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已经零星开了不少花朵,香气如雾霭一般轻柔又无处不在,苏田恍惚记起从前看过的一句诗:淡染胭脂一朵轻。
这样柔和精致,清雅含蓄的美丽,让人心神恍惚。
身畔的男子,也如这景致一般,淡淡的,却自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隽永气韵。
一阵微风拂过,除了花香,还送来一阵清幽的竹叶清香,苏田的心又跳得快了两拍,隐约有些慌乱和不安。
她匆匆抬头扫过靖阳王面庞,因着前两日的病,他略略憔悴几分,却没来由的更添几分清远疏朗的味道。正要细看,却撞到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那些心事,这样清楚的写满那双眼眸,如此眷恋,缠绵。。。。。。
她一震,旋即仓皇低头,再不敢去看,生怕那双眸中深沉的情绪会将她击倒。
苏田不禁迷惘: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自己怎么不曾注意到?
犹记身在灵州时,他的眸中只是宁和的关切。。。。。。
她更加慌乱:当他毫不掩饰,任凭思慕之情流泻时,是这样深沉!?
靖阳王。。。。。。他竟是认真的!?
之前,她还请求他纳自己为妾侍。。。。。。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该如何去面对他?现在自己对他,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眼前的花枝摇曳在风中,全然不顾苏田一池心湖水已经被搅成无数细小漩涡。
靖阳王低头,看到苏田无意识绞在一起的手指,因为紧张,指节处微微发白,指腹却因为反复的绞结纠缠泛着粉红。她看过自己一眼后就匆匆将目光荡开移向别处,似在害羞。
他心神激荡,缓缓伸手,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慢慢握在掌中。
苏田一愣,脖颈僵硬,不能动弹分毫,接着,下意识想要将之甩掉。她的手抖了一下,靖阳王虽温柔,手中却是握得妥帖,且苏田反应过来,骤然将他的手甩开将会是如何难堪的场面。
手上传来的灼灼热度催的她心跳一阵阵加速。不是娇羞和喜悦,而是微妙的尴尬和无措。
以前,她经常一激动就抓住靖阳王的手,靖阳王也曾经在情急之时拉住过她,可是,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苏田的脑门很快渗出薄薄一层细密汗珠,在这三月初的天气里尤显突兀。
感受到苏田指尖的颤抖,靖阳王心中也是一片空茫。仿佛幼时似睡似醒之间,身体极度疲乏,却又极度适意,除此,还有彼时所不曾有过的愉悦满足,只觉得不想睁开眼睛,不愿去想任何事情,只愿永远留在这一刻。
海棠的香气氤氲飘荡在风中,徐徐吹过,恍如梦幻一般。枝上花朵,丰采绰约,摇曳多姿,绯红的色泽恍如美人酒醉憨睡的酡颜,爱娇柔媚,恣意欢脱。
初绽的花朵,一朵朵在苏田眼前放大,飘远,她的视线几乎无法正确定焦捕捉。
、情意
手背上有些濡湿,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那是靖阳王掌中沁出的汗水。。。。。。
心中大为惊讶好奇,忍不住扭头向他望去,一看之下,几乎忍俊不禁:靖阳王绷得身形笔直,半垂着头,双睑微垂,睫毛轻轻颤抖着,在眼下投出一个小小的弧形暗影,他的鼻尖和额头,密布薄汗,双颊甚至耳廓都是粉意融融。嘴唇抿紧,嘴角却向上勾起,划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
他竟然这样紧张!!
一瞬间,苏田忘记了自己的尴尬,向他抽抽嘴角,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又被自己生生憋住:天呐,这样纯情!!
随即失神:那一年,自己多大?十六?十七?期待了很久,私下期待演练过N次,终于,似有意似无心,陈浩然第一次牵住了自己的手,自己紧张的差点背过气去。多少欢喜多少震动,海浪一样阵阵拍打着,脑中眩晕,手心出汗,心脏在胸腔中咚咚作响,震得自己双耳轰鸣。
靖阳王见苏田抬头,面上红意更浓,唇角却是向上翘起。她的表情变化被他一一看进眼底,心中别有了解:她目光躲闪,含羞低头,手足无措,抬头时,却是粲然一笑,想必心中也是欢喜的。。。。。。。
苏田心头怅惘:那是多么纯真的岁月,那是多么虔诚的情感!而那一切,那种纯净剔透的感觉,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有!
她重新抬头,望向靖阳王,目光中甚至有点心痛和哀伤:眼前的男子,有着最质朴美丽的情感,如赤子一般的无邪纯挚,而这份情感,是献给自己的!苏田,何德何能,竟能享有这样丰美浩大的献祭?!
眼中盈出泪来,浅浅淡淡,却是不胜感慨:靖阳王,就这样毫无保留将一颗晶莹纯澈如水晶的真心交到自己面前。。。。。。,却要自己如何敢去伤害?!
