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棠拍拍他肚皮:“还说人家,你也少吃点儿,撑得晚上又睡不着觉。”
百岁儿不在乎:“再撑也是水饱,还用等到晚上,几泡尿就出去了。等把他送回去再买点儿吃的上来,要不半夜还得饿。”不安好心地舀了一勺辣酱送到那孩子嘴边,“啊——”
孩子嫌恶地别开脸,绕到葛棠另一边,将自己置于安全领域。
百岁儿开怀大笑,新盛的热粥烫了嘴,仰头哈哈呼呼吐热气。葛棠发现他这个小动作刚那孩子也做过,惊奇地寻找着他们更多的共同点,真是——越看越像,“百岁儿,我想象力丰富了点儿,你别骂我啊。”
“大姐——”百岁儿急着掐断她话尾,这口粥咽下去,食道被烫痛,抚着胸口喊冤,“真不是我的种。他这少说也五六岁了,五六年前我还以为小孩是从胳肢窝里生出来的呢,哪有这本事!”
葛棠给了他一个靠谱的问题:“你觉得你会不会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
百岁儿叼着勺子,沉默片刻,倾身看看躲在她身侧的孩子,也不敢叫硬了,“这得问我那失散多年的妈。”估计连大亮都不知道。
葛棠反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快吃,吃完好送他回去,家大人肯定急得够呛。”
百岁儿望着她手里一碗见底的稀饭,悲观地猜测:“我看他不像是被大人放出来玩的,怎么可能饿成这样?”
葛棠不以为然:“小孩就是容易饿,像他这么大还知道忍忍,再小点儿的一饿早哭了。”就连有些大人在饥饿的时候都会很烦躁。
百岁儿撇撇嘴:“我衷心希望你的常识能成为现实。”
一小时后,稚嫩的一家三口还在楼下晃荡,葛棠笑容发紧:“你刚才肯定希望得不诚心,再重希望一下。”
百岁儿继续撇嘴,嘲弄地看着小手拉大手。难得暑天傍晚并不闷热,全当吃完饭溜食儿了,任劳任怨地陪着葛棠满小区乱转。
物业那边没接到家长的寻人讯息,几个值班的门岗保安也说没见到有人找孩子。葛棠怎么把人领出去的,又怎么领回来了,别提有多郁闷,并非不耐烦,是真替孩子父母着急。奇怪的是孩子自己倒不找妈妈,小手紧拉葛棠的大手,一路也不讲话,问他什么只是摇头点头。听觉没问题,是怕生不敢出声吗?
百岁儿想法愈发黑暗:“肯定是不会说话让大人给遗弃的。”
葛棠不信:“要遗弃也不用养到这么大。”
百岁儿示意她退后:“我给他一巴掌看他能不能哭出声。”
那孩子倏地抱紧葛萱只手臂瑟缩到她身后。葛棠笑骂:“你别吓唬他,真哭了你哄啊?”
百岁儿于笑。“呵呵呵。”他是说真的。转悠也好一阵子了,葛棠是否放弃寻找失主,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压根没抱啥希望,走累了捶捶腰,“走吧,送派出所去吧。”
葛棠怅怅地:“哦——”单从表情就看出对这去处有多不情愿了。
百岁儿挑眉:“我说别人顶多也就路边捡个猫啊狗啊,你想把这么大个孩子弄回家养?真够那什么……鹤立鸡群的。”
葛棠翻白眼:“谢谢,是与众不同。”
“你养可以,听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不是我的,绝对不会视如亲生。”
葛棠狠狠给他一拳:“你能再流氓点儿吗,商百岁儿?”
百岁儿好冤枉:“怎么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又没说要养。再说了,人家好不容易生的孩子,凭什么让你养?”
“那走吧,走啊,站着不动。”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给连夜找人,送去了还不得在派出所扔一夜啊。”
“那也得送去。不落忍你可以领回来,但必须跟那儿知会一下,别他爹妈找不着孩子报了案,回头查到家来,再说咱俩拐卖儿童。”
葛棠意外地看他一眼:“你居然这么有法律意识!”
