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南苑红叶
作者:梓昕 著
出版社: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75
作者:梓昕
世间早已注定的宿命,
就算真的心动又如何,
结局早已写好——
这样的一场情伤就算再相爱,
也不能圆满,他身上背负着的使命,
她尊贵非凡的身份……
所有摆在两人面前的鸿沟,
都是无法轻易逾越的,
再则,他这随时可能死亡的孱弱身躯,
又如何能给她带来幸福?还是选择遗忘吧,
在一切的一切结束时,轻描淡写,
抹去曾有的,关于他这个人的记忆——
第1章(1)
皇城南面的璃辰殿,并未高入云端,此刻却也是仙乐风飘,歌舞升平。
厅堂内灯火辉煌,乐声荡漾。衬着编钟的悠扬,显出了一种独属于皇家的富丽。一群身着华丽舞衣的美貌伶女身形婀娜,随乐声而动的时候,衣上的金缕和脸上的娇媚都似能够流动起来,把这一派的奢靡富华烘托到了极处,似天上,却又在人间。
“公主,今日虽说是皇上开的‘家宴’,可是您好歹也别表现得太意兴阑珊……”
尽责的锦心话还没说完,她的主子——皇室中年龄最小的慧娆公主,便以手掩口,打了个不大不小,优雅至极的哈欠。
“公主!”锦心微微提高了音量,试图引起她这位主子的注意。但慧娆却越发百无聊赖地以手撑颊,拾起一支筷子在碗盏的边沿旁若无人地轻轻敲着。
“家宴——你家的家宴是这个样子的吗?”片刻之后,慧娆抬眼向席间的众人一瞟,语带讥诮,淡淡倦倦地说,“你看老八和老三,私底下明明斗得像乌眼鸡,这时在父皇面前还要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相互敬酒;还有那边的淑妃和德妃,平时只要抓着机会哪次不是狗咬狗一嘴毛,这会儿倒是同承君恩的好姐妹了……这种家宴,做假做到连身在其中的人都差点当成真的了——也算是天家一景。”
“公主,”锦心听着主子的刻薄话,又好气又好笑,“即便是表面功夫,您也不用说成这样吧?”
“我天生就是这种调调……你不知道吗?”慧娆轻轻扔下牙筷,拍拍纤手收起讥诮的语气,抬头而笑。那一刹那间,眉目间光华流动,竟似要摄了人的魂魄去。
这就是皇室中最离经叛道,却又最深得皇上宠爱的十七公主——慧娆公主。一个如她的名字一般明媚、聪慧、艳丽、妖娆的女子。
她美得震荡人心,因而显得有些危险;她聪慧得能洞察一切,因而眉宇间总是带着三分讥诮;她任性,却又任性得恰到好处;她离经叛道,却又离经叛道得不会惹人生厌。
这样一个女子,似乎从降生那天起,便注定了她会是与众不同的。
她是皇宫中唯一过了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的。因为她身上的奇异特质让不少堪与匹配的男子望而却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譬如说上次来和亲的番邦王子——谁都知道王子的眼睛一直是落在十七公主身上的,但最后,娶走的却是十三公主。连尝试接近慧娆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一个女子,生得太明艳,聪慧得太锋芒毕露,未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不过……
锦心叹口气,看了主子一眼。
……她的公主,是根本不会在乎这些的。
“父皇也真是……明明说是家宴,却把紫云净坛那帮修行之人召来开席奉舞。不伦不类,像什么样子。”慧娆低下头整整衣袖,懒懒地说着。
听到慧娆的话,锦心本能地抬起头向那边望过去,然后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叫道:”哎——公主快看!快看掌教身边坐着的那个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慧娆斜着抬起眼,“什么白衣公子?”
“清离上教新添的一位使者,据说皇上都亲自召见过他,好像还挺倚重的。今天一进宫来就有不少宫女在窃窃私语,说这位公子秀雅出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俊逸人品——你看,果然俊得很呢!”
