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在这里工作时间较长的那些仆人来说,十分熟悉的脚步声。
女仆通知他说:「少爷,老夫人要过来啦。」
杰夫抬头看了她一眼,往房门的方向望去,时间静止了约有五秒,接着意料之中的缓缓响起敲门声。女仆早已在门边站好,就等着声音响起的时候开门,如同上了发条的钟一样准确。
杰夫不是特别喜欢他的曾祖母,因为她又老又有许多皱纹,脾气还古里古怪,鲜少见得到真心的笑容;要说讨厌也谈不上,就是没什麽感情罢了。在老妇人进来之前,他还是绷着一张脸;在老妇人进来后,他就转瞬换成了公式化的微笑。这于一名儿童的面上极不搭调,看起来生硬的很,扼杀了孩子的那份灵动劲儿。
「曾祖母,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走进来的是个穿着华罗的老妇人,後面跟着一名棕发青年。她先是咳嗽了几声,然後沙哑地说:「好多了,你在干什麽呢,孩子?」
「拆礼物呀,您想看看我收到了什麽吗?」
「你父亲在哪儿呢?」显然他的曾祖母对他的礼物并没有多大兴趣。
「我不知道,大概跟母亲在一起吧。」
「那个女人可不是你的母亲。」老妇人微微抬高了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她的身份卑劣,怎麽有资格当公爵夫人呢?听了简直叫人笑掉大牙,我早说过了,那女人跟我们家没任何关系。你别忘记你的生母是谁呀。」
杰夫好一阵子没说话,待老妇人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去,挥退底下人的搀扶,他蓦地跳起来大喊一声,把那可怜的老妇人差点吓得魂归西天。
「怎麽了!孩子,怎麽了?」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宝贝啊!」
看着手中造型古朴的短剑,杰夫赞叹了一声,眼中燃烧起兵器和战斗的狂热来。抽出那把剑的剑身,流光四溢仿若冰晶的扁形尖棱六面体,周身遍刻的深色复杂魔纹,让他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
老妇人的心跳缓缓平复下来,没有再多看那孩子一眼。
她旁边的棕发青年却饶有兴趣地走过去,想看看他的剑是什麽样子。杰夫叫了声『修亚叔叔』,便把东西借给了修亚,后者半蹲下来,端详片刻,觉得这确确实实是一把不错的短剑,正要将其还给杰夫,忽见靠近剑柄处的地方有着一行刀削斧刻的小字。
修亚不禁把那行字念了出来。
「谨以此剑赠吾弟……」他做了个略显疑惑的停顿,「不对啊,杰夫,你是独生子吧。」
「我完全肯定这一点。」杰夫皱起了眉头。
「这是谁送的呀?看看盒子上面有没有署名?」
「没有的,我刚才找过了。」
「吾弟……」
听到他们的对话,老妇人喃喃重复了一遍,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对劲的神色。如同猝然划破黑夜的流星闪电,她脑中炸开万千火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是……他…?
就在那个久违的名字划过心头的瞬间愣住了。
沉默了许久,她蓦地抬起头来,在杰夫和修亚满怀担忧的注视下,努力冷静下来,不让自己像个失控的疯婆子一样大喊大叫。她压抑自己的声音到快要变调:「老天啊……哦……天哪,谁去把西摩尔叫过来,你们谁去叫他过来……」
修亚站起来问:「这是怎麽回事?您不舒服吗?」
「别管那了。好孩子,快听我的话,去把西摩尔叫到我跟前来,我有话跟他说,至于其余无关的人都退下,听到没有?」
☆、chapter nineteen 妥协
在这个金字塔般层层分级的家庭里,假如公爵是躯干;那唐娜就是大脑;他的妻子和孩子组成了血肉,他的灵魂则由神来主宰,用品行证明自己。意志往往无法扭转身体的本能行动,一如唐娜无法扭转公爵的思想。
房间里的人被都清干净了。唐娜坐在软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何时起,布朗特家里多出了许多秘密,那些不能让外人得知的事情,都被称为罪恶之源。
又要开始了。
那不停回放的命运。
唐娜闭目养神,期间进入了恍恍惚惚的浅眠中,一旦人老了,很多事都是不由自主的,比方说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困意,可能不分场合跟地点,只要闭上眼睛,就有十分疲累的感觉涌上全身。那样她就很容易睡着了。
好在唐娜的意识在众人来到之前,仍然处于清醒的状态,头脑也没有混乱,就像是破晓之际逐渐散去的雾云,全世界的光亮都集中在那一小点,犹如天神的预示,浑沌终将迎来黎明的救赎。
修亚把西摩尔带了过来,没有带多余的人,包括杰夫都被她打发出去了。
西摩尔首先看到了她手里摩挲着的那把剑,仿佛感知到了剑的主人,脸上流露出深深爱意与怀念的表情。西摩尔只知道一个人会使她有这种表情,就是他的祖父,亦是唐娜的丈夫。
「这是……」