百岁儿备受侮辱:“什么意思?”
那孩子扬头听他二人对话,皱着小眉头表情很深沉,也不知懂了没有。
派出所就在过了红绿灯的下个路口,大人走过去没多远,葛棠怕小孩累,走了一半就问: “要不要叔叔抱你?”
百岁儿冷笑,对她完全不征求意见就替自己揽活儿的行为表示钦佩。
孩子在那一双死鱼眼的瞪视下果断地摇头。
百岁儿很满意,双手交叉拖在脑后,吹着口哨压马路,优哉状与身后两个拖拖拉拉的对比明显,简直是成心的。路过超市门口停下来:“先去买吃的,在衙门耽搁会儿回来都关门了。”
葛棠翻翻眼睛:“拎过来拎过去的真不嫌沉。”
百岁儿轻瞥她牵着的那只小手,别有深意道:“没你沉。”抬腿迈进店门。
葛棠正好也怕孩子刚才吃得不可口,跟进去给他买些零食。那孩子一直拽着她,就连她到货架上拿吃的也不松手,并且自觉躲着百岁儿,百岁儿到这边,他就绕到另边。葛棠觉得这一点两人也挺像的,百岁儿对危险品就感知敏锐,招架不了的主动绕行。
百岁儿观察到这个现象,莫名地恼,趁葛棠专心比较两盒酸奶优劣,蹲下来朝他那勾勾手。小孩往葛棠腿后又掩了掩身子。百岁儿笑:“她那干巴腿儿,藏得住你这小肥崽吗?”
“嗯?”葛棠听见百岁儿说话,没听清他嘟囔什么.就觉那孩子贴自己更紧了一些,低头看看他,再看百岁儿,勒令,“你别逗他。”
葛棠穿了条极短的热裤,那孩子的脸蛋就直接贴在她大腿皮肤上。百岁儿看得冒火。“我们来交流一下。”指指面前的空地,“站过来。”
“他害怕你,你别逗他行不行?”葛棠护着小孩不让他过去。
“那你就站那儿告诉我,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葛棠评价道:“给你闲的!”翻个白眼继续挑选酸奶。
百岁儿小步小步挪近,小声小声地说:“那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啊。
男?……女的?”
那孩子只是抿嘴,完全没反应,眼神还有点漠然。
百岁儿不怀好意地掀起嘴唇,忽然出手扒下他裤子。孩子一愣,当即哇地大哭。百岁儿吓一大跳,扑通坐在地上,摔得屁股好痛,边揉边得意地笑:
“不是哑巴。呵呵……疼死了。”
葛棠气得,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抑制住踢他的冲动,先安抚大哭的孩子。“好了好了不哭,叔叔跟你闹着玩。”帮他整理好衣裤,“谁说他是哑巴了?你没瞧一问话他就抿着嘴吗?哑的张嘴也发不出声音,怎么会有这动作?”
百岁儿哪有这份理解:“切!那谁知道了。”
“你就没有点儿好招数吗?”
“好招是对付好人用的。”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瞪向噪音来源,“别嚎了。”
孩子哭声更大,像把一晚的声音都攒一块释放出来了,搂着葛棠的脖子反复地说:“是好人是好人……!”
葛棠忍俊不禁:“宝宝是好人,叔叔坏,不理他。”
“烦死人。”百岁儿惹下祸又收拾不了,干脆逃之天天。
葛棠也顾不得骂他,一门心思哄好怀里这哭个不停的小娃,寒气十足的冷藏货架前,汗都快出来了。哭声突然止住,变成低而有节奏的抽噎。葛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百岁儿挽着硕大一只毛毛熊走过来。“宝宝喜欢吗?不哭小熊就跟你回家玩。”
孩子纠正她:“大熊。”向比自己还大一圈的玩具张开手。
百岁儿环笑,抱着胸转身,冷冷地俯视他:“干什么?”