“哦——”听到这段语气高昂的介绍,慧娆被激起了一点点的兴趣,稍稍凝眸往宴席那边锦心口中的“白衣公子”看去——
他一身的白衣其实普通得很,并没有什么特别。这是慧娆看过去第一眼的印象。
但身处在一群轻袍缓带一身华贵的王孙公子,和法衣耀眼的修行之人中,却让他变得分外的与众不同了起来。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坐在那里明明就和这满屋人格格不入的气质,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反而倒让人觉得这些觥筹交错的俗物是沾染不了他的身的。
“——好干净的一个男子。而且,干净得极舒服,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他的脱俗气质是‘冻’出来的。”
锦心“扑哧”一笑,知道慧娆是在指桑骂槐。她的六哥齐王也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但那一身孤绝的傲气却分外地让人觉得不可亲近。说是出凡脱俗得“冻”人,那倒是一点也不假。
也许是感觉到了审视的目光,白衣公子转过了头,略带询问味道地看了过来。眸子里如水月的清光微动,和慧娆的眼光无意中撞到了一处。
慧娆莞尔,像是赞赏一件艺术品般地一举杯。
他也不避嫌,瓷杯就唇颔首一笑,那唇畔让人沉醉的温润就这么生生地流了出来。
“好……”锦心吐了口气,想了半天,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我看到他这一眼,只怕是一生都忘不了了。”
“宫里很久没有见到这么舒服的人了。”慧娆却依然没有收回眼,反而噙着些许的笑意远远地看着他,低声自语着。
“公主——”锦心凑到她耳边,伶俐地接口,“待会儿席散了我就去打听,包管回来给公主说得一清二楚。”
她是懂得慧娆这个表情的。那往往表示——她对什么事物有了不同寻常的兴趣!
第1章(2)
“公子请留步——”
又听到这种句话的时候,卫涵无奈地伸手揉了揉额角,在心里哀叹了一声。他现在实在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先知说出了“一入侯门深似海”这种简直可以让天地鬼神为之饮泣的千古名句的?
在这之前,他已连接留了六次“步”,留到在宴席散了的一个时辰之后,他还没能走出皇宫的大门。
六位宫女,清一色神神秘秘的,不晓得代表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但至少,他能猜到多半是某几位公主……甚至,说不定还会有已冠上“天”家夫姓的人物……
阿弥陀佛!幸好现在这声低唤又是个女子发出来的,若是个不男不女的尖嗓太监,只怕他立刻就要展开轻功脚底抹油了——他真的担心再这样被“问候”下去,什么时候皇帝老子也会拨冗来“关照”一下他——来把他这个搅得后宫鸡犬不宁的祸首推出去大卸八块!
“公子!”身后细细碎碎小跑着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再无声地叹口气,在客套了一晚上笑得有些僵硬的脸上扯出惯常的淡淡笑容,回过身去看向来人——
又一个宫女。
整整齐齐的宫装,略施粉黛,应该是皇室主子们身边颇有分量的宫女。他猜测着。但话又说回来,今晚出现在他眼前的,哪个宫女又会是没有分量的?
她并不太美,只不过看起来尚算清秀的眉目间有一种特别的慧黠,让她的整个人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生动。可嘴角一翘露出笑容的时候,却又是柔顺舒心的。
——有点矛盾的气质,但又在她身上融合得刚刚好。他略略挑了挑眉,对这个宫女和她的主子无端地有了一点点的好奇心。
“公子有点不耐烦了吧?”
很意外的,她笑吟吟地看着他,开口的第一句是这么说的。
“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了——公子已经应付了六位宫女了,我是第七个。”
“不会,姑娘说笑了。”他也报以一笑,礼貌上的客套。
“宫里难得见到公子这样丰神俊朗的人,所以——大家想亲近你在所难免嘛。”她倒是落落大方得很。不待卫涵发问,就先自我介绍道,“我叫锦心——慧娆公主身边的宫女。”
“锦心绣口——好名字。”他低笑,仍然是客套地应付。
“不对,按我家公主的解释是——叫你‘锦心’,丢了后面的‘绣口’,意思就是让你多用脑子多用心,没事少胡乱开口。”她说着,把背在后面的一只手亮出来,手中握着一只酒杯,做举杯状冲卫涵扬了扬,“——知道我家公主是谁吗?”
卫涵眸子里有光一闪,了悟地微微笑了笑,但还没等到他开口,她又接着道:“——想起来了吧?”
这回轮到他诧异地挑眉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想得起来你家公主是谁?”
锦心侧着头,三分好笑,七分惊讶,像看怪物那样看了他半晌,然后才说:“公子,没人告诉过你这种语气、这种话在宫里是大不敬,会被杀头的吗?”
