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阳王避而不答,淡淡笑道:“我只是个闲散王爷,每日那样长的时光,足可以将京郊这方寸之地一一转遍。”
苏田见他神色中仿佛带了一丝悒郁,不以为然张口道:“《红楼梦》里有一句话我是最赞同的,宝钗说‘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可见有钱有闲,豪门世家也是求之不易,能过上这种日子的算是上上有福之人。我理想中最美好的生活方式,就是无耻的做一个富贵闲人!”
一边说一边将手举到胸前,攥紧拳头,然后看着靖阳王嫣然一笑:“现在,托你的福,这个梦想实现了!!”
她双手交握,眼中冒着泡泡憧憬道:“我要做一个规划,嗯,暂定名‘人生蓝图’,写上我眼下最想实现的五十个梦想,然后逐一去完成这些梦想!”
她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挥着手,满面难掩的得意和向往:“你想,能够一一实现自己的梦想是多美的事啊!你知道吗,在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没有你给我带来的经济基础,我梦中的空中楼阁完全没有办法得以实现!”
苏田看向靖阳王,巧笑嫣然:“所有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
她耸耸肩:“如果我们不幸,生逢乱世,现实条件一定不会容许我们拥有那份浪漫和闲情逸致。我们会不得不投身到安邦治国的大业中,或做一枚鞍前马后的小卒子,或为挥斥方遒的领袖,或者,无才无德,时运不济,只能被人凌虐鱼肉,想要逃离,天下之大,也许竟无我们安静容身之所。岁月静好,只能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幻泡影。”
她歪头笑一笑,面上表情有些惫赖:“我只是个懒散的小女人,安享太平,闲适度日与我而言就是完美。”
说完伸个懒腰:“我呢,胸无大志,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她目光流转,慵懒慧黠,在靖阳王面上打个转,挑眉笑道:“你呢?”
靖阳王深深看她一眼,将目光荡开,含糊道:“安享太平,自然很好。”
他望着远方,双目微微眯起:自己更希望怎样?男子汉,志存高远,自己当然也曾希望建功立业,德被千秋。但是,他自幼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安身立命之法就是放弃一切男儿雄心。他可以吟风弄月,可以纵情诗酒,可以碌碌无为,甚至可以骄纵豪奢,风流放荡,只有一点绝不可以,那就是涉足政事。想要平安终老,只能藏起所有不该被人看到的才华和能力,庸碌一生。
他缓缓阖上眼睛,一张秀美温婉却有些支离憔悴的面孔浮上眼前——他的母亲,已故的馨贵嫔,临终前犹有不安,切切叮嘱:“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只望你长命百岁,一世平安。你要切记,最是无情帝王家。想要自保,务要谨记:远离朝政而纵情山水,韬光晦迹以明哲保身。万勿违背了母亲的嘱咐。。。。。。”
苏田仔细窥着他的神色,未几,自说自话道:“我们的世界,原本有一位伟大的领袖,他起自微末,却雄才大略,带领百姓驱除外敌,安襄宇内,救人民于倒悬,拯家国于累卵。后来一位外国友人问他,如果您不为领袖,最想去做哪些事情?他说,骑马沿黄河流域考察,追溯黄河源头。”
她顿了顿,忽而一笑道:“这种诗人的浪漫情怀和实干家的真实扎实,真是令人钦佩神往。”
说罢,以手支颐,趴在车窗上自语道:“我的愿望呢,我想周游列国,到最美丽的地方,欣赏最壮观的风景,吃最有特色的美食,交到最多的朋友,回来后整理成最引人入胜的游记。。。。。。。我还要学会写诗作画,把我看到的,还有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的一切美好奇妙都描绘出来,别人看了我的书画,都会惊叹,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多美好的物事。就算我死去了,人们也都会世代传诵:这就是给我们带来那么多美的享受的那个人!”
靖阳王不由看向苏田。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中,双颊泛红,目光闪闪,唇角有笑意流淌,整个人都如梦幻一般。
她仍在絮絮低语:“我要去爬最高的山,看看那里终年不化的积雪:我要去最穷困的山村,给那里的孩子带去书籍,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我要发动有文化的人们到需要他们的那里去,教给孩子们知识,传递给他们希望,改变他们原本灰色的人生;。。。。。。等我倦了,回了家,我要亲自在花园里种下自己采集的花种,把我的花园布置的美丽温馨;我还要学习烹饪,为我的朋友和亲人们做出各种爱心美食,冬天生起火炉,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吃喝一边闲聊,享受最欢乐的时光;我还要学习至少一种乐器,因为有了音乐,人生才不会乏味。。。。。。”
她说了许久,抬头皱眉问道:“我会不会太贪心?我想做的是不是太多?”
继而有些担心道:“我可不算聪明,学习那么多东西会不会难度太大?”
不待靖阳王答话,又攥拳道:“不过人生那么长,我会很努力很努力,总会慢慢做好的!”