葛棠一把抢过来塞进小孩怀里:“你还逗。”
那孩子拥抱着大熊,与之对望一会儿,破泣:“呵,大熊!”
葛棠起身擦擦额角:“你还真懂哄人。”
“有我不懂的吗?”百岁儿牛哄哄地盘起手,“小丫头都喜欢这玩意儿,你看那边儿疯的,馅儿都掏出出了。”
“丫头?”葛棠狐疑地看看那孩子,突然问也想脱他裤子,“宝宝,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她与大熊顶鼻子,闷声说道,“我叫相思。”
百岁儿扑哧一乐:“谁问你叫什么了?”
葛棠警告地一瞪,趁机追问:“那你姓什么?”
相思转过脸看看她,露出为难的表情,想了一会儿,低下头:“就叫相思……”
这么大了还记不全自己姓名,百岁几窃笑:“原来是脑子有问题爹妈才不要了。”
相思大喊:“我妈妈没有不要我!我爸爸也没有不要我妈妈!”声音尖利得让人想把她毒哑。
百岁儿揉揉耳朵。“这么回事儿啊!”看一眼葛棠,“估计啊,这小玩意儿跑出来,那混乱的家里且没人发现呢。”
他一语成谶。到了派出所,值班的小民警查了半天,并没有类似儿童失踪案。相思自打吼完那一句又归于静音模式,问什么也不说,和大熊并排靠墙坐着,像两个玩具。做了近两个小时无用功,民警同志向这小两口建议:“要不你们先回去,我这有信儿了通知你们?”
百岁儿对他这个“你们”所包含的范围产生异议:“孩子呢?”
民警憨笑:“我看她也挺跟你们的,要不……”
百岁儿抢着拒绝:“那怎么行!”
葛棠说:“那你们尽快给找吧,今儿晚上我把她领回去。白天我们俩都得上班,也不能把孩子一人留家里。”
又就一些细节交涉了几分钟,准备回家却见相思倚在熊身上睡着了。百岁儿抱她的时候把人惊醒了,看看百岁儿的脸,嘴巴一扁,葛棠只好接过来。出了门又打不着车,这几十斤抱在怀里没一会儿胳膊就酸了,从拖改为背。百岁儿看得心疼,商量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叔叔背会儿行吗?”
相思的回答是搂紧了葛棠脖子。
百岁儿磨牙强笑:“叔叔一手抱你一手拖狗熊。”
她遗憾地摇摇头,只肯亲近葛棠。
百岁儿揪着那熊的脑袋左右开弓扇了几耳光,仍不能泄愤,捂着肚子说:
“气我胃疼。”
葛棠笑笑:“行了,背着不累,马上到了。”
那句胃疼本来是句夸张的修辞,说完却感到肚子里直串气,很快就是难忍的剧烈绞痛。
葛棠见并肩的人被落下,疑惑地停下来:“怎么了,真胃疼啊?”
他一歇一歇冒着冷汗,快走两步赶上她:“好像坏肚子了。可能刚才那盒酸奶喝的。”
“酸奶是调节肠道的怎么能喝坏肚子?你肯定是那几碗粥喝太急了。”
她话还没训完,百岁儿突然蹲下了,抱着那只大熊,脸埋进棉毛里,粗重地喘气。
葛棠慌了,轻轻拍醒相思将她放下,蹲到百岁儿身边抚着他的后脑。“疼得厉害吗?”视及他臂上的伤,心里一阵不祥,“你是不是白天在马路上跑被车撞着了啊?”
百岁儿半举起一只手摇了摇,稳定一下,抬眼四下看看,奔着几米开外一家麦当劳跑过去。
葛棠下意识要追,可脚边那一塑料袋食物,一只一米多高的玩具,还一个小活人……拖拖拉拉走进餐厅,也顾不得众人异样的眼光,直接寻着洗手间方向过去。
百岁儿正巧捂着小腹出来,步伐软绵,眼前一片白,就近一个位置坐下来,疼得说话力气也没有,定了定神看到葛棠,哑声道:“坐一会儿,缓缓。”
葛棠急得:“怎么回事,怎么说疼就疼成这样呢?到底是胃还是肚子啊?”
