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念听得他如此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依然在一边看。
倒是言寓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知道瞒不过师父的,可若要说什么,又未免太傻了些,索性自顾自练功,反正,练功总是没错的。对那个现在还跪在外面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态度。
若说可怜,那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也没办法和他比惨,这世间的道理,也没有听说过弱者同情强者的。更何况,那个人,也不需要同情。若是自己这时候跪在师父面前痛哭流涕,请师父收了他,那也未免太假了些,明明,心里面就空落落的。
他和沈默从小一起长大,说是这么说的,可那不过是说的好听一点。
他七八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出来了,若说吃苦,倒也不知道算不算吃苦,可挨饿倒是真的挨了不少饿。就算没有饭,也不肯在路边和别人讨吃的,有见他可怜的,扔几毛钱,他就买个馒头,也有拉他入伙的,不同意,不过就挨一顿臭揍,虽说他言寓荆的命不值钱,可到底谁都不愿意吃人命官司的。后来,有人见他打架狠,就让他加入了帮派。那时候古惑仔正流行,这帮派那帮派的,他的那个帮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叫做天鹰帮,因为那时候倚天屠龙记也流行。只是,他生就没有主角的命,从小流落江湖吃尽苦头被大哥看中,有人疼有人顾有人扶持自己又肯拼,终于熬到扛把子。就他加入的那个天鹰帮,除了胁迫小学生一个月交两块钱不准告家长之外,最大的本事就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倒假月票。倒假月票的方式就是去小学门口,拦住小学生,月票要吗?要的就要了,不要的就保护费涨价,变两块五。挣大头的永远是别人,他们就跟在后头混混汽水喝。偶尔多的不知哪来的什么票,反正也没几块钱。后来,假月票的事情被曝光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勒索小学生的,老大听说是被判了十年还是三年的,或者是三个月也不一定,反正风传什么的都有。老大都这样,他这种混事的自然就更没什么前途。就像保洁员找工作永远比总经理容易一样,他们这些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也是到哪都行,他又混了一个帮派,名字更神气,叫金龙帮,谁承想,过了一段日子,古惑仔又不流行了,他们的金龙帮也就解散了。言寓荆一直在庆幸,还好,不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认识沈默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好兄弟。
他的经历说起来就是这样,但若要讲惨事也有一大堆,比如最惊险最无稽的,被拉去给屁股上文咸蛋超人之类,还好跑得快,不过也是吓得一个月不敢出门,再有催人泪下一点的,有人带话说他奶奶快不行了,让他赶快回去,没钱买车票,蹭上车,也没位子,靠在打开水的地方被狠狠烫了,这也不算惨,列车员赶过来看情况,才发现他没买票,又是小孩子,一停战就送下去了,等在派出所收容站又折腾,回去,别说是最后一面,连奶奶的骨灰盒都没摸着,叔叔打了一顿,婶婶又给踹出来了,其实七八岁的孩子哪知道争家产的事,再有也风光过的,比如烂尾楼边有几个乒乓球台子,最里面那张台就是他罩的,谁要打乒乓球,都得报言哥的名字。既然不是主角,也没人为他立传了,好死不死,就那么一回事。有些事,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有些事,他都懒得想。
再后来,认识了沈默,就更让他明白了,人有高低贵贱之分,其实,早都知道了,他还记得有一回去蹭看电影,老片子,就说什么,“光脚的挣来穿鞋的吃,穿鞋的挣来穿靴的吃。”他知道,就是这样。他也没有资格愤青,世界究竟是怎么发展,怎么变化,都轮不到他来管,他连骂一声天道不公都没打算,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了,有什么公不公的。
沈默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就拿篮球来说,自己只能乱拼乱打自己死命琢磨,人家什么启蒙教练,体能教练,技术教练,一大堆。自己从来就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人家家里光负责剪草坪的工人还要倒班呢。不过,言寓荆也没觉得有什么,第一次碰上打球,只能看出来他爱干净,带钩钩的几瓣叶子的衣服鞋子也见过,可他又分不出是真的假的。
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熟识。再后来,竟成了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自己第一次去他家,他家大得让他想跑。
他言寓荆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城乡结合部小混混,又不曾生具异相,也没有那些大伟人大豪杰立传之后的大气度,本来,人对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就本能的抗拒。
进了人家家,没等人说,就换上拖鞋了,这个他还是知道的,一个一个佣人放电影似的叫少爷,那也是他第一次见沈默的妈妈,言寓荆至今感激她,因为她没有像电视里的有钱人一样送自己的走的时候大包小包的接济,亲切又不失高贵,典雅又不失温柔,只是认识久了才知道自己真是好运,沈妈妈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自己第一次就吃到了他做得酱肘子。
吃相自然是不怎么好看的,据说,人不能太馋,馋了就容易掉价,可本来连价也没有,掉不掉的也无所谓了。他可不像沈默,吃个酱肘子还用刀,反正看自己露着指头的灰袜子也知道不是有钱人了,又有什么可装的。
再后来,一起打游戏,一起打球,还一起打人,他被人抓住出千要砍手指头的时候,沈默扑到牌九的台子上说要砍砍我,他就知道,兄弟,是做一辈子的。
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好,问清楚了他是沈家的大少爷,事情就好办多了,二十万才有用,手指头能剁碎了当竹笋吃吗?