她忽而咬唇,忽而垂头,不时点点头,自言自语嘀咕几句。
靖阳王想着她所说,为自己的亲友亲手烹饪,大家围炉共话,一时痴怔。
这样宁馨静谧的生活。。。。。。
想起来,连心都要醉倒。。。。。。
靖阳王目光柔和如春水,醇浓如美酒,缠缠绵绵望着苏田:做男子汉,真英雄,俯仰天地之间,傲世雄立,睥睨众生自然极好;但这样的太平岁月,小红楼里,旖旎温存,与她如此共度,真也不算枉了一生。非此即彼,各擅胜场,人生若能如此,夫复何求?
他的心中惆怅渐远,惟余宁谧向往,如春波拍岸,在心湖荡着一层层缱绻轻柔的涟漪。
北去京城四五十里,有座恩山,无甚声名,他们此行,就是要赶往此地。
这恩山远看虽低矮,走得近了,几座二三百米高的矮峰错落有致,倒也有几分气势。山头葱翠,绿树成荫,绵延数十里。山下布着村落,或是白墙黑瓦,或是黄泥茅顶的房子,外面有竹篱笆围成小小院落,院中架着竹竿,晾晒着衣衫或笸箩菜干,篱笆旁,是几树桃花,如云似锦的绯红花朵正在怒放,给这院落添了无数盎然的生机和活力。
此时已经过午,又是春耕的时候,青壮年人大都在田里劳作。有的亲自拉犁,有的驱赶着黄牛,扶犁跟在后面,土被细细翻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苏田看得出神,不住惊叹。靖阳王不觉好笑道:“前方景致更佳。”
继续前行几百米,沉碧河呈现在眼前,阳光下波光粼粼,河对岸,十里桃花开得如火如荼。
苏田看看沉碧河,再看看一望无际的桃林,欢呼一声跳下车。
如意赶紧小心跟上,靖阳王也下了马,将缰绳抛给随侍的近卫。
苏田捂着嘴唇不停啧啧赞叹,比比划划道:“哇,比旅游区还要漂亮,而且绝对原生态。。。。。。,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为什么这桃花不种在河的这一边呢!”
靖阳王含笑道:“这里地处偏僻,却是处处景致,往后走还有许多胜过此处呢。”
苏田惊叹:“还有?比这里还要更美?!天哪,你发现世外桃源了!”
她一边说一边蹦跳着拉住靖阳王衣袖道:“我们过河好不好?!”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靖阳王只能答一个“好”字而已。
那近卫前去寻找船只,然后将马用缰绳系在车辕上,留了车夫看守,四人乘了小船过河。
十里桃园,甜香醉人,苏田在桃花树下钻来钻去,四下张望。玩得厌了,回身拽拽靖阳王衣袖:“还有哪里好玩儿,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带我去吧!”
靖阳王招呼船家过来,四人上船,划到河中央,近侍向岸上车夫做个手势,车夫赶着马车,在岸边迤逦相随。
因午后阳光强烈,靖阳王让船家拿出一顶斗笠,笑道:“虽简陋,勉强可以遮阳,你不妨戴上,以免晒得久了头晕。”
苏田看看如意,如意赶紧躬身钻进狭小的船舱道:“奴婢呆在这里就好。”
苏田想了想将斗笠戴在头上,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两手抓着帽檐吐吐舌头笑道:“怎么样,像不像渔婆?”
船家看她随和,大着胆子陪笑道:“夫人说笑了,哪有渔婆长得像夫人您这样好看的。”
苏田闻言微怔:夫人?夫人。。。。。。我刚到二十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我是未婚好不好!
那船夫已经看了一眼含情凝睇的靖阳王道:“夫人,您的相公也是一等一的俊秀,我在这里摆渡近二十年,头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登对好看的夫妻,又都是这样的好性子。。。。。。”
苏田傻了,指指自己,再指指靖阳王讷讷道:“我们。。。。。。,不是。。。。。。”
靖阳王飞速扫她一眼,俊脸微微一红,垂了眼睑,只是含了一分喜色,唇角微抿笑而不语。
苏田大是尴尬,挠挠头,也涨红了脸。
如意和那名近卫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憋住了笑,只做没有听到。
好在沿途风光不错,靖阳王轻咳一声,掩去面上不自然,一一将岸边风光指点给苏田看。
小船缓缓前行,绕过两道弯,面前豁然开朗,风光又是截然不同。
绿油油的稻田如上好的地毯,顺滑铺在两岸,远处种着油菜,金黄的油菜花灿烂辉煌,一直延伸到山坡上,与山上成片的粉红雪白苍绿交相辉映,一幅幅色块交织成大自然和谐美好的画卷。
苏田看得心旷神怡,怡然陶醉。
小船继续前行,约摸半个时辰后再不见农田村舍,到处呈现出自然界原本不经雕琢修饰的美。
近岸水浅处,生着许多芦苇,菖蒲,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款摆生姿。还有水蓼,吐出长长的花穗,或紫或红或粉,有隐隐香气传入鼻端。
这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斜,余晖温暖而明亮。
靖阳王吩咐船家靠岸,付过船资,四人弃舟登岸。
苏田不解,好奇随着靖阳王继续前行。
那侍卫不动声色,悄然将如意挡在身后,几次三番,如意和那二人就拉开一些距离。她一见如此有些着急,那侍卫却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跟得太紧。
如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待要强行赶上,终究不好意思,只好抿抿唇角瞪他一眼,闷闷远远跟随。
作者有话要说:外出学习;稿子存草稿箱万分希望回来时一打开就看到好多读者留言(*^__^*)
、出游(二)
不远处是一片河滩,水草丰美,植被矮小,无数不知名的野花开的星星点点,滩涂上,还有很多各色水鸟。
苏田不意竟会有这些生灵,惊喜之下,抓过靖阳王的手摇一摇,唯恐惊飞那些鸟儿,压低声音叫道:“好多鸟啊!看,好大的鸭子!天呐,这是外星鸭子吗,好肥啊!!”