“不知道。”他不想说得严重,事实是整个内脏全搅在一起,没有一处不疼。隐隐察觉不妙,刚想让她叫个车去医院,一只小手不声不响伸过来,在他下腹揉了揉。
相思这时候居然主动接近他,到底是小孩子,表面上不对付,见了别人难受还是会同情。百岁儿露个苦兮兮的笑容给她:“叔叔肚子疼……啊——!”笑没展开,话没说完,那小鬼突然用力按下,然后猛地收手,百岁儿一声惨叫,几乎背过气儿去。
葛棠连忙拉过她:“别淘气!”
相思讷讷道:“这样的疼就是阑尾炎呐。”
chepter 29 审美的转变
百岁儿被送进手术室,葛棠抱着睡熟的相思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应该通知下商亮,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既然他人在北京,打个电话总是要的。
因为没他号码,电话打到了江齐楚手机上。
商亮没有百岁儿的房门钥匙,当天是在江齐楚家住的,接着电话时俩人还在客厅聊葛棠的事,听信儿赶紧过来了。到医院百岁儿还没出来,知道是急性阑尾炎,也都不太担心,反倒对葛棠抱着的那个孩子很关注。葛棠说在楼下捡的,顺便把白天的乌龙绑架事件简单交代了一番。商亮沉吟地问:“那女的能不能玩上瘾?”
葛棠摇头:“这事儿她自己事后肯定都挺不愿意想起来的。再说也是半熟脸,她是葛萱一客户的妹妹,官儿小姐,脾气大,过了就没事儿。”
江齐楚忽地笑出:“你是没事了,百岁儿搞不好得去找人家后账。”
商亮赞同地撇着嘴:“绝对的。那小子!”
葛棠苦笑:“你们这么讲究一个病人不好吧。百岁儿在里面动刀呢,猛打喷嚏害大夫切错地方怎么办?”
“反正你没事儿就好。”江齐楚叹口气,在葛棠身边坐下,“你姐是心大,根本不太相信你让人绑架。百岁儿急得魔怔了。”
商亮替儿子说句公道话:“他小时候让人绑去过,给揍得不轻,估计怕小棠落同样待遇。”
江齐楚和葛棠面面相觑,俩人都没听百岁儿讲过这段往事。
商亮冷笑:“他可敢说呢。自己惹的祸,人气极了把他蒙起来揍一顿。都是一群小孩子,挑事的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我也没去给说话。哪个男孩子没挨过几把拳脚是不是?他不这么想,从没在外面吃过这么大亏啊,回来没几天,雇了个人,把打他那孩子弄上火车,不知道拉哪儿去了,到现在还没找着呢。”
葛棠暗暗淌汗,提醒自己无论如何要劝阻百岁儿对顾灵曦采取复仇行动。
百岁儿被推出来,眼珠转转看了一圈,对葛棠说:“你看,缝刀口剩下的线把这个也顺便给来了两针,没要钱。”举着包扎好的手臂谵语连连:“他们外科搞活动,买一送一。”
大夫纠正道:“我是急诊科的。”
商亮酷酷地训斥儿子:“你给我少说点儿话。”
百岁儿打个呵欠:“都回吧,明儿早点给我送饭来。”
大夫残忍地下了道指令:“没排气之前不能进食。”又向家属例行交代几句,吩咐护士将患者送返病房。
百岁儿这个手术用了不到一小时,但术前准备时间长,折腾下来也一点多钟了。葛棠实在懒得回去,和相思在陪护床上睡下。
小孩醒得早,天一亮就睡不着了。
另一床上的百岁儿早醒了,麻药一过劲儿他刀口疼得厉害,又不敢揉不敢动,只趁没人听见时偷偷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