苏田顿觉自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竟有些战战兢兢。
看着苏田先是灿然,而后眉间笼上隐隐轻愁,靖阳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低沉道:“你不必担心,料想父皇不日便会降旨为你我赐婚。。。。。。”
简单一句话落入苏田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一般,惊得她几乎直直跳了起来:不日赐婚?不日赐婚?怎么会这样?若是妾侍,自然是不劳皇帝亲自赐婚的,那么,也就是说。。。。。。
她怕是没听明白,结结巴巴问道:“赐婚?”
靖阳王含笑点头,将她双手托起,放在胸前,柔声道:“正是。我怎能让你为妾?自然是求父皇赐婚,让你做我堂堂正正的靖阳王妃。”
苏田霎时白了面孔,心中之乱,一时竟理不出半点头绪。
看着苏田的面色,靖阳王心头一怔,问道:“怎么,你。。。。。。”
苏田迅速看他一眼,无数念头在脑中转过,匆忙道:“有点突然,我很惊讶。”
旋即低头,咬紧嘴唇。
靖阳王不由侧头去打量苏田神情,苏田本能地避过,与他分开一段距离。
靖阳王一愣,手上一松,心中微微一凉,却是瞬间凝神,温言问道:“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苏田心念急转:无论如何,绝不能伤了靖阳王一颗真心!
屏气定了定心,平静道:“就是太过突然。我原本以为皇上不会轻易答应。毕竟娶妻和纳妾是两回事,需要慎重考虑的。”
略一迟疑,问道:“你是用什么法子让皇上答应的?不会惹他不高兴吧?其实,只是做个妾就好。。。。。。”
靖阳王不禁皱眉,声音依旧温和,语气却带了几分责备:“你不肯信我吗?以我待你之心,岂能使你屈身为妾?就算多少艰难,我总能一一想法克服。”
苏田闻言心中大愧:他待她,从来就是细致温存,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周到的。关键问题是,自己对他的心,究竟是怎样的。。。。。。
她心中沉重苦恼:原本是想将他做一个挡箭牌,让他念在朋友份上给自己一个虚名,藉以摆脱玉轻尘,谁知。。。。。。
她低声喃喃:“王妃,就不是能够轻易休弃的。。。。。。”
靖阳王不由蹙眉,双手将她的手握紧,举在胸前:“我只怕不能与你相守;既能与你相守,我便只嫌一生太短,岂能有休弃之心?”
苏田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不感动。靖阳王就将一颗真心摊开在阳光下,无论前路如何,不闪不避,不畏不惧。
内心深处却总有隐隐的不安和期待。。。。。。
她知道,不该再有这样的想法,可是。。。。。。
苏田无声长叹,低下头来:想要完全将那个身影从心中连根拔除,比自己想象的要稍微困难一点。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侵入自己心中,影响自己的心情和判断。
靖阳王见苏田肩膀略略下沉,仿佛有些疲倦,顿觉无措,心中漫过一丝阴霾,轻轻道:“你。。。。。。若是不愿,只管说与我听。你要如何,我总是依你就是。。。。。。”
后面一句,带了一点艰难的颤音。
苏田心里一痛:杨思恂,你何必对我这样好?!我仍旧在可耻的摇摆。。。。。。
她看着靖阳王,强装出明媚的笑脸:“我只是很惊讶。。。。。。;你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直都没看出来?”
靖阳王深深注视着她,目光中微有探询之意。苏田心里发虚,只觉得那目光如闪电一样直直劈进她内心深处。她随口道:“这样突然,几乎一点迹象都没有,我都没有办法相信。。。。。。”
靖阳王闻言松了一口气,面上浮出笑容,歉然道:“那时你尚与国师在一起,身份敏感。海疆之行,我自知已经有点出格,被有心人看在眼中已经落人话柄。幸好那时绝大多数人虽偶有猜疑,还是当你是个男子,不加议论,回到京师,人多口杂,怎能再让旁人看出什么异状?你会首当其冲受害,我只能掩下情思,淡然应对,再徐徐图之。”
继而有些羞赧,:“若说何时对你有了情意。。。。。。”
他有一些恍如梦游一样的思考和不确定:“海疆重逢?乍然相见,有失而复得的意外和狂喜。。。。。。。不,首阳山下,你毫不造作,笑语如珠,情意殷殷,我知晓你是女子,心中一动。城门相别,我以为缘尽于此,回府后怅然若失,悔之无及,始知思念之苦。。。。。。。也不是,还要更早!”
