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体不适,今日免朝。
百官之首的王丞相在众议省声中打了住,截住声音外溢,然后举着牌子站出来。
“敢问大总管,吾皇昨日上朝时还身体健康,为何今日…”王丞相卖弄似的把视线环绕四周,终于说出了下半,“为何今日上朝,就听说龙体抱恙?”
冯易不急不慢:“丞相大人,话说病来如树倒,病走入抽丝,陛下福人天相,自然过几天这病就好了。”
王宽听了这话,想想并无差错,但总觉得不对劲,退回去之后才想起来。
不对啊,这问题还没答呢。
王丞相眼珠子冒火。
“王大人,吾皇身体有恙,吾等自然以龙体安康为首要,王大人似乎,关心错了地方。”站出来说话的是刑部尚书温成玉。
“你怎么说话。”王丞相怒道。
“咳咳咳。”这时,月倾寒苍白着脸出来了。
众官以丞相为首自然齐刷刷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咳咳。免礼。”月九霄喘着气道,脸上是切切实实的病态。
“朕只是偶感风寒,卿等不必担忧。”月九霄说这话又停顿了几下,张嘴呼了几口气。
“皇上,以贵体为重。”王宽站出来。
于是,刚站起来的百官又齐刷刷跪下。
“朕将修养几天,这几天,政务朕就交给丞相代为管理。”
王丞相立马跪下。“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退朝。”月倾寒红着脸又咳嗽几声,在冯易地搀扶下慢慢离开。
皇宫。
寝宫。
月倾寒扬起嘴角。
“肖太医。朕这病,你觉得如何。”
肖梁估摸着自己脖子上那玩意儿,觉得还是戴在脖子上的好。默不作声。
月倾寒把玩着桌上的小茶杯道:“朕近日流连后宫,乐而忘返,肖太医觉得朕这身子如何?”
肖梁会意道:“陛下年幼,这房中之事,还是……嗯……”肖太医不觉抹了把冷汗。这说好也不好,说不好,更不好。
月倾寒也不逼,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若有人问起朕的病情来,丞相知道该怎么说?”
肖梁趴□子:“臣,知道。”
肖梁走后,从隔间走出来一个人,赫然就是刚才在朝堂上回顶丞相的温成玉。
月倾寒把身子放松,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
“爱卿刚刚在朝堂上,还是过于激动了点。”
温成玉也不害怕,笑嘻嘻找个位置坐下。
“陛下,臣到不这么认为。臣觉得,总要给王丞相一个契机不是。”
朝堂上,一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莲花岛。
月九霄看着满眼的山,光秃秃的树枝,抽了抽嘴角。
“如意,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吗?”
月九霄想到莲花岛的清冷,只是没想到有那么……清冷。不,用清冷似乎都不足以形容。
如意四下里看看,从袖子里掏出地图来。
“是的爷,就是这里没错。”
“真会挑地方。”月九霄嘟囔了声。
“什么?”连城瑾站在一边下意识问。
“没什么,走吧小瑾。”月九霄的失望只是一瞬,又兴致冲冲道。
那些未知的远方,有很多我们未知的事情。当时的我们明明知道,一步错,步步错。可是当时的我们不知道。哪一步是对,哪一步是错。
走过的人才知晓,经历过的人才会分辨。
很久以后,月九霄给月倾寒讲这些分别的日子,外加万分感慨的时候。那时候的月九霄,发鬓甚至有了白发的时候。月九霄很庆幸,一辈子能有一个人陪自己走这么远。一辈子,曾经还有一个人,陪了自己短暂人生中的不小的段。
只是这个拉着连城瑾的月九霄不知道。命运在悄然间已经开始运转。
然后,缠成一个死结。
☆、第十章
“这真的是莲花岛?而不该叫枯树岛?枯枝岛?或者荒岛什么的?”月九霄捡了根树枝捏在指尖摇晃着说。
“嗯。”连城瑾抬着头继续往前走。
“小瑾。”月九霄一个大步跳到他身边,“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啊。埋没天性啊。”月九霄说着望天。
“有。”连城瑾突然停下。于是月九霄一个没留神,“嘭”撞倒鼻子尖。
‘“唔。”月九霄委屈地摸着鼻子,眼神疑惑。有?
“嗯,有。王爷啊。”连城瑾这么说着加快了步子。
“啊嘞,小瑾。”
在不远的前方,连城瑾听着月九霄的声音,悄无声息的,嘴角勾起。
“王爷?”沉默了半宿的连城瑾说话了。
“小瑾,爷在,怎么?”月九霄眼睛一亮。
“如意呢?”
月九霄:“……”
月九霄泪眼汪汪委屈道:“小瑾这半天都没想想我么?”
