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了一阵别情,门外便传来菱花的声音:“老夫人来看六爷。”老六忙又要起来迎接,韩老夫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她看到老六没了一条腿,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只飞快的说道:“青云鑫哥儿扶着你们老六爷爷,老六,你不是外人,很不必行这些个虚礼,快坐下。我刚听老太爷说了你的事,气的不行,先过来瞧瞧你,老六,你只放心,这梁子咱们记下了,总有一天会替你报仇的。”
老六心中暖融融的,老夫人又说道:“老六,你们将军亲自去请老华太医来给你瞧瞧身子,过会儿就回来了。你只安心在这里住着,有我们韩家一口粥,就有老六你的一口饭,从今往后,你老六就是韩家的正经主子,谁敢对你不尊敬,必要军法从事。”
韩远关听了这话,忙也说道:“娘说的极是,老六叔,当年我就说过要养您的老,这些年也一直在找您,可算找到了,您一定踏实的住着,想要什么便照直了说,若是他们伺候的不周全,打骂都使得。”
青瑶想起老六说的那个好心的大夫,忙说道:“老六爷爷,还请您把那位好心的黄大夫的地址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备了诊金和谢礼去谢他。”
老六激动的双唇直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是个孤儿,自小孤苦无依,十六岁投军,当了韩老将军的亲兵,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在他心中韩老将军就是他的亲人,若非有再见韩老将军一面的信念支撑着他,老六也活不到今天。看到韩将军一家子把他当成至亲,老六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稀里哗啦的哭的象个孩子。
在座之人无不闻声落泪,韩老夫人哽咽的劝道:“老六,我知道你受苦了。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好兄弟,不哭了!”
一句“好兄弟”招来了老六更多的眼泪,飘泊半生的他,终于也有家了。
韩老将军果然亲自登门,为老六请来了老华太医,那位早已经致仕的大国手,当日青瑶中毒,韩老将军都没有去请他来为青瑶看诊,可见这老六在韩老将军的心里,再是不同一般的。
诊过了脉,老华太医笑道:“只是头几年受了风寒留了些底子,喝上半年汤药好好调养,这咳嗽的毛病便也能治好了,其他的倒没什么。这腿,没有办法了。”
韩老将军沉沉的点了点头,只说道:“要什么药材只管开了方子,我让人去抓。”
老华太医拈着胡子笑道:“什么地方的药材能有太医院里齐全,老将军放心吧,回头我就让人送药过来。对了,让我见见你那宝贝孙女儿吧,见天的向我炫耀却又总不让我见着真人,不带你这样的。”老华太医和韩老将军一向交好,又有共同的爱好,因此说话时便随意很多。
韩老将军笑道:“现在不给你见,等你调理好老六的身子才让丫头去拜谢你。”
老华太医瞪了韩老将军一眼,无奈的笑骂道:“你这小气的老东西,我就知道你是再不能吃亏的。罢了,我这个黄土埋脖的老头子见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我那孙子可是个好的!”
韩老将军一听这话便将眉头皱了起来,直摇头的说道:“我们家丫头还小呢,不提这事不提这事,老东西,我可警告你,不许算计我们家丫头,要不我跟你没完。”
老华太医被韩老将军堵的手直抖,气的扯着脖子囔道:“还没过河你就拆桥啊,行啊你个老东西,有个好孙女儿就长本事了,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将丫头留在你跟前一辈子,哼!”
老华太医和韩老将军两个人碰到一起就再没个消停,他们两个人若是能和平共处一刻钟没有斗嘴,那简直就是奇迹。不过这交情就是斗嘴斗出来的,两个人嘴上斗的凶,心里却将对方当成自己的知己,这交情也是越斗越好,否则以老华太医的谱儿,是再不能轻易出诊的。
送走了老华太医,韩老将军回头便查问起大儿子来了,怎么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来到府上,这顶门立户的大儿子不露面,可是说不过去的。一查之下老太爷可就知道大儿子正在馨园同三姨娘腻歪着,老太爷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只一叠声的叫道:“快叫老大来见我。”又回头对韩老夫人说道:“你也不说说大儿媳妇,只这样子,她还能有一点儿脸面?”
韩老夫人皱眉说道:“刚才老大家的打发丫头来回话,说是和青环两个人在崔府受了凉,身上不适不能过来请安。”
韩老太爷是带了一辈子兵的人,粗中有细。他一听这话便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打发个嬷嬷去瞧瞧,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事儿?”倒是韩家二老爷同哥哥手足情深,便笑着打岔道:“爹爹,这大年节里的,就让哥哥松散松散吧,他一个人在南边,也怪不容易的,好不容易回了府能宽宽心……”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也是连连点头,对于作娘的人来说,儿子都是好的,纵有不好,也是儿媳妇的错,与儿子再不相干的。韩大老爷去了馨园,那只能说明大儿媳妇陈氏没有伺候好,这可不是大儿子的错。
韩青云见祖父母说起父亲,便带着青瑶和青鑫两个行礼告退,回避了出来。刚一出门青鑫便被他的奶娘接回去了,青云难得有机会和青瑶说话,便笑着说道:“瑶瑶,哥哥新得了一本好书,到及第居来看看?”