“啊?”卫涵摸摸鼻子,一脸无辜,“还真没人跟我说过。”
“呵呵,公子果然很与众不同啊。”锦心像是被他逗得很开心,展颜而笑,“不过,我还是要回答你的问题——你说像我家公主那样的女子,你看过她一眼,还会忘记吗?”并不是刻意地在奉承自家的主子,她是真的打从心底里说出的这句话。稍稍抬起的颈项和带笑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钦佩和引以为傲。
卫涵微怔了怔,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明艳的公主那赞赏似的盈盈一笑——
“我知道公子姓卫,单名一个涵字。本来我是想从别人那里打听公子的情况的。可是我家公主说——她要知道公子的情况,就要亲自问过公子。愿不愿意相告,都由公子自己决定。”锦心眨眨眼,表情和语气里都流露出一股特别的伶俐。
从这个机敏的宫女身上,似乎都能看到那位公主的影子——一点点骄矜,一点点惯于居高临下的傲气,还有更多的聪慧和……难以言喻的神秘。
“慧娆公主……”他勾起唇角,眼中含笑,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喃着。心里对这个只看过一眼的公主忽然升起了莫名的好感。
一定——是个很妙的人。
锦心静静地看看他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地笑着,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出来:“——那么,公子可以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里吗?”
“紫云净坛——‘扫叶居’。”他没有再多说别的了,只是在转身离去之前,侧头给出了一个“扫榻以迎”的笑容。
第2章(1)
走出皇宫西侧的瑞定门之后,他屏退了等候的轿夫,独自沿着宫墙向左转上了御街。
此时已值三更,街道上一片清冷空旷,早已没有了行人。
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深宅大院被月光拉出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模糊成了一片,似乎都只是观望苍生的上界神灵,幼时玩耍时随意抛下的残垣断瓦。远处打更人的吆喝夹杂着梆子的敲击声,隐隐约约地散在风里,像是这个繁华的京都入睡后发出的梦呓。
一切,都静谧得缺少了几分真实感。
花花世界,万丈繁华——原来亦不过如此。
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尽头,隔着整个京城街市和皇宫遥遥相望的,就是当今国教“清离上教”的总坛——紫云净坛。
这个教派似乎像个传奇——不,更像一个神话。毫无预兆地,一夜之间就从山野间崛起,借由天子的首肯,如燎原之火烧遍了大江南北,吸纳教徒数以万计。势头之猛,堪称空前。而教中那个灵魂人物——当今的大国师天远,则是所有教众,甚至全天下人眼中能上窥天道,近似于“神”的人物。
卫涵最后停住脚步的地方,是“紫云净坛”终年不闭的大门口。
他静静地看着檐下挂着的白瓷莲花灯,和门楣上若隐若现的不知何方神佛的精刻浮雕,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唯有一双眸子里——却像是盛进了太多东西。浩淼如大海,似乎平静无波,但那底下,却又隐隐压着不知多少看不见的暗流。
停了片刻之后,他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门。迈过门槛的一瞬间,仿佛感应到什么,掌心突然一热。他手掌一翻,手心里白光微闪,浮现出一个怪异的符号。但只是瞬间,随即便消失了。
——原来,号称善门永不关闭、渡化众生的紫云净坛,也是设有保护结界的。
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挑着眉一笑,径直走了进去。
“扫叶居”在整个紫云净坛的左后方,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满院种着红枫,旁边就是国师天远的住处“清澄殿”。除了正门之外,尚有两道小门。一道和清澄殿相通,另一道则直接通向外面。因此,这个不经过前殿就能直接进出的院子,往往都是给一些比较“特殊”的客人住的。
他刚跨进扫叶居大门的时候,院子里还是一片寂静。但忽然一阵指风响起,庭院里的两盏灯便被一点划过的火苗点亮了。有个人摆了一桌酒菜,看样子正在等他回来。
“你们清离上教的人都有这种习惯吗?鬼一样无声无息地吓人?”他只是目光闪动了一下,便走过去自自然然地坐下,像是一点也不惊讶这里突然出现了个不速之客。
“那是你的内力太差了,所以察觉不到我在这里。”那个人抬起头,冷淡地说。很年轻的一张脸,虽然比不上卫涵的温文俊美,却也颇为端正。只是眉宇间总聚着一点看尽人世沧桑的倦怠,整个人缺少了三分生气。
他是国师天远的大弟子,清离上教的掌教——尘昊。教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国师虽然贵为圣尊,地位尊崇,却是从来不理会教中俗务的。而教内真正的实权人物,便是这位年轻冷峻的掌教。
“半夜摆下这桌鸿门宴,不会是怕皇上招待不周,所以专程来找我闲话家常的吧?”卫涵看着他,微微地笑。既不执筷也不举杯。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进京来。”尘昊给自己斟了一杯,却只是把酒杯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我更好奇,今天开宴之前,你又跟皇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想听?”
尘昊放下杯子,“你讲——我就听。”
“你放心——我虽然叛族,却绝对不会加入清离上教,更不会威胁到你在教中的地位的。关于皇上那套我是新来的护法的说辞,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卫涵垂下眼睫低低一笑,眼里的光芒完全被掩住了。
“我从不怀疑你会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