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夫人眉峰一挑,便说道:“看来得给远城去封信要帐篇子了。你老爷能把金银珠宝送人,难道连庄子铺面也送人了么?”
不提庄子还好,一提庄子,陈氏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江老太爷过世之前,将遍布全国各地的三十多个庄子,二十八家铺面都造了册子移交给韩大老爷,可是这庄子铺子的出息,江老太爷却早就言明要存着不动,每一年,只给韩远城三万两银子,其他的收益全都要存入汇通宝号,大秦最大的一家钱庄。只许存不许提,直到青云或是青瑶成亲之时,汇通宝号的掌柜才会将这些年来江家庄子铺子的存款送到韩府,直接交给青云青瑶兄妹,除了她们兄妹,韩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得沾手。
陈氏有一回听韩大老爷提过,说是这些庄子铺子一年存入汇通宝号的银子少说也有十万两,陈氏都快眼红死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那汇通宝号是大秦立国之初由一个奇人创立的,大秦开国之君曾颁下丹书铁券,除非坐实了汇通宝号谋反之事,否则大秦朝庭绝不会动汇通宝号一分一毫。就连皇家都将银子放到汇通宝号生息,皇上的私库殷实不殷实,还得看这汇通宝号的生意好不好呢。
汇通宝号自创立以来便将信誉看得高于一切,只要是存进汇通宝号的钱,那就比进了国库还安全,江老爷子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请了汇通宝号的掌柜每到年底就去查庄子铺子里的帐,将银子带回存进银库。原本江家庄子铺子里用的人都是对江老太爷极忠心的人,而且又有着汇通宝号查帐,伏威将军府监督,所以这十几年来,各处的掌柜管事都克尽职守,本本分分的替青云青瑶守着那一份偌大的家私。
陈氏几回想下手,都无缝可钻,只能眼睁睁看着数以万计的银子进了汇通宝号,她却一分一文都得不到。这也是陈氏为什么一心要治死青瑶的原因之一。陈氏也不是不想治死青云,可是青云在外院读书,他又是将军府的嫡长孙,陈氏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而原本的青瑶被陈氏压制的唯唯喏喏,很不得韩老太爷和韩老夫人的心意,所以陈氏才有机会给青瑶下了冰醉。只是陈氏没想到青瑶没死,醒过来之后就象变了一个人,来了个绝地反攻,将她压制的连口气都透不过来,在将军府里的地位简直是江河日下,做官家夫人做到了她这份上,也是头一份的可怜了。
瞧着陈氏不说话,韩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陈氏忙低头敛容说道:“回老夫人,庄子和铺子并不归老爷管,自有姐姐的娘家旧亻}打点。”
韩老夫人嗯了一声,这些事情她也是听说过的,既然陈氏也如此说,那么庄子和铺子的事情暂时不用费心。韩老夫人深知自己那个过世的亲家极有手腕,能让他托付的亻}人,绝对不会有问题。
“陈氏,江氏的首饰妆奁也被你们老爷带到任上去了?”韩老夫人冷冷的说了一声,语气极为不悦。这陈氏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要和她死扛到底了。
陈氏早就想好了说辞,只说道:“回母亲的话,姐姐的贵重首饰有好些已经送人了,当日老爷外放,为了选个好地方,便让媳妇将姐姐的贵重首饰送给了吏部各位大人的夫人。”
韩老夫人出乎陈氏意料的并没有生气,只沉声问道:“有单子没有?”
陈氏心中诧异,忙点头道:“有单子。”她只想着韩老夫人总不能一家一家的去查证她到底送没送,却不知道韩老夫人压根儿就没打算去察,她原就打着让陈氏将那些首饰折了银子赔出来或者去买了同等价值的首饰填上空缺。
“有单子便好,去把单子拿来我看看。”韩老夫人很沉稳的吩咐着,却让陈氏心里打起了小鼓,她现在还猜出来韩老夫人到底想怎么做。
没过多会冬梅便奉了陈氏之命,将单子拿了过来。韩老夫人打开看了一回,冷笑了几声。说什么都送给吏部官员的夫人,简直是鬼话连篇,上回陈氏戴了一枚镶着拇指大小南洋金珠的赤金凤钗和一对镶南洋金珠的赤金牡丹花耳坠,分明就在这张单子上面。那南洋金珠是从海外来的,头些年没禁海的时候花大价钱还能买到,如今海上盗匪横行,南洋金珠在大秦都快绝迹了,说那南洋金珠不是当年江氏的嫁妆,谁信。
“菱花,把这张单子交给管家,让他送到祥记请掌柜的估个价。”韩老夫人将单子交给菱花,看也不看陈氏一眼,陈氏顿时傻了眼,这会儿她怎么还能不知道韩老夫人的用意。这显然是要折算了银子,让她一文不少的赔出来。陈氏自己算了一下,那张单子上的首饰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万,若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她还扣着那些首饰有什么意义呢,首饰是死的,银子可是活的呀,这岂不是疼也疼死她了。
韩府管家的办事效率极高,就在陈氏想方设法溜出去的时候,管家便来向韩老夫人回禀了。他跪在帘外高声回道:“回老夫人,祥记掌柜按现在的市价算过了,单子上的首饰共计三十九万七千五百六十两银子。”
陈氏一听这话,立时炸了,她疯了一般的跳起来叫道:“胡说,哪里值这么多银子!”
