山倒!我凌瑾之毁则毁矣,只是不知二殿下赔上一个帝位,此举究竟是值不值得?”
子繁被这一席话惊到,权衡利弊,终是冷笑,“果真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或许,我该先拔了你所有的牙,或者缝上你这张嘴,让你再也没法说出这么气人的话。”
瑾之回敬,“彼此彼此。瑾之手上功夫不如二殿下,逞逞口舌之快罢了。二殿下若真不怕,大可直接动手。反正大殿下今日把我从三殿下那里讨了来打算与他论道这珍品玉枝,等不到我,二殿下就准备自己去跟大殿下交代吧!”
子繁咬牙,“你威胁我?”
瑾之道,“不敢。”
子繁打量瑾之半晌,再看看他身后一脸泪痕的流歌,终于长叹一声,带着满腔怒气拂袖而去。
瑾之松了一口长气,彻底倒在地上。
流歌急忙上前推他,“你怎么样?”
瑾之哀叹,“别动我!”
果然,流歌停止动作,怔怔地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不停涌出鲜血,手足无措。
瑾之的意识有些涣散,勉强抬手抓住流歌的衣袖,道,“快去叫人……”
话音刚落,便被人从前一把抱起,跌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瑾之僵硬,低头只能看见那人的背,转头就是白皙修长的脖颈。
“流歌,去拿药。”
是子寒。
瑾之松了口气,任由对方将自己再度抱回寝宫。
即便到了塌上,子寒也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将怀中的身子渐渐摆正,在瑾之有些不甘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去解染血的衣带。
于是上半身被剥干净的瑾之又再度回归子寒的怀抱,长发被拢成一把别在身前,背后的狰狞的伤口直接落在子寒的视线中。
子寒拿着沾了水的布巾擦拭着瑾之伤口附近的血污,直到背上的肌肤恢复原本的白皙光泽。
瑾之松了口气,整个过程子寒都小心翼翼,毫无差池。
“啊!啊啊啊!”
松了一口气的后果就是,片刻后瑾之终于哀嚎出声。
“痛啊!痛!”瑾之抽气,疼的秀美的五官尽数扭曲。
子寒瞥他一眼,轻柔地在瑾之尾椎的伤口一撮,怀中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连呼吸都快停了一般。只能无助地靠在他怀里不住抽气,语不成调。
子寒道,“知道疼,就别叫得那么难听!我听着烦。”
瑾之看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口咬在他肩上。
剩下缠绷带的环节无比顺利,再没有横生波折。
沉默间子寒道,“知道厉害了?”
瑾之道,“什么厉害?”
子寒冷笑,“叫你胆敢挑战皇族威严,你得罪谁不行非去招惹子繁。幸亏你这张气死人的嘴,不然你就等着被他挫骨扬灰吧。”
瑾之怒,“那也叫皇族威严?天帝的脸都被他丢尽了!再说了他动的是你的女人,我帮你救你的女人,你居然还责备我!”转而又道,“你明明都看见了。如果真出了事,你不帮我?”
子寒果断道,“不帮。”
瑾之气结,伤口又裂,龇牙咧嘴。
子寒看着怀中气急败坏的小地仙,弯了弯唇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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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三月,春花遍野。
江南烟雨,缠绵缱绻。
一把油纸伞撑在并肩而立的两人中间。两手共握一把伞,直到最后发展成更加宽大的那只手包住了握着伞的另一只。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两人背影远去,在这街口巷陌,偏就是格格不入,仙风道骨。又揉进了一股缠绵悱恻,恩爱不移。
玄衫的夫君,素裙的娘子。如此神仙般的出尘姿容,相视凝眸间的心照不宣,任一路多少芳心尽碎脚下。
许久后,“夫君”终于开口,“我们到了。”
“娘子”咬着一口银牙,秀美的脸庞上精致的五官快要崩溃地移了位,“进去,找间客房再跟你算账!”
踏进这人间的客栈,瑾之终于松了一口气地放下手中的伞,这才感觉不对劲地注意到自己手上包裹着的另一只手掌。
瑾之低声,“把你的爪子拿开!”
子寒恍若没听到一半的木然,浅笑着看瑾之一头珠翠环佩愤怒下摇曳地叮当作响。
子寒道,“掌柜的,上等房一间。再来一桌酒菜,要最好的。”
瑾之哂笑,“你还吃的了人间粗茶淡饭?”正想再讥讽两句,突然发现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立即怒视身边悠哉的男人。
穿女装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连话都不让说了吗?!
子寒兀自拉他在一边的桌子上坐下,不知从哪摸出一方纱巾,众目睽睽之下万分温柔地给他戴上,遮住了高挺小巧的半截鼻梁下所有部分,摆明了重点要堵住瑾之的嘴。
瑾之眨眼,眼中含恨,几乎能喷出血来。
一旁的老板娘羡慕地搭了几句讪,“尊夫人姿容出尘,简直不像凡间女子能有的啊!”
子寒但笑不语,瑾之倒是不安地看了看老板娘。
老板娘继续道,“客官可听说过越人西施?”