青瑶笑着应了,只和韩青云两个缓步往及第居走去。跟着的丫环们知道这两位主子素来亲厚,必是有体已的话儿要说,便自觉的落后了许多,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两位主子说话。
韩青云压低了声音问道:“瑶瑶,上回同你说的那事你可想好了?冯世兄又问了我两回呢,我都只推说你正在考虑,可下回便不好搪塞了。”
青瑶不由轻笑了起来,只低低说道:“这位冯世兄倒是有意思的很。”
青云不解,略侧了头看着青瑶,青瑶笑道:“哥,这阵子冯伯母总是到咱们家来,一来就拉着我不放,尽拣好听的话儿夸我,你就猜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青云想了一回方才恍然大悟,只不解的说道:“那可真是怪了,冯世兄明明是为了子纲兄,怎么反而置自己的弟弟于不顾呢。瑶瑶,这事祖父母大人是什么意思?我恍忽听说冯二世兄有些……”
“有些什么?”青瑶赶紧追问道。
“瑶瑶,事关你的终身,哥哥不瞒着你,冯大世兄自是个好的,可是这冯二世兄因被冯伯母自小娇惯着,这性情便有些个骄纵,是个说一不二的霸王脾气,听说已经有了两个通房,只不过还没过明路,还有……”青云是真心的想着妹妹好,因此也不在乎那话说了合不合适,只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青瑶听罢之后,不由的拍着胸口说道:“万幸万幸!幸好冯伯母没有挑明了,爷爷奶奶也没有答应的意思。看来以后我要躲着些冯伯母了,怪没意思的。”
韩青云笑了起来,温暖如春日的阳光,暖暖的笼罩着他的妹妹。“瑶瑶,也不用这样,冯家与我们是世家通好,改怎么见面还是怎么见面,若是特意的不见,反而显得有什么了。就算冯伯母有这个意思,祖父母不答应,她也没有法子。再者说,冯家是武将之门,依着父亲的性子,只怕是不愿意和他们结亲的,爹爹到底更看重文官。”
青瑶点点头,对那个便宜爹,她确信哥哥要更了解一些,那是一种本能,青瑶没由来的知道,但凡青云说的,全部都是真心为了她好,绝对不会掺杂着半点其他意思。
青云笑了起来,看着青瑶说道:“瑶瑶,跟爷爷出去好玩么?”
青瑶闻言不由撅了小嘴,闷声道:“连朱雀大街都没有逛,什么庙会市集更不要说了,只捏了个面人儿就带着老六爷爷回来了。”
韩青云听了青瑶的小小抱怨,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对她说道:“瑶瑶,等哥哥考完试就带你出去玩儿。”
青瑶眼巴巴的看着韩青云,举起手曲起手指算道:“一月,二月,三月,四月,哥哥,还有足足四个多月呢。”
韩青云摇摇头,点着青瑶的鼻尖取笑道:“这才出门一回,心就野啦,你也知道哥哥要准备春试,没有时间陪你出门的。”
青瑶嗯了几声,忽然向韩青云眨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韩青云没由来的背上一阵发凉,叹了口气无奈的问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青瑶笑嘻嘻的说道:“好哥哥,下回你若是再有同窗相邀,带上我好不好,我可以扮成小厮的,保证不会露馅儿。”
韩青云立刻皱着眉头说道:“不好不好,瑶瑶,你想出去逛逛自是没有问题,可是……见我那一班同窗却是不合适,瑶瑶,上回你说见都没见过子纲兄,没法子做决定,哥哥现在得了子纲兄的小像,你先来看看吧。”韩青云生怕青瑶继续纠缠着要扮他的小厮,忙转移了话题。
韩青瑶无可无不可的哦了一声,抬头看看,已经走到了及第居。韩青云果然拿了一张小像让青瑶看。青瑶展卷一看,秀气的眉头便皱了起来。韩青云只当是青瑶没有看中赵天朗,一颗心便抻到了嗓子眼儿。
“哥哥,这画是谁作的?这么拙劣的画技,真亏他好意思画了拿出来给人看。”青瑶不屑的品评,对作画之人的画技显然非常的看不上。
青云的一颗心掉回腹中,没好气的说道:“瑶瑶,哥哥让你看人,谁让你品评画技的。知道你正跟着爷爷学画,是了不得的大画师。”
青瑶冲着青云皱皱秀气的小鼻子,撅了撅红润润的小嘴,这才细细的看那赵天朗的模样。
画像上的赵天朗正凭窗远望,凝神的看向远方,仿佛那里有什么是他向往的。这不是一张正面像,却极好的突现了赵天朗那如雕刻出来一般的面部线条,俊朗的忧郁少年不知在烦恼着什么,看着让人不由的有些心疼,仿佛想伸出手去抚平那一抹愁思。画这副画的人或许没有极好的画技,可是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赵天朗的特质,很有打动人的效果。
“瑶瑶,你看他怎么样?”青云见青瑶有一会儿不说话,便心急的问道。从上回和赵天朗一起喝酒之后,他们又见了几面,一起谈诗论文品茗,韩青云越来越觉得赵天朗会是他最合适的妹夫人选,而且赵天朗一再表示绝不纳妾,这让青云更满意了。然而,青云到底更心疼青瑶一些,所以没有青瑶的话,韩青云硬是没有吐口。赵天朗也知道心急不得,便使出水磨功夫陪着,这一来二去的,且不说青瑶会如何决定,青云倒先和赵天朗成了知己好友。
“从画上看倒不象个坏人,不过,哥哥,这人画技不好,我怎么知道那个赵天朗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万一再被美化了呢?”青瑶有些刁钻的问道。
韩青云笑了起来,背着手轻松的说道:“瑶瑶,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子纲兄绝对比这画像上的还要出色,与为兄不相伯仲哦。”
青瑶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哥哥,好象我才是你的亲妹妹。”瞧着青云那样卖力的替赵天朗说好话,青瑶的心里泛酸,不由吃起醋来,好象她的哥哥被赵天朗抢走了一般。
兄妹两个正说着,王嬷嬷的儿子,王顺忽然从外头跑进院子,在门外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小姐,大小姐……”
青云皱了皱眉头,招手让王顺进来,沉声问道:“王顺,有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的?”