管家跪在帘外,不卑不亢的沉稳回答:“回大夫人,祥记掌柜说了,单子上的首饰样样都是珍品,有四套头面镶的都是外洋来的珍珠宝石,如今海运不畅,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其他的首饰也都是极难的的珍品,若是再算上这个因素,这张单子的首饰,少说也要值五十万两。”
祥记的掌柜如今已经六十有余,是珠宝首饰业的顶尖人物,当年江氏的嫁妆都是从祥记定的,就是祥记掌柜亲自经的手,这批首饰能值多少银子,还不是他说了算。这会儿就算他说值一百万两,别人都不好说什么。
陈氏被管家说的无言以对,冷汗已经渗透了衣裳。这时韩老夫人淡淡说道:“韩安你下去吧。”管家磕头,告退。陈氏颤微微的抬头看向韩老夫人,韩老夫人淡淡说道:“好歹你也是青瑶的母亲,青瑶出阁,除了她亲娘留给她的东西,你这做母亲也不能一点不表示,这么着吧,干脆凑个整,你拿四十万两银子出来也就是了。这也就是还要发嫁青环,否则只拿两千两银子,你这做母亲的丢人也得丢死了。”
陈氏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上。在一旁的沈嬷嬷飞步上前,先试了试陈氏的脉,然后拔下头上的绞丝银簪,又快又稳.又准的扎中陈氏的人中,疼的陈氏一激灵,想不醒过来都不能了。
陈氏一醒过来便爬到韩老夫人跟前,抱着她的腿哭道:“娘,媳妇哪有那么多银子,媳妇再不能活了……”
韩老夫人皱眉,掸开陈氏的手,沉声说道:“你没有,你家老爷有,这些东西是他嘱意送出去的,当然得由他补上。你若是不好说,我给远城去信陈氏真的被韩老夫人逼的无路可走了,若让韩老夫人给韩大老爷去了信,陈氏毫不怀疑韩大老爷会一封休书送到京城,将自己休回娘家。盖因那些个东西根本就没有送人,全都被陈氏昧下了。陈氏只想着扣了江氏的首饰给韩青环,却想不到韩老夫人竟然这样不留情面的治她。
韩老夫人见陈氏已经没了方寸,心中暗笑,脸上却一丝都不显,只说道:“若是不拿银子也成。”
陈氏心里一喜,立刻抬头看着韩老夫人,韩老夫人淡淡的说道:“你只照着单子将那些首饰一样不错的买回来,便也罢了。”
陈氏险些没气吐了血,弄了半天,韩老夫人根本就没有相信这些首饰都送人了,在这里等着她呢。可是没辙,陈氏就算知道韩老夫人给妞′挖了个坑,她也不得不往里跳。因此只能咬牙说道:“谢母亲指点,媳妇这就去典当嫁妆,凑了银子去一样一样的买回来。”
韩老夫人闻言竟然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样还象个大家夫人说的话,去吧。后儿就把东西送过来,我要亲自验看。”
陈氏恨的杀了韩老夫人的心都有,只铁青着脸应了一声是,便愤愤的离开了颐年居。
韩老夫人看着陈氏的背影,眼神很是复杂,她轻声对沈嬷嬷说道:“碧泓,我是不是太狠了。”碧泓正是沈嬷嬷的闺名,当日韩老夫人的丫环全是以名剑命名的,如今只剩下沈嬷嬷一个人还在韩老夫人的身边,其他的丫环们都已经不在了。
“小姐,这不是您狠,本来那些东西就是属于大爷和大小姐的。您没要利息已经是慈悲了。”沈嬷嬷很会说话,只一句话便让韩老夫人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拍着沈嬷嬷的手说道:“是了,这陈氏又不是没有嫁妆,断没有拿瑶瑶和青云的东西去填补她的道理。”沈嬷嬷笑着说道:“是啊,小姐说的对,这些年大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如今也就一年把子就出阁了,很应该好好补偿大小姐才对。”
韩老夫人笑道:“嗯,你说的很是,回头记得提醒我,让老太爷给老大去信,当日江氏还有五万两压箱银子,许多金玉古玩字画,可不能白瞎了。那古董玩器单子是你收着的吧,回头就找出来。”
沈嬷嬷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回老夫人可真是下了狠心,不独大夫人陈氏要把吞了江夫人的东西吐出来,就连大老爷拿去用了的,也得赔出来呢,这下子大房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再说陈氏回到远逸堂,恨的抬手又要砸东西,可是手抬到一半,却又无力的放了下来。看看这屋子里,竟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这些年来,一直是江氏的遗产在撑着将军府大房的脸面。陈氏绝对相信,韩老夫人既然能让她把江氏的首饰妆奁赔出来,就绝对不会不过问这些古董陈设玩器。今年她已经砸了不少东西了,若是再砸,到时候韩老夫人再逼着她赔银子,岂不要心疼死她。
陈氏到床头暗格里取了钥匙,进了她卧室里间的隔间,打开那足有一人多高的大柜子的锁,便显露出好些大大小小的锦盒。陈氏随手拿出一只打开,只将盒子里放的是一枚镶着七颗各色火钻的黄金流云簪,每颗火钻都有红豆大小,虽然是在暗处,仍然放射着炫目的灼灼光华。想到要把这簪子还回去,陈氏觉得自己象是被人拿着小刀子一刀一刀的割肉一般,她的心,她的身子都在流血啊!