“如意刚被我打发回去了。果真还是和小瑾两个人一起比较自在,不是么?”
连城瑾翻了个白眼。
日渐西沉,晚风吹过凉飕飕的。
月九霄懒懒地打个哈欠。伸着手扭了下腰,痛痛快快眼角挤出点泪来。
两个人大概走到了半山腰,入了夜起风。
月九霄圈起腿,右腿搁在左腿上。手里收拾起一个包裹。打开。
一窝馒头。月王爷空着的手摸过一根树枝,穿过馒头中心,递给连城瑾。
接着自己也撺掇了根放在火上烤。
“小瑾。”
“嗯。”
“我们这样有没有患难与共的样子?”
“……”
月九霄吃完了干燥的馒头,打开水壶喝了口水顺手递给连城瑾。
连城瑾接过来,垂下眼皮。复而抬头。
在他不远处,月九霄几个大跳步捡着树枝。
连城瑾看着水壶,默默旋转了角度,嘴唇贴上有湿痕的地方,仰头。
这一夜,一个月的中旬,十四。月亮已经有接近正圆的趋势。连城瑾抬头时眼睛里满满地灌满月的光辉。连城瑾一动不动看了会,直到眼睛干涩才闭起,放下水壶。
寒气无可抑制的涌过来。
“天黑了,小瑾,咱找个地方睡吧。”月九霄捧着柴火。
“我刚刚捡柴火的时候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块凸起的山石,虽不太大,但挡风总行的。将就一下可以。”
连城瑾一愣。
“王爷……像是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
“嗯。”月九霄随意道,“行军打仗的日子可比这艰苦多了。那时候晚上都不能睡饱,万一敌兵来袭什么的。”月九霄说着转过身朝连城瑾微微一笑。
“小瑾,帮我把这堆柴火一起捧过去吧。”
连城瑾一愣。那一瞬间的月王爷,发丝甩过空气,发带绕出一个弧度,眉眼清晰,烁烁盈盈。
“嗯。”连城瑾别扭地偏过头,轻轻答应。
总觉得有什么在悄然变化了。
“我以为王爷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连城瑾慢慢说。
“可不是嘛。”月九霄笑笑,“百姓都想当官,当大官。有银子拿。他们不知道,有时候帝王宁愿不生在帝王家。说出去也没有信。不过话说回来,小瑾你相信有这种傻瓜吗?”
“哪种?”
“就是那种,明明从出生就是命定的皇储,到太子,到登基做了皇上。却想尽一切办法想变成平常人。这种傻瓜。”
“……会有吧。”连城瑾咬了咬下唇说。
“小瑾……”
“嗯。”
“……没什么,走吧。”欲言又止。
月九霄所说的地方就在十几丈远的地方。夜色浓,远远只看见黑黑的土丘,走进了,轮廓清晰开。
果真只是块小凸石,形成一个很勉强的半包围结构。
月九霄把包裹物品的布摊在地上。
结果是连城瑾睡在里面,月九霄挤在外面。
用月王爷的话。
“出门在外的,怎么说都该照顾小孩子。”
连城瑾抿着唇没说话。
东方渐露鱼肚白。
清晨的湿气从皮肤表面侵入内里。
连城瑾在寒意中醒来。身上盖着件薄薄的衣服。肩膀上是月九霄的脑袋,月王爷脸上还有些潮红。连城瑾在这个时候睁开眼,却没有动静,一动不动看着月九霄。视线顺着脸颊框子勾勒,直到睡意再一次袭来,才渐渐垂下眼来。
几乎在他刚闭上的一瞬。月九霄冻得发白的嘴唇,自然而然扬了上去。
不远处,树枝早就烧成了灰烬,没有一丝烟雾,冷掉的烟灰。
而再过几个时辰,太阳上来,美好的一天,就真正开始了。
“小瑾,这算是一次游历,小瑾有没有觉得很放松?亲近自然呐。”月九霄在晨光里重复例行的动作——懒腰。
其实在连城瑾醒来前月九霄已经练完一套完整的剑法,以树枝为剑,刺破空气。连城瑾于是在“呼啦”的刮风中声醒来。
一醒来,映入眼的,就是月九霄那一贯的轻佻。连城瑾发现,这样不靠谱的王爷,却让人异常安心。
“嗯。”于是连城瑾难得地应了一声。
月王爷激动有感了。
——小孩子果真是萌物啊!吾家有儿初长成!
这样的一天。
一朵白色小花颤巍巍开在地上。
“小瑾,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月九霄问。
连城瑾摇摇头。
月九霄低着头低着头打量:“小瑾,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这里的土,似乎不太一样。”月九霄说着手指一伸,擦出一片泥用手捏捏,又嗅了嗅,“有……湿润的味道。”
“这是新土。”月九霄肯定地说。
月九霄低头抛开表层的土,很快露出阻挡的树枝。下面应该是个洞穴。
“小瑾,敢不敢下去看看?”月九霄抬头。
连城瑾轻哼一声:“怎么,你怕?”