王顺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我娘请您回去,刚才老太爷和老夫人很生气的传了大老爷大夫人二小姐,我娘怕有什么,让您先家去,免得老太爷老夫人若是传您,您赶不及。”
青云听了这话,点点头说道:“有理,瑶瑶,你快回去吧。”
青瑶应了一声,满怀疑惑的回了颐年居。
颐年居的正房之中,韩老太爷和韩老夫人面色铁青的端坐在上,韩大老爷垂手立于一旁,陈氏扑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好象打摆子似的。二小姐韩青环倒没有在屋子里,整间屋子里没有人说话,那种静谧足以让人窒息。与平日里不同,这屋子里竟是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想来都已经被打发出去了。
过了莫约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死死板着脸的老嬷嬷从里间走了出来,她走到韩老夫人的面前跪了下来,低声说道:“回老夫人,二小姐已非完璧,身上抓咬掐伤约有二十几处,都已经上了药。”
韩老太爷听了这话,气得眼珠子都要暴了出来,腾的冲到墙边拔出悬在墙上的宝剑便要向陈氏刺去,口中犹自骂道:“贱人,是谁辱了青环,还不从实招来,看我不活劈了你!”
韩老夫人大惊,慌忙一把抓住韩老太爷的左手,将韩老太爷的去势缓了一缓,伏在地上的陈氏吓的脸色惨白,她想躲开,却发现根本支配不了自己的双手双腿,只剩下在哪里打哆嗦的份儿了。
原来刚才韩老太爷觉得的不劲儿,便让韩老夫人打发心腹嬷嬷去远逸堂瞧一瞧,那嬷嬷进屋给陈氏请安,发现陈氏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那张脸生生胖了不只一圈儿。这个嬷嬷心里便存疑,她辞了陈氏便要去给二小姐请安,吓得陈氏赶紧说道:“不必了不必了,青环已经睡下,就别再吵醒她了,冬梅,这大冷天的,嬷嬷走一趟不容易,快拿些银子请嬷嬷吃酒。”冬梅忙拿了一个小金锞子打赏。这反而更引起嬷嬷的怀疑。她不动声色的谢了赏,便退出了正房。
打眼看了院子一圈,这个嬷嬷便看到下人们正收拾着一些被砸坏了的桌椅摆设,嬷嬷认得那黄花梨木镶螺钿的半边桌子腿是从前老夫人赏给二小姐韩青环的,她心里有数,便先出了院子。悄悄的将她认识的一个嬷嬷从后门上叫了出来。只细细的一问,便什么都问出来了。这让嬷嬷心里也大为惊讶,从前想问点儿什么,再难敲开这远逸堂下人的嘴的。
原来刚才大老爷怒打大夫人和二小姐,外面的下人们都听到了,大家虽然知道的不真切,可也影影绰绰的猜到些什么,再者,如今府里大小姐得宠,大老爷又是常年不在家的,而且平日里陈氏虽然打赏的大方,可是处罚起下人来也是够狠的,几下里一权衡,只要不傻,任谁都知道怎么选择。
于是韩老夫人派来的嬷嬷便将远逸堂的嬷嬷带回颐年居,韩老夫人亲自问了一回,便派人将韩大老爷,陈氏还有韩青环叫来。韩老夫人二话不说,便让心腹嬷嬷去给韩青环验身,这才有了上面的那一幕。
韩大老爷也回过神来,他一脚将陈氏踢到旁边,扑通一声跪倒韩老太爷的跟前,抱着韩老太爷的双腿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