子寒颔首。
老板娘道,“西施美人计闻名天下,当年夫差为她一人弄的国破人亡,所有人都说西施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家先人曾见过西施浣纱,的确美若谪仙。可方才尊夫人颦眉一瞬,我才惊觉人间有此绝色,怕是西施的倾国姿容也远远不及。”
瑾之心中暗啐子寒当日一席,两个男子并肩出行多有不便,不如扮作夫妻,方便行动的言论。
子寒倒是一直心情尚佳的模样,居然依旧笑容不减地颔首,手臂稍稍施力就让瑾之跌进了怀里。
子寒贴近怀中人,满脸狡黠,“娘子方才听到了吗?老板娘在夸你的姿容出尘,连那倾国倾城的越人西施都及不上。”
瑾之僵硬,没有理他。
一顿饭根本咽不下口,直到被子寒拖进客房,瑾之依旧是一脸的茫然。
子寒挑眉,“被赞美的飘飘欲仙了?还是被吓傻了?”
瑾之怒目,不说话。
子寒这才了然地颔首,自言自语,“我说你怎么安静了那么多,原来我不小心封了你的喉咙。”
重新获得说话能力的瑾之狠狠啐了一口,“不小心?殿下做事向来谨慎,怎么千万个不小心都偏偏落在了我身上?”
子寒但笑不语,看着他。
瑾之住嘴瞪他,“我陪你下凡不是来玩的,赶紧把事处理完,我还要回去找子翊。”
子寒闻言冷笑,“等那只猫自己进套,也就用不着你我了。”
【伍】
人间的夜色比起天界,实在是美上太多,也热闹上太多。
河上的流水花灯,街坊间穿梭的人手中所执的五色灯盏,给喧闹的夜晚平添了更加五光十色的艳丽无双。
瑾之一袭白衫,一双木屐,执着灯盏踏在石桥上的时候,不由感叹出声。
子寒道,“你又怎么了?”
瑾之望着不远处画舫中的莺歌燕舞,又叹一口气。
子寒简直奇了,索性也朝他的方向看去,二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瑾之回头拿眼神砸他,“你叹什么气?”
子寒道,“那你又叹什么气?”
瑾之道,“我叹人间俗世浮华,不如平淡一生。你看这里。”指尖一指另一边,“那边书声朗朗。还有那边,那边河灯集会。浮生多记,人人有别样的人生,但我所追求,只是一生平淡,不求浮华,不要富贵。给我一盏灯,一座房,一池水,一把种子,我的人生都可以如此平淡无奇又遂愿的过。”
子寒笑,“因你无欲无求,所以你是你们族里最早成仙的?”
瑾之摇头,“我是族里唯一一个不用修炼成仙的,所以我没有像样的灵力,随便被一击就足以致命。”
子寒奇道,“不用修炼就成仙?”顿了半晌,他开口,“有人给了你仙丹?”
瑾之颔首,“是我父亲给我的,我还从他那里遗传到了一半仙骨。”
子寒正待再问,一旁忽然窜出一拨人影,把两人的道路堵住。
瑾之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劫匪,正打算拔剑打发掉对方,哪知其中冒出一人抱拳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瑾之怔了怔,子寒上前冷目而对,缓缓道,“龙子寒。”
对方奇道,“龙姓罕见,更何况公子你谈吐不凡,非富即贵。这种姓氏的大家能在皇帝眼皮下存活,真是……”
子寒不听对方废话,“敢问有何指教?”
对方正色道,“那条船舫上的公子想请龙公子前去对酌片刻,希望龙公子赏光。”指尖所指之处,正是方才那条画舫。
瑾之本以为子寒会不屑一顾转身走人,哪知他居然点头应允了下来,显然大惊。
子寒道,“劳烦带路。”转而抓住一旁瑾之的手,一起朝画舫的方向走去。
瑾之一路被他抓得几乎习惯,也懒得挣扎,只好随他一起过去。
哪知刚踏上画舫,瑾之就惊悚地恨不得一步退回掉进水里淹死算了!
画舫内的确莺歌燕舞,觥筹交错倒是没有,说起客人,除却二人,只有一个。
而那人,居然是子翊。
神色冰冷森然的子翊。
目光紧紧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直到落到脸色近乎惨白的瑾之身上。
子翊不语,看着两人逐渐上前,形成瑾之被子寒半拉半抱近乎惨叫着被拉近的局面。
可以看得出瑾之有多不情愿,多痛苦,多恨意绵绵。
许久,子翊开口,“瑾之,过来。”
瑾之没动,僵直着身子,想动也动不了分毫。
很显然,他被子寒操控着身体,痛苦地半依在对方怀里,想看一眼对方的脸都办不到。
子翊道,“一段时间不见,你的性格全变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的性格有这么活泼?是不是因为,终于回到饲主身边了?”
瑾之的眼神里终于映射出了冰凉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在今夜,他和子翊相处三百年来所建立的信任终于要尽数瓦解。瑾之不知道子寒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这几日来接触本来的熟稔感和一点温度终于被这无异于摊牌的行为毁灭殆尽。
子翊见瑾之不说话,转而将目光移到了子寒身上。他笑道,“大哥,好久不见。”
子寒居然也颔首,道,“好久不见。”
子翊道,“难得在这种情形下能与大哥相遇,不妨坐下来,你我小酌几杯。”
子寒也颔首应允了,拉着瑾之在一旁坐下,神色淡然,仿佛依旧是子翊失去记忆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