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却是又拿了个小碗,把鹌鹑蛋和芝麻饼都留了些给爸爸,大概是因为童年的记忆太过惨淡的缘故,言寓荆并不喜欢吃稀饭。
熬粥,一个熬字,就是有心人的消遣,可他们这些讨生活的孩子,不过是讨一碗稀饭罢了。
乔熳汐和文禹落带着小黄帽一起来到文禹落原来住的房间,这里离迟念的木屋很远,若不是文禹落功力深厚,端着这么一只大锅,怕是手都要麻了。
乔熳汐进去看里面依然收拾得井井有条,知道是迟念每天亲自打扫,恨不得去小河边踩点泥多踏两脚以报今天的清扫尸体之仇。这个当然比较不靠谱,不过还是和文禹落一块去洗了手,坏心眼地甩了些水点子在地上。
文禹落却是问小黄帽道,“你爸爸马上就二十一岁了吧。”
小黄帽点头,“嗯。”
文禹落道,“你父亲请了很多人来为他庆生,到时候一定很热闹了。”
小黄帽毕竟是小孩子,墓镧人虽多,可所有的人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文叔这么说,也是高兴地不得了,更何况,是给爸爸过生日呢。若是能热热闹闹一番,不知道爸爸要多高兴。而且,乔叔和师叔是一定会带弟弟来的。
文禹落口中说着,却是已经盛了两碗稀饭,又问小黄帽道,“你还喝吗?”
小黄帽摇头,“不用,我喝饱了。”
文禹落夹了个鹌鹑蛋给乔熳汐,“汐,这是师兄特制的卤,你尝尝。”
乔熳汐吃了一口,果真味道不错,随即道,“偷的吧。”
迟慕瑀这回可是真佩服乔叔了,这怎么会知道。
乔熳汐当然不能欺负孩子,因此告诉他,“我年轻的时候吃过一次,字号很老的店了,不过味道好像——”
文禹落笑,“师兄又特地调的。”其实,不过是他们小时候穷,罐头鹌鹑蛋就是最美味的东西了,偶尔一次吃过了那间店的卤汤,他就馋得走不动路。为乔熳汐试药前的那几年,他真的是个馋嘴的文儿呢。后来,迟念就偷了卤汤来,再后来,为了他的胃,又加了些作料。
迟慕瑀看文叔和乔叔很幸福的样子,连弟弟都没有带,索性自己也告辞了。
他回到迟念房里,就骑在了言寓荆背上,言寓荆正跪在地上擦地,被他一闹,顺手就拍了他小屁股一巴掌,“闹什么!”
迟慕瑀道,“爸爸是知道有很多客人要来才擦地的吗?”
言寓荆一愣,“什么很多客人?”
迟慕瑀道,“爸爸要过生日了啊,我听师叔说,父亲请了很多很多客人来给爸爸过生日呢。”
言寓荆狠狠按了下手中的抹布,未淘洗干的水渗着木质地板的纹理被压出来,“你听师叔说的?”
小黄帽笑道,“爸爸不知道嘛,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言寓荆又拍了他一巴掌,“说谎,小心我用抹布抽你。”
小黄帽连忙摇头,“毛巾蘸着水抽可疼了。”上次因为大冬天赖在半结冰的河水里不起来,被言寓荆用浴袍卷了水狠抽,小家伙现在还怕得很呢。
言寓荆笑了,用干净的那只手扶住他腰,将他背起来,“走,我们去找你父亲。”
非璟煜一个人躺在床上,非罹在旁边端着汤碗,“你就吃一口,吃一口又不会死。”
非璟煜道,“不吃也不死。”
非罹叹气道,“这是你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醋溜番瓜,还有盐水牛肉。都是爸亲手做的,尝一尝。这个盐水牛肉,还是迟念教我做的。”
非璟煜根本连话也不说了。
非罹无奈道,“就算是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好歹吃一口,饿出病来,我可怎么办。”
非璟煜道,“慕瑀喂我吃过了。”
非罹只得放下托盘,“要不这样,你心里要是不痛快,就去瑀宸那住两天。”
非璟煜道,“哥马上要结婚了,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我不去讨人嫌。”
非罹又支招,“你和迟家的小慕瑀合得来,不如,叫他来住两天。”
非璟煜道,“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合不合得来的。”他话虽这么说,却又立刻接上一句,“慕瑀很有意思的,是不是。”
非罹只得答应,“又聪明又调皮,真像你小的时候。”
非璟煜转过了身子,冷冷道,“你见过我小的时候吗!”
非罹知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只得低头道,“当年,确实是我不对。你放心,爸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让迟念收你。”
非璟煜道,“不用,他收不收,我想办法。爸,你别总是这样,我心里不怨你。”他说了这句话,也是心中一动。这么多年,其实,又哪有会怨恨父亲的儿子。只是,他们真的是单纯的父子吗?有这样的父子吗?