再后来,就被王云天莫名其妙的看上了,再后来,就又是一大摊子的事,然后,拜了迟念为师,从此,自己不是主角也有了主角命,莫名其妙的,一个比自己幸运千万倍的什么都有的人又要来抢夺,他知道,世界是人家的。人家的爸爸是大名鼎鼎的风坛坛主,人家的哥哥是翼盟盟主秋瑀宸,人家自己又是新闻媒体追着的明星,从前小的时候当小混混,什么没学到,也知道,江湖嘛,人情难却。
师父收了他,谁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人家骨骼清奇,天生就是练武奇才,更何况,看师父的样子,也是喜欢他的不得了。更何况,这样的关系,无论怎样都是应该的,他言寓荆根本就没资格和人家争,你以为你是谁,再说了,人家不过是想拜师,又不是要师父逐你出去再拜进来,而且,恐怕他一年到头在墓镧也呆不了几天,师父这个称呼,不过白叫几声罢了。
而且,跪在外面两天一夜,就是拍个电影,也该收了。
迟慕瑀去看STJV118那一组训练叠被子。这一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主要负责是暗杀。
所谓叠被子,指的其实是忍术,或者更具体的,柔术的一种。据说,最强的杀手可以自己藏在被子里,主人回来折被子的时候顺着他折叠的情况任意弯折身子,在最出其不意的角度一击致命。当然,这只是个传说。
其实,只是隐藏在凌乱的被子里而已,暗杀,最重要的并不是技巧,而是时机。
他们选的时机大多是在清晨,大清早,绝大多数人一觉醒来都是先奔厕所的,就在这个时间潜入房中,杀死同床的人,潜伏在凌乱的被子里,一定要将身体弯折成绝不惹人怀疑的形状隐藏,这时候,无论目标是上床继续睡回笼觉还是折被子,都能轻而易举致人死命。当然,若是房中只有一个人就最好,哪怕分居多年的夫妻,丈夫死在卧室,妻子第二天早晨醒来还只会以为丈夫昨天又喝醉了,或者被哪个小狐狸精掏空了起不来,等真的发觉,杀手早都不知去向。
迟慕瑀专心看他们训练,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一层薄薄的防护服,将自己头发身体全都包裹进去,绝不给警察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柔软,这一组十二人,任何一个退出都可以假装瑜伽大师招摇撞骗,只可惜,进了这里,就没有退出的可能。
看到迟慕瑀来,负责的人也不意外,只是点头叫了少主,“请少主背过身去。”
“好。”迟慕瑀依言照做。
不到半分钟,就又听到,“少主,您可以转过来了。”
“谢谢教习叔叔。”
如今再看时,刚才的十二个人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教习却是从一号开始,先拨拉的是同一张床上的假人。
若是遇到分房而居当然最好,不至于多伤人命,杀手很讲究,也很迷信,绝不杀不相干的人。可多数情况下,高级酒店kingsize的大床上,怎么能少了暖床的人。
因此,进门的第一刀,一定是最快的一刀,也是最无声无息的一刀。若是被人察觉叫起来,又如何完成任务。
床上的假人被摆成蜷曲着的姿势,教习用手中的教练棒拨过去,却是对迟慕瑀恭敬道,“少爷,请看。”
迟慕瑀走过去一看,一把匕首,正中心脏。
枪自然是好的武器,可是暗杀,更讲究无声无息,匕首很古老,可是,永远实用。墓镧的枪弹都是有数的,既然有数,自然有价值,能不动用,便也不需要动用了。
至于究竟躲藏地怎么样,只看迟慕瑀的反应,就知道,是完全看不出被子里藏了人的。
迟慕瑀再看第二张床,这次的假人,同样是心脏中刀。刀法精熟,绝对没有任何差错。教习却是一把扯开了二号藏身的被子,“这样的姿势,你这样下刀,能保证目标不流一滴血吗?”
