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帝闻言不语,少顷才点点头,目光只是流连在舞樱身上。
禛贵妃见状,打个呵欠道:“臣妾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熙宁帝回过神,点头道:“既如此,你歇着吧,不必起来,朕回乾安殿去。”
禛贵妃谢过,遣舞樱相送,自己则懒懒蜷进锦被中,
熙宁帝走出殿门,回首看着舞樱,和颜道:“你随朕来。”
隔日,熙宁帝见到禛贵妃时说:“后天便是上巳节,朕想待上巳节后挑个吉日,正式将襄平郡主赐婚与靖阳王。”
禛贵妃惊奇道:“皇上不是说要过两三个月吗?”
熙宁帝不语,目光却飘得很远。
禛贵妃心中冷笑:已故馨贵嫔的忌日恰是在秋高气爽的八月。。。。。。
眼见时间将定,她心中却有些不安:赐婚的消息一经传出,距离他们行动的日子也近了。。。。。。
苏田。。。。。。,赐婚对于她来说,或许已经期待已久,只是,她不会知道赐婚后将要发生些什么,等待她的,或许,是天各一方。
她有些害怕面对苏田,又突然很想见见她。
因禛贵妃传召,苏田一早进了宫。
在众宫女内监面前端着架子说了几句话,柯绫就按捺不住了,拉着苏田的手只说要到后花园逛逛,到了花园,找地方坐好,就打发那些宫女内监远远散开,跳绳斗草,踢毽子抽陀螺去。
柯绫拉着苏田道:“我正好想吃菠萝冻和酸酪,你恰好就送来了,简直是未卜先知。”
苏田笑嘻嘻道:“是来传旨的公公悄悄说的。嗳,不过,你以前好像不太爱吃这些酸东西啊?”
柯绫面色一变,强笑道:“这段时间病了,没有胃口,太医说我该吃些酸的好助消化。”
苏田一笑,做个鬼脸笑嘻嘻道:“知道你这段时间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孕了呢!孕妇不是才有口味变化爱吃酸吗?”
柯绫面色急变,赶紧低下头道:“你一没结婚的女孩子,这些倒是知道不少。”
苏田撇撇嘴:“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吗?!嗳,这个点皇帝该散朝了吧?我们在这里不会被撞见吧?要是时间差不多了你可提醒我一声也好躲开。见了皇帝可是要实打实的磕头的,不跟见你似的还可以放水。”
柯绫摇摇头:“散朝了,不过,他直接去靖阳王府了,估计总要近午才能回来,那个时候你就要回去了,碰不上的。”
苏田惊奇:“咦,皇帝父亲去看王爷儿子,挺稀罕嘛!”
柯绫扫她一眼,奇怪道:“你不知道吗?靖阳王病了,高烧不退!”
苏田一惊:“怎么会这样?”
柯绫更惊讶:“你们不是。。。。。。,都病了两天了,挺严重的,你怎么会不知道?王府也没派人告诉你一声吗?真是糊涂!”
苏田讷讷:她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靖阳王了。。。。。。
为什么呢?现在玉轻尘已经不能限制自己的行动,自己有钱有闲,去靖阳王府也不需要提前投名刺预约,可是。。。。。。自己却十几天都不曾见过他,连他的消息都不曾听说。。。。。。
苏田心中有些乱,随口问:“这么严重吗?”
柯绫白她一眼:“你说呢?”
苏田有点心慌,怔忡想到:连皇帝都紧赶着一散朝就去看望,怎么可能不严重?!但是靖阳王是习过武的,身体一向强健,这次为什么骤然病重?或许越是身体强壮的人越是不注意保养,小病不放在心上,以致酿成大病。。。。。。。自己在府中一向并无要事,却没有常常前去看望,若是自己经常过去,说不定能够早些发现问题,敦促监督,他也不至于病成今天这样沉重。。。。。。
柯绫凑到她面前,问道:“你要去看看他吗?如果去,也帮我问候他。”
苏田心中负疚,连连点头:“要去要去!当然要去!”
他帮过自己那么多,怎么可能不去?连柯绫都惦记着人家呢,自己。。。。。。太不够意思了!