靖阳王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失笑道:“那是斑头雁,并非鸭子。”
苏田一愣,“啊”了一声,转瞬又欢笑道:“那个是鸳鸯,我认识的!!”
靖阳王闻声看去,笑道:“那是绿头鸭。毛色鲜艳者乃是雄鸭,体态娇小者乃是雌鸭。”
苏田又是一愣,“呵呵”干笑两声,不敢再充大尾巴狼,指指另一群问道:“那些是什么?”
靖阳王细看片刻道:“那是灰鹤和白枕鹤。”
这下苏田放心了,眉开眼笑道:“那边,快看那边,那里有一只灰鹤在跳舞!”
靖阳王淡淡一笑道:“这一只是白枕鹤。”
苏田回头,瞪眼看着靖阳王:“它是灰色的!”
靖阳王耐心解释道:“白枕鹤灰羽白颈,体型较大;灰鹤通身灰羽,尾羽较长,体型较小。”
苏田闻言泄气道:“不会吧,又说错了!”
转而钦佩地看着靖阳王道:“哇,你为什么全都知道?!你有没有不知道的东西?”
靖阳王闻言有些赧然,面色微红道:“只是从前来时见过,所以识得。”
苏田撇撇嘴道:“要是我自己来这里,看了还没看一样,它们在我眼中都只有一个名字:鸟。”
靖阳王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苏田转头去看那对白枕鹤,惊喜叫道:“哎呀,你看,它还在跳,它还找了个舞伴呢,真好玩儿!”
靖阳王看看那对白枕鹤,再看看苏田,柔声道:“这是求偶。雄鹤在心仪的雌鹤面前起舞,若是雌鹤有情,便欣然与之对舞,二者彼此情意相许,便结为恩爱的鹤夫妇,从此双宿双飞,孕育子女。。。。。。”
苏田一边看着那对白枕鹤优雅的舞姿,一边随口道:“还是自由恋爱呢,真不错。”
随后突然笑出声来,伸手一指水中,笑道:“你看你看,那里有一只斑头雁在找食物吃!”
水中,一只雄斑头雁正绕着一只雌斑头雁打转,不时将头抻进水中,靖阳王笑叹道:“它。。。。。。并非在寻找食物,却是在向意中人示爱。”
苏田闻言,满头黑线:不会吧!就这姿势,分明是将头潜进水里寻小鱼和螺蛳吃啊!!
孔夫子说:食色性也。难道它小人家食色以一种方式解决了,一边吃食一边示爱?还真是两不耽误。
走神片刻,回过头来时,那只雄斑头雁已经在撕啄雌雁颈上的羽毛。苏田不由急道:“嗳,你看,它求爱不成,自尊心受挫,因爱成恨,要咬死雁姑娘报复了!!”
靖阳王轻咳一声,面上有些不自然,苏田断然蹲下,捡起几块石头就要掷向那只雄雁。
靖阳王见状赶紧制止,惊异问道:“要做什么?”
苏田气哼哼道:“我要帮雌雁打跑这只坏蛋!”
靖阳王颇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打不得。”
苏田反问:“为什么?!”
靖阳王无奈,只好解释道:“。。。。。。眼下,示爱已毕,雄雁。。。。。。与雌雁。。。。。。”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苏田一边用石块瞄准那对斑头雁,一边心不在焉问道:“什么?”
靖阳王只好咬咬牙道:“你若将这石头掷过去。。。。。。,惊起鸳鸯岂无恨?”
苏田随口道:“哪里又来的什么鸳鸯?!”
随即回过神,惊讶道:“它们也是。。。。。。一对?”
靖阳王点头。苏田突然愤怒,手中石块相继飞出,惊起沙禽无数。一边扔一边恨声道:“我打死你个强*犯!!”
靖阳王无语。
如意远远跟着,听不清那两人都在说些什么,只见原本笑眯眯的苏田突然出手,滩涂上众多水鸟惊飞一片,先是诧异,继而也是无语:郡主,您这又是想起那一出了?
她有点尴尬地扭过脸来,随口问旁边那名王府亲随:“不知这位大哥高姓大名?”
那亲随点头道:“不敢,姑娘客气了,在下姓陆,单名一个遂字。”
如意含笑客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