二号立刻低下了头。流血,血就有可能印在床上,若是目标从卫生间回来正好站在合适的角度,就一定会引起怀疑,更何况,若是在酒店里,目标打开灯光线充足的可能是非常大的。
杀手的工作,永远不能失误,失误,就是死。
教习已经去看第三人了,可第二人却早已冷汗涔涔。
等迟慕瑀十二个人全部看过,自然,又有几个不合格。不合格的人,没有资格参加下一项测试,只能留在这里用各种假体做假人,墓镧的每一次测试都苛求仿真,这自然是一项极为艰难的工作。迟慕瑀看到这里,却是不再看了,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几个柔术动作回去回报给父亲。
小家伙乘着夜色一个人折返回去,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道非叔怎么样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行文的方式,不知道大家习惯吗文未校对,欢迎捉虫,有错必改,谢谢大家!在这里看到那么多熟悉的ID,很感动呢谢谢大家了,鞠躬!
☆、击节3
被非璟煜赶回去的迟慕瑀回到迟念房里,迟念一个人靠在床边在床架上晃着脚,等他跑进来却是笑道,“被骂回来了?”
小家伙讪讪道,“没有。就是叫我别多事,赶紧回来睡觉。还有,那些训练不好看,非叔让我和父亲说,以后别叫我去看。”
其实他也是三岁以后才偶尔过去看看,从前小的时候就是自己练练功,迟慕瑀天资聪颖,从小就会问父亲,为什么墓镧这么大,不能去的地方却那么多。
迟念无心制造世外桃源的假象,却会在不经意间引导他,可究竟是个孩子,这样的成长环境,无论如何都有些畸形。秋瑀宸也提过,可迟念却认为有些东西,逃避不如直面,让孩子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事情,比他一个人去看去猜闷在心里要强得多。可非璟煜跪在那里却能想到这些,迟念也不免觉得这孩子不错。只是,不错是不错,但是不错就要收来做徒弟吗,他迟念又不是开武馆的。
他思量着非璟煜这样还能跪个一天,却不打算无谓的耗下去,收不收,教不教,他心里有数,没必要像拍电影一样证明诚意。因此只是笑道,“看得怎么样啊?”
迟慕瑀吐吐舌头,跳到迟念床上去,却不像小蓝帽一样挨在爸爸身边,而是透过窗子去看外面的大绿叶子,“父亲,你说,我们折了树叶,树会不会疼?”
迟念笑笑,“我不知道。”
小家伙一只手攀着床沿一只手将弯曲的搭在窗户边的树枝轻轻放好,“他要是有感觉,这样别着,肯定很酸。没有人动一动,就要长成这种歪歪的样子了。”
迟念笑笑,“慕瑀每天来弄一弄吧。”
迟慕瑀点头,“父亲,把身体折成那样,很难受的。”
迟念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训练都辛苦,是为了以后更好。”
迟慕瑀想着,“我觉得也是。教习叔叔很凶,比爸爸都凶。”
迟念很少打他,在他心里,自然是言寓荆更凶一些。
迟念笑,“你怎么知道他凶?”
迟慕瑀道,“我当然知道。他都没有说什么,大家都吓得衣服湿透了。”
迟念却是道,“其实,只是做不好惭愧而已。就像你读不好书,你二叔就算不说你什么,你也会内疚。”
迟慕瑀点头,“那是我小。父亲就最厉害,谁都不怕。”
迟念笑了,“那也不一定。”说着就空出了一大块地方来,小家伙趴过来暗暗回忆今天学得一种折法。
迟念替他调整着身体的角度,看他痛得冷汗直落,却是强咬着牙不说。
迟念轻声道,“不用绷着,先停在这里吧。”
迟慕瑀的身体本就柔软,如今虽然被倒着折下去,倒也不至于太过受伤,迟念不习惯扶他,调好姿势就松开手,小家伙紧紧闭着眼睛,却连眼泪都快疼出来。
迟念也不说加油之类的,只是在他身侧以一种极为奇特的方式护持,迟慕瑀疼得受不住,就想转移注意力,于是细细数着父亲的呼吸。
他比现在还小的时候,迟念也是这样保护他,他刚开始疼得意识不清,后来却发现半晌半晌没有听到父亲的呼吸声,小家伙吓得连忙爬起来,他动作僵直了身体酸得根本动不了,只是他一动,迟念就立刻按住,“不好好练功干什么!”
小家伙知道父亲居然还真的在喘气,这才放下了心,即使被加罚了时间也不觉得委屈。
迟念也知道小黄帽不会偷懒的,问他他却不说,正巧言寓荆那天晚上等着他,知道他被加罚了,又揍了小家伙一顿,就是这样,小家伙也没说出来。还是第二天迟念笑说小木鱼怕他突然死掉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