好像被西摩尔的声音惊醒了,唐娜蓦地睁开眼睛,用茫然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还没从那股使她沉浸到不可自拔的情绪中回神似的。
接着她用一种轻不可闻的声音唤道:「西摩尔?」
「是的。」公爵回答,每次他见到祖母有这种眼神的时候,内心都是有些不快的,像是在透过他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知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要怪只能怪上天让她的丈夫走得太早了。「我在这里,唐娜。」
「你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吗?」
「我不确定,这些东西都是由门房和管家分别验收的,但是,上面应该有写他们的名字吧?」
修亚插话进来:「不,上面没有,只有这一件礼物是匿名的,我们都觉得很奇怪。」给布朗特家的人送礼,就算不是出于巴结讨好之意,至少标上自己的名字与祝福,算是一种心意,也免得跟其他人的礼物混淆了。
所以说,这样的做法,从各方面都叫人难以理解。
「有什麽头绪?」修亚说,「我就是在快结束的时候去大厅里露了个小脸,基本上没注意过有哪些人,表哥你有没有见到过眼熟的或者奇怪的人呢?」
西摩尔抿了抿唇,脑中莫名其妙地浮现了一对湖蓝色的眼,偏红色的发,然後是那人稍显受伤的神情。眨眼间,那人微勾起嘴角,从凄凄哀哀变成清清淡淡,于他身侧擦肩而过,冰凉的气息仿佛山间的泉水甘冽清苦。
怎会想到他呢?西摩尔愣住,对自己平白冒出的念头感到很不解,然而,转念细思,那人不是正符合『可疑』和『眼熟』的标准麽?只是,连他也不知道究竟在什麽地方见过那人。
修亚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麽啦?西摩尔表哥,你都想到发呆了。」
「昨晚确实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公爵说,「因为他暂时还没有闹出什麽事,加上我不想破坏杰夫的生日,就放他自己走了。」
「身份不明?你知道对方的姓氏吗?」唐娜深思道。
「我没来得及问这个,他就很不高兴地离开了。」
「那……唉,那太可惜了。」
「可是,」公爵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他临走前说,要是有人想见他的话,则需在东面的房顶挂上鹰旗。只要他看到这面旗子便会过来了。」
唐娜和修亚均是对这个要求感到不解,面面相觑,觉得这人似乎非常的神秘且自大。
公爵想了想,又说,「对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是席尔维娅的妹妹把他带过来的。你们见过黛茜丝的吧。她抱怨说那个叫杜兰的人……虽是个风度极佳的男士,却也是个利用她感情的大骗子……」
不等听完後面的话,唐娜已然惊呆了,手指颤了几下,使劲扳住椅子把手问西摩尔道:「你、你说什麽?黛茜丝真是这样说的吗?」
她平常最看不起那种名声败坏的女人,此刻却像找到了救星一样,盼望谁能进一步证实那番话。
「我敢打赌。」公爵说,「我转述的绝对没有半分差错。」
「现在去房子的东面挂上鹰旗!」唐娜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命令道,完全不同于老年人的衰弱,仿佛她无力的躯壳里瞬间被注入了强力刺激性的药物,「快点,我们走吧,不能再耽误一秒钟了!」
与此同时,那椅子砰地倒下,无人理会。
※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杜兰的手背托着脸颊,定定望他,用了个不容置疑的语气,在疑问句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矛盾。
约翰大字形躺在床上,惬意地敞着小肚皮,纱帘下,窗外吹来凉快的风。人生快事,莫过于在秋日余温未散时,抓紧机会享受一下气候冷热交替的感觉。面对杜兰试图挠他痒痒的举动,只是哼哼了几声,像条死鱼般的一动不动。
「回答我。」杜兰看不下去这头幼龙懒洋洋的模样,用力捏住他的小腿肉,「你在想什麽?那孩子遇见你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看就觉得很不正常。」
「嘻嘻,妈咪不高兴有人亲近我吗?妈咪嫉妒了吗?」
好欠揍的语气。
杜兰恶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如愿以偿地听见约翰的惨叫声:「嗷嗷嗷嗷嗷嗷——」
「别叫这麽夸张。」杜兰微笑着稍稍松手,「好了,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了。」
约翰摸摸自己光裸在外的小腿,感觉似乎被掐出了青紫,仔细一看又什麽痕迹都没有。他只好郁卒地揉了揉缓解疼痛,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杜兰更温柔一点该多麽可爱呀!