小孩子的自尊心极重,月九霄摇摇头笑着。扒开树枝,下面什么也没有——出来厚厚的结实的土壤。
“怎么会?”月九霄自语,却看见连城瑾向后退了退。
“小心!”月九霄眼尖拉住了连城瑾。
却因为重力顺势一起跌落下去。
“谁那么坑爹啊还做假陷阱。”月九霄在跌路的一瞬间愤愤地想。接着努力一个翻身把连城瑾带入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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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不时有鸟儿愉悦地飞过。
脸颊上有青草的触感。
水声哗哗地响着,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月九霄睁开眼睛,好半晌脑子才重新运作般,将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
看见疑似掩盖陷阱通道的泥土,连城瑾不小心踩到了真正的洞穴入口,自己抱着连城瑾一路往下坠…城瑾…
对了,连城瑾!月九霄猛地想坐起身,脚骨却传来剧痛。
嘴巴里还残留着泥石的味道,令人作呕。
月九霄用手肘支撑身体,慢慢地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腿骨,很好,断了。
月九霄暗自叹口气,环视四周。
小瑾?不在?
月九霄心里一抽。
“连城瑾!”
洞穴的底部还有一个出口,亮光处渐渐显出一个人形。强光挡住了人的视线,只看见一个轮廓,月九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放下心来。还好。
“城瑾,你感觉怎么样?”
底部是厚实的土壤和松软的叶子,加之被月九霄护在怀里。除了细微的刮伤其他倒没什么大碍。
连城瑾摇摇头,端着叶子蹲在月九霄面前,抿抿唇。
“你觉得怎么样?”
叶子上是干净的水。也不知昏了多久,月九霄只觉得肺里像火烧般干燥,一口气把水全灌入了嘴中,才吐了口气,指指下方:“腿。”月九霄说得十分平静,“断了。”
“什么?”连城瑾下意识问。
月九霄支撑起上身使自己坐得更稳:“没什么,腿断了,帮我找点树枝固定一下腿。”
连城瑾愧疚般看着月九霄,很快找来几根结实的树枝。
连城瑾默默看着,伸手帮月九霄把树枝包扎好。
整个洞穴里安静地只剩下呼吸声。
“外面怎么样?”月九霄问。
连城瑾愣了愣才木讷地回答:“有山、有水。很漂亮。”
月九霄笑笑:“还好,不枉费我们摔下来。”
月九霄本意想逗笑连城瑾,却久久没听见小孩子的回答。抬头才看见连城瑾死死盯着自己受伤的部位。
“小瑾?”
半晌才看见连城瑾红着眼睛咬着唇说:“为、为什么?”
月九霄会心一笑:“没什么,小瑾还是个孩子,被保护是应该的。”
腿是包扎好了,月九霄抬起手,借着连城瑾的肩:“小瑾,扶我出去吧。”
连城瑾不做声,只是默默背过身,弯下一个弧度。
“上来。”连城瑾说。
这是要背…背…背我?
月九霄迟疑了一会儿才发现少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摇。
“小瑾,这个,扶着我就好,就好。”
少年却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这样僵持着。
月九霄终于认输,自暴自弃道:“好了小瑾,你总要先扶我站起来才能背着我吧。”
月九霄说着,没有错过小孩子眼里意一丝的惊喜。
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月九霄这样想。
虽然连城瑾只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月九霄扶在他肩上却觉得异常安稳。
小孩子的步子迈得小,一步一步走得却很稳。
隔着薄薄的料子月九霄能感到小孩子的体温。于是我们的大叔就这么…这么的…脸红了。
好丢脸。月九霄想着,不注意见把脸埋进了小孩子的后背。
要闹哪样哦~亲。
当然月九霄并不知道背着自己的小孩子死死咬着唇,耳朵尖子已经泛红。而心脏,正在坚实有力地快速地跳动着。
日上当头,月九霄觉得自己的额头渗出汗来。连城瑾背着自己沿着小溪一直往上走,仿佛不知疲倦般。
“小瑾,在这里歇一歇吧。”月九霄说。
少年的后背湿了,肩胛骨显得更加突出。连城瑾采了几个野果算是充饥。又找了几株药材涂抹在月九霄脚伤断的地方。
药草很苦,少年把它们放在嘴巴里嚼烂,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概是断肢的疼痛,从来没这么受过伤的月九霄昏昏地竟睡过去了,睡梦里还皱着眉。
应该是极不舒服的。
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