非罹叹了口气,“也怪我当年,再难也应该留你在身边的,父子俩一起死了也好过让你受苦。唉,算了,不说了,饭要是不想吃就躺一会,躺躺就好了。”
非璟煜听非罹这么说,也是坐起身子,“我想吃玉米闷的米饭。”
非罹连忙起身,“爸给你做去。菜有点凉了,还想吃什么,爸重新炒。”
非璟煜道,“你叫他们做去。我先吃菜。”
非罹看儿子肯动筷子了,高兴地不得了,火急火燎地吩咐了厨房就坐在一边看他吃,可非璟煜究竟是跪了两天两夜,稍稍一动,腿就疼得一抽,非罹起身坐在他床边,“你吃着,爸给你按按。”
非璟煜也不客气,把腿伸过去搭在非罹腿上,自己斜斜靠着床架。非罹并不懂得按摩这样的高深技巧,努力的样子像个小学生,非璟煜心中蓦地一酸,曾经在SNG全身无一日不酸疼的日子,若是有父亲在身边,哪怕就这么静静坐着,该有多好。
“戠郗,我,老非。”
陆戠郗正将脚从秋煋肩膀上拿下来,并且抱怨他蹲地太低让自己腿酸了。如今接到非罹电话,索性趴在床上,将头枕着被子,给秋煋按摩,“什么事?不知道我这时候最忙嘛。”
非罹道,“叶师父在哪,你知道吗?”
一听他问话,陆戠郗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吓得秋煋连忙替情人爱抚受惊的脊背,陆戠郗道,“你疯了,找叶师伯。”
非罹道,“没办法。璟儿想拜阿念为师,阿念不肯答应。”
陆戠郗道,“这还用得着找叶师伯,你叫乔熳汐带小夜去不就行了,别说拜师,就是让阿念给你儿子磕头都没问题。”
非罹道,“你以为我没想到。今天早晨刚从墓镧回来,阿念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小夜今天可是委屈了。”
陆戠郗弹了弹腿,“阿念就是这么喜欢人家的!平时摆出一副痴情种子的样子,这种小事都不帮小夜办到,简直是岂有此理!”说到这里立刻对秋煋道,“快点按!按完滚到厕所去清地漏!”
秋煋平白受无妄之灾,也不敢抗议,生怕再引得他发脾气想起从前的事来害他难过,陆戠郗犹在忿忿,“我最受不了这种人,平时看起来可以为你粉身碎骨,一点点小事就推三阻四。阿念真是个乌龟王八蛋!”
非罹对他的逻辑很是无奈,不过却也只道,“这我可不敢说。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叶师父。师弟的面子他不给,师尊的命令难道他还能违抗吗?”
陆戠郗道,“阿念脑子进水你脑子进油了啊,叶师伯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我到哪去找叶师伯。不过,每年七月初七,阿念总会失踪几天的,若是去看叶师伯,说不定距离也不远。你查查这条线索吧。我本来还以为他是个性情中人,盼着人家鹊桥相会,算了。哦,对了,你那条松塔的帘子我看上了。”
非罹道,“你眼界就这么浅,行了,回头叫火星人到我这拿吧。”
陆戠郗道,“我也不白拿你的,叶师伯毕竟难找,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非罹忙道,“你说。”
陆戠郗慢悠悠地道,“我也不知道成不成,不成,你别怪我。”
非罹道,“快说,和火星人呆久了,不知道地球人性子急啊。”
陆戠郗道,“你去求求我宝贝孙子小黄帽,没准,他还能帮上大忙。阿念虽然不是个东西,可到底是疼儿子的。”说到这里又是吼道,“腿麻了!”
秋煋连忙活动手指替他松一松肌肉,非罹道,“好了,你燥着吧。回头有消息我再联系你。”
陆戠郗已经顾不上答他的话了,“我说左腿你揉右腿!”
秋煋连忙换了条腿揉,“好了,别发脾气了,你喜欢松塔的帘子我回头给你穿。”
陆戠郗道,“回头?叫你出来陪我一天都推三阻四,等你穿好了留着给小黄帽娶媳妇啊!”
秋煋柔声道,“最近真的太忙了。”
陆戠郗冷冷哼了一声,“总之你揉好了就去清地漏,明早离开我这,自然有人伺候你。”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都出来露下脸吧,我有点累了,先睡了,大家也早点睡吧,晚安~
☆、击节7
言寓荆病了。
小黄帽来叫父亲的时候,言寓荆已经昏倒在迟念的屋顶上了,还好,挂在大树的枝干上,没有掉下来。
迟念连忙过来,他已悠悠醒转过来,迷迷蒙蒙的,“师父。”
迟念嗯了一声,把他扛了下去扔到他自己的房间。自从迟慕瑀告诉他父亲要请很多人替他庆生,他就去找迟念,可找到了师父,又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随便吱唔了几句便又回来干活。如今看师父走了,他自己昏昏沉沉的,待要留,也留不住,只是在床上眯着。
过了一会儿,小黄帽过来,“爸,父亲叫我拿药给你。”
“哦。”爬起来吃了药,又躺下了。
迟慕瑀却是坐在他床边,一直呆呆坐着。言寓荆仿佛睡了又仿佛醒着,意识清醒身子却又动不了,等他完全醒过来,看到迟慕瑀还坐着,发急道,“你怎么了?”