放下这个盒子,再打开一个巴掌大的金镶檀木盒,盒里有一对极品羊脂白玉合欢镯,陈氏原本想把这对镯子当成喝媳妇茶的见面礼,送给韩青江那不知道是谁的媳妇。现在也不能了,这镯子也得还回去。陈氏的心,好似被滚油浇过,又好似被乱刀剁过,都已经成肉馅儿,再也粘不成囫囵个儿。让一个女人把曾经拥有过的精美首饰全部拿出来物归原主,比杀了这个女人一万次还狠,现在陈氏就正在受着这样的煎熬。
每打开一个盒子,陈氏的心便被煎熬一回,直到陈氏打开那个最大的沉香木盒,陈氏再也受不住了,她一把抱住那只沉香木盒,疯狂的叫道:“这是我的,都是我的……”
那沉香木盒之中盛放的,就是江氏当年嫁过来的时候所戴的七宝赤金凤冠,上面镶满了七彩宝石,七色宝珠,七色火钻,凤冠上垂下的十二串流苏全部用绿豆大小的东海鲛珠串起,这一顶七宝赤金凤冠流淌着梦幻般的光晕,它绝对是世上所有女人的终极梦想!
然而梦想终究只是梦想,到了第三日,见陈氏还没有把东西送过来,韩老夫人便命沈嬷嬷去了远逸堂,上门要帐去了。沈嬷嬷一见陈氏,生生吓了一大跳。从前看到陈氏,虽不能说她漂亮,但也还能看得过眼,可是这一回沈嬷嬷打眼一瞧,这陈氏双眼血红血红的深深陷进眼窝里,眼圈黑的象被浓烟薰了几天,脸色腊黄腊黄的,两颊的肉都瘦没了,便是大病一场的病人,看上去都比陈氏健康些。
沈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问道:“大夫人,您这是病了?”
陈氏茫然摇头,涩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沈嬷嬷听着陈氏说话还有点底气,便放心的说道:“老夫人想着大夫人可能忙,便命奴婢还取先头江夫人的妆奁。”
陈氏“呃……”的一声,眼看着就要翻白眼晕过去,沈嬷嬷早就料到了,便抢先一步,抢在冬梅的前头一把扶住陈氏,拿住陈氏的内关穴,暗运了一股子刁劲儿,那又涨又酸又疼的滋味着实不好受,陈氏想装晕也不能够,只能任沈嬷嬷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颤声说道:“你先回去吧,回禀老夫人,就说我回头便把东西送过去。”说完这句话,陈氏觉得自己的心象是被人活生生的挖了出来,痛断肝肠也不过如此了。
沈嬷嬷垂头淡笑道:“是,奴婢记下了。老夫人申时还有事情,请大夫人在未时之前过来吧,老夫人说了,江夫人的东西很多,清点起来少不得要一两个时辰。”
陈氏心疼的直抽抽,沈嬷嬷只当看不见,行了礼告退,便回颐年居去了沈嬷嬷刚走,韩青环和韩青江便跑了出来,两个齐声问道:“娘,沈嬷嬷来干什么?”原来陈氏上次回来之后,便没有告诉韩青环和韩青江老夫人限时收回江夫人遗产之事。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若是说了,这远逸堂便再也不可能有太平日子。
“也没什么事,只是老夫人传我,你们都回房去吧。”陈氏显然不想直说,只敷衍着韩青环和韩青江。不过韩青环和韩青江也不傻,自从前天陈氏回来,这姐弟两个便一直追问韩老夫人有什么事,可陈氏一直不说,接两三天,陈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不睡的,还不许任何人进她的屋子,就连韩青环和韩青江也不许,这姐弟二人便犯起的猜疑,刚才沈嬷嬷过来,她们姐弟两人其实就藏在后面,多多少少也听了一耳朵。
“娘,祖母要你送什么过去?”韩青环立刻想到了那一日在颐年居里提到过的江氏的嫁妆和遗产,立刻瞪起眼睛警惕的问道。韩青江虽不知道这一档子事,可是看到韩青环那如临大敌的神情,他也惊了心,亦跟着叫道:“娘,你要送什么过去?”
陈氏皱眉说道:“不关你们的事,都回房去吧。”
陈氏越不回答,韩青环便越惊心,她尖声叫道:“你不是要把我的嫁妆送给那个死扫把星吧!”韩青环的脸皮现在可不是一般的厚,直接把江夫人的遗产视为她自己的嫁妆了。
陈氏双眉紧锁,无奈的说道:“青环,你乱说些什么,还不快回房去绣你的嫁妆。”
韩青环见陈氏如此,便越发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