他低头,双眸如醉,深情睇视苏田道:“若是当初初见便知你是女子,我一定从那时起就对你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这样的言词在靖阳王娓娓讲来丝毫不觉肉麻,心中只是为他的炽热柔情激荡的微微颤栗。
苏田面上如被火烧,讷讷垂头,万千思绪齐集胸中,只觉得胸口胀的连呼吸都有些费力。
靖阳王说着,心头情潮涌动,伸手缓缓揽住苏田双肩,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这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事情,此刻成真,靖阳王一颗心砰砰跳动,只觉周遭一切尽皆淡去,只有怀中温软才是唯一。
苏田心头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伏在靖阳王胸前,耳边听得一声声心跳,自己也跟着恍惚起来:杨思恂,他是在用一腔真情拥紧自己。。。。。。
或许这个世界上,唯有他,可以给自己一生一世的宁和静谧,长相厮守。。。。。。
有些东西,既然注定永远得不到,就该放开手,让自己自由。。。。。。
她依在靖阳王胸前,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嗅着他满怀竹叶清香,疲惫而宁静。
看着怀中人渐渐松弛,依恋的面容,靖阳王双臂慢慢收紧,唇角含着满足的微笑:他要给她一世倾心钟爱,温存呵护。。。。。。
玉轻尘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灰衣人,良久才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房中光线渐渐暗淡下去,他端坐的身姿仿佛凝成一团暗影。
直到一室尽皆化为暗色,他才陡然一动,伸指轻轻拂开衣角一点褶痕,眯眼看向窗外,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三月初三上巳节。
京城士庶百姓尽皆前往京郊,踏青登高,采摘荠菜,桐花,溪边河畔洗浴,就连宫中帝王后妃也赶赴水边沐浴,当然,达官贵人自然不会与百姓同在一条河中混浴,而是去各自别院皇庄。
宁阳王延请名家在京郊设计建造了一座别院,名为雎园,景致极佳,园中还引了一带活水,名为桃花溪。
新园落成,又逢上巳,宁阳王遍邀宾朋,大开盛宴。一时贵客云集,文人雅士谈诗作赋,沿着桃花溪,曲水流觞。
其时,靖阳王大病初愈,原本不待参加,宁阳王竭力相邀,笑言:“若是少了靖阳王,诸亲王公侯在文豪高士面前怎生应对得来?”
靖阳王无奈,只好前去。
席间,远远见国师玉轻尘正与蜚声诗坛的耆老王昭公交谈,见他到来,嘴唇微微一抿,旋即淡然。靖阳王向他拱拱手,玉轻尘有点不情愿地还了一礼,不再看他。
靖阳王心情极好,只是微笑着坐到座上,因他文采甚好,很快就有文士与他攀谈起来。
玉轻尘一向于诗赋上不甚用心,与王昭公说了几句,拱手别过,径自找了一个角落躲起清闲。
他手执酒杯,淡淡看着众人。宁阳王长袖善舞,不止邀请来了文坛士子,皇族亲贵,甚至连太子也受邀赏脸参加。
与太子同来的,是近来新得的一名美人——极为受宠的奉仪柳氏,据说不仅貌美如花,更是一名才女。
柳奉仪身着鹅黄色罗衣,戴了幂罗依在太子身后坐着,身姿婉娈绰约。
数十人依着蜿蜒流水错落而坐,当酒觞流至太子身前停下时,柳奉仪伸出纤纤素手将酒觞执起,举到太子面前。太子一笑,和声道:“本宫不善词赋,就让奉仪柳氏代咏一首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柳奉仪倒也落落大方,将杯中酒缓缓饮尽,曼声道:“既如此,献丑了。”
微忖片刻,吟道:“丽日属元巳,年芳具在斯,开花已匝树,流嘤覆满枝。”
众人闻听,轰然叫好,靖阳王也不由细细向她看了两眼,目中有赞赏之色。
他身旁的安阳王见此,悄声问道:“五皇兄,柳奉仪的诗很好吗?”
靖阳王微笑看着他,温言问:“你听来觉得如何?”
安阳王少年心性,一向最喜欢斗鸡走狗,飞鹰逐兔,于文字上的功夫并不精深,虽然皇后为此多次呵责,他仍旧不甚用心,此刻听靖阳王如此相问,只好含糊道:“开花二字用的浅白,其余倒好。”
靖阳王无奈,细细为他解说一遍,道:“柳奉仪诗,纤丽工巧,清新流畅,初闻浅显,而余味隽永。”
安阳王点点头,笑道:“太子哥哥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位妙人,人长得貌美,才情又好。”
靖阳王失笑道:“幂罗掩面,你怎知她生的貌美?”
安阳王一哂:“你只看她身姿美好,不难猜到面貌如何。再说,太子哥哥对美人也算挑剔,能得到如此盛宠,时时带在身边,可见必然是极为貌美的!”
靖阳王边笑边点头道:“很有道理。”
得了五皇兄夸奖,安阳王很是高兴,不由举起酒杯一口饮尽,靖阳王对这个单纯的八皇弟十分喜爱,摇摇头,爱怜劝道:“不要喝的太多,当心醉了。”
安阳王点点头,突然有些犯难:“五皇兄,我并不会作诗,等会儿若是酒杯流到我的面前停下可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以为可以在一百章内完结;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