迟慕瑀低头道,“爸,你是不是因为非叔的事情不高兴了才会生病的。”
言寓荆道,“没有。胡说八道!”
迟慕瑀又向前坐了坐,“爸,你是不是怪我和默默爹爹都帮着非叔。”
言寓荆急道,“你听谁说的?”
迟慕瑀摇头,“没有谁说。我只是觉得,默默爹爹今天很难过的样子。爸,非叔他不是故意的,你别这样干活了。我心里头都知道的,父亲不会收下非叔的。非叔很可怜,二叔不要他,父亲也不要他。”
言寓荆呵斥他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练功,欠抽是不是!”
迟慕瑀不再说话了,言寓荆看他还坐在床边,吼道,“滚!”
迟慕瑀心中难过,可是知道爸爸心情不好,还是道,“爸病了就不要生气了。”
言寓荆看他可怜兮兮地样子,顿时心就软了,“小木鱼——”
“啊?爸?”
“那个,爸不是故意的,你别在这留着了。”言寓荆有点难过,不知怎么的,脾气上来了就凶他了,连三岁的孩子都比自己懂事。
“嗯。我知道了。爸要乖乖睡觉。”
“嗯。”言寓荆答应着。
躺在床上,这一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师父说是要自己出去游历,其实又能到哪去游历呢,那些名山大川,现在都成了旅游的地方,游历了也未必能开阔眼界。师父的心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下子就被赶走三年,而且是在这个时期,无论怎样心里都舍不得的。
想多干点活,以后自己不在,小木鱼又小,不知道还有谁来服侍师父。其实,这三年,叫非大少爷过来做点事也好的。只是他从小养尊处优,不知道懂不懂得怎么服侍师父。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明明舍不得的,又想这些没用的。他知道,其实所有人都在等他做一个姿态,说说让师父收下非少爷的话。可是,他心里就是不愿意啊,为什么我就要委屈自己呢。他是好,是什么都比我强,可是,就因为这样,就要连我仅有的都让给他吗?
他还记得有一回读《道德经》。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还有其他的一些,可是师父却不让他读了,他知道,师父是觉得他太狭隘,领会不了其中的大境界。可是,这世上的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如此。如此浑浑噩噩的睡了,梦里却是乱七八糟一片,醒了,只知道累,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第二天练功,师父还和从前一样,自己也不好多说话的,只是更勤谨了。训练的时候小黄帽的衣服被挂破了,自己连忙拿去补,不知怎么的,就舍不得起来了。
要走三年,三年那么长那么长,等自己回来,小黄帽都六岁了,做父亲的,要有三年的时间不能参与到儿子的成长,怎么说也是一件太遗憾的事。他心里想了无数,如今都郁结着,又开始一个人发呆了。
想想曾经青春年少,和沈默一起,翻墙揭瓦,,龙潭虎穴也敢去闯。他知道,如今和沈默弄成这样,是自己不对。兄弟过得好,他比谁都高兴,可是,自己总难免自卑。又想到小黄帽的身世,若不是因为师父,像他这样的孩子,自己哪里轮得上担得起他叫一声父亲。
中午是自己抢着做了饭,大概是心慌了,做得不好。师父还开玩笑说下次再做出这种东西来就让他把锅顶到头上去。
下午,墓镧有急事,召自己去,很大的事,但也是很小的事。
一名杀手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自杀了。
这个地方,生命的消逝是一件太过淡漠的事,没有人在意,朝夕相处的战友突然有一天消失。自杀是一种恐怖的情绪,自然封锁了消息,任务失败便是死,因此,连费心想一个理由解释都不用。
回来的时候,情绪更低落了,却看到师父在罚小黄帽。
迟慕瑀一个人练习用手指发棋子,可是怎么也用不对力道。言寓荆待看时,小家伙手指上已经起了好几个血泡。可想想练功的事情,终究是不能求情的,因此也只是在一边鼓励他。迟慕瑀努力做,却总是做不好,迟念也不急,反正发失一个就是自己用掌心拍地,狠狠地拍,二十下。
迟慕瑀的小手都已经拍肿了,一直练到吃晚饭,小木鱼连筷子都握不住了。只是言寓荆也不敢给他换叉子,只能要他委屈了。晚上继续练,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