「其实……我们就是见过一面,仅仅见过一面的关系。此前我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两句,之所以会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因为我在施咒的时候随口问了下啦。」约翰心知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嗓音低弱下去,却在後面逐渐高昂起来,「谁叫这个家伙当时张口就对我来一句:贱民!把我气得半死!别看杰夫外表很讨人喜欢的样子,内里就是个被宠坏的小鬼而已!」
你不也是吗?
对于他的幼稚举措,居然还想到催眠杰夫当自己的朋友作为报复,杜兰简直哑口无言,非要评价的话,也只能说,彼此彼此了。
「我已经知道错了。」约翰说,「根本就没想象中的有意思,他对我很殷勤,不过,这让我感到浑身恶寒。我不该盗取别人的情感的,即使那家伙可恶到极点。」
「没错,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
杜兰低头看着他。
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愧疚,杜兰确信自己不会看错,心里微微涌上一股欣慰,觉得不管事情好坏,结果这孩子终於是懂事了点儿。总有一天,他会成长为自己永远无法赶超的出色,到时候,他的视野里不会再有自己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天空、海洋、陆地,一切可以想象与不可想象的事物……
甩掉那些莫须有的念头,杜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悔悟了,总得回去跟杰夫道歉,并让他明白这件事的真相吧?」
「不要!」
出乎他的意料,一听到要跟杰夫道歉,约翰就立马抱住枕头在床上滚成一团。
杜兰一愣,眸子眯起:「刚刚说的话这麽快就要反悔了?」
那还不是为了不让你生气才那麽说的嘛!约翰暗自嘀咕。「可是…可是……总之我不要!」他说到一半,无奈自行放弃了辩解,耍赖似的继续滚来滚去。
瞥向天色,午时刚过,记起伊文曾说,没有三四天暂且回不来。杜兰知道雇佣兵这一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求不得快,那是最忌讳的浮躁心态。倘若抱着那样的心态十有八九会死在自己手上。就算是一秒钟都不可以存在。
杜兰对约翰这孩子真是没辙了。这样不干,那样也不干,到底要怎麽办才好?
他走到窗前朝外面远眺了一会风景。这是个非常好的观望位置,正好绕过教堂的尖尖塔顶,穿过叠叠翠绿,依稀可以辨认出远处的豪华公爵府邸。
那里竖起了一面黑底金边的鹰旗。
这让杜兰立刻会意地大笑起来。
约翰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连忙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他的身旁,呆了呆,顺着那目光望过去。他们所见到的景致完全一样,却又在各自的眼中意义大不相同,约翰歪了歪头,还是没弄明白有什麽可笑的。
「算了,你不去也罢。」杜兰转过头来,「我要是见到了那个小孩儿,就告诉他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反正都是要去这一趟的。」
「去布朗特家?为什麽?我们才拜访过他们一次呀。」约翰不解问道。
「对,不过,上一次是拜访,这一次是人家主动邀请。」
杜兰望着那面鹰旗微笑道:「如果不去,岂不是让我的好嫂子失望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挠墙!有点担心我是不是要卡了。
明明平时很硬的,写到关键时候就软了……
☆、chapter twenty 家族
当日,下午。
居然看到消失已久的梦中情人再度出现在眼前,好像做梦般不可思议,修亚揉了揉眼,确认这不是欺瞒头脑的幻象,叫道:「啊,是你?怎麽是你!」他结结巴巴地说。
「您是哪位?」杜兰礼貌又生疏地问道。
这句话充分直接地击碎了修亚的心。
他望着这个残忍的家伙径直越过自己,完全把自己当做空气一样,来到老妇人的面前试图掬起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