苏田走后,柯绫垂睑片刻,将酸酪和菠萝冻赏了一些下去给宫人们,淡淡道:“虽说御医说过要多用些酸的食物,但本宫不爱多吃,还是你们分食了吧,免得浪费。”
中午回府,匆匆用些饭食,苏田挖空心思挑选着看望病人需要带的礼物,最后很囧的决定带些水果和鲜花。
到了靖阳王府,很快又是魏总管亲自出来迎接。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魏总管见了她满面喜色,让她几乎开始怀疑靖阳王生病只是谣传。谁家主人病了做首席大总管的这样欢天喜地啊?!有违职业道德!
魏总管大约意识到苏田面上的疑惑,含笑解释道:“王爷今日服药后精神好了许多,午间进了一些饮食,只是身上仍觉疲惫,所以歇下了。郡主这边请。”
苏田说不清心中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暗暗长吁一声道:“哦,歇下了啊?真是不巧。不过病人就是应该多休息,这样病才会好得快。”
又问了几句靖阳王生病的缘故,病情如何,魏总管一一答过,笑眯眯看着苏田殷勤道:“郡主若是无事,就请在此宽坐等候,王爷醒来若能见到郡主,定然是十分欢喜。”
苏田不好意思立即就走,打个哈哈道:“那我就稍等一会儿吧。”
魏总管心情极好,笑道:“王府中也有几处景致不错,若是郡主不嫌弃,老奴愿带郡主前去玩赏一番,也好打发一些时间。”
苏田觉得老人家这样说了,盛情难却,就欣然随魏总管各处游玩。
分花拂柳,穿堂越榭,游玩几处后,苏田见一方淡青大布高过一座院墙,显得有点突兀,就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魏总管一看,心中明白,略一思索带苏田进了院中。
走进院子,才知道那大布是三面支起的一个庞大帷幄,里面,是几树高大的西府海棠,无数胭脂红的花骨朵累累垂垂,如珠玉一样挂满枝头,有几朵向阳的已经迫不及待含芳吐蕊。
苏田不由失笑道:“从前看过一阕词: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你家王爷果然多情,生怕这东风摧残了花枝,花还没开呢,就先张起帷幄护着。”
魏总管觑着苏田的表情缓缓道:“这几树海棠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每年三月中上旬盛放,王爷前几日命人着意看顾,张了帷幄护着,说是为尽早催的花开。”
苏田有些发楞。魏总管继续道:“王爷说,旁的海棠虽美,却是无香,只有这西府海棠,是海棠中的上品,既美且香。”
苏田不由记起前些日子自己对靖阳王说过,自己喜欢海棠,抱怨花开太迟,还曾说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
原来,他都记得。。。。。。
、探病(二)
面上渐渐发热,心中也有些惴惴,她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靖阳王,匆匆找个理由告辞。
魏总管不知她为何如此,劝了几句,只得亲自送她出府。
苏田一路有些恍惚:靖阳王,他总是这样默默为自己付出,记得自己哪怕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然后放在心底。
眼眶有些酸涩:这样的厚爱,自己真怕不能消受。。。。。。
将近黄昏,靖阳王方自沉睡中醒来。
魏总管闻讯过来时,他已经更衣洗漱过。因这一场好睡,精神大振,面色好了许多。魏总管见状极为高兴,笑眯眯道:“王爷醒啦?午后襄平郡主来过,等了一晌,因王爷一直睡着,就先行回府了。”
靖阳王手一滞,有些懊恼:“襄平郡主?既然是她来了,为何不叫我起身?还要劳她久等!”
魏总管刚要答话,靖阳王又摇摇头:“还是没有叫我为好,否则她见了我这样萎靡不振的样子怕是又要担心。她来可说了些什么?”
魏总管不由想笑,扳着手指回道:“郡主说得可多了!细细问过王爷生病的缘由,哪位御医看的,吃得是什么药,苦不苦,王爷有无好生服药,烧得是否还重,谁来服侍,可还稳妥,三餐进的如何,都想吃些什么东西。。。。。。,哎呦呦,问得太多,老奴可记不全了!”
靖阳王一边听,一边忍不住露出笑意,片刻又皱眉道:“她不知缘由,一定急坏了,你可是告诉过她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魏总管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慈爱笑道:“老奴知道王爷的心思,自然是告诉过了,不过郡主担心,也是常情。”
靖阳王苦恼道:“怎的就让她知道了,不是说过不要让她听到吗?是哪个不小心漏了风声传到她耳中?”
魏总管微笑道:“王府上下并无人乱说乱传,但郡主一向关心王爷,这样的事情怎能不知?”
靖阳王闻言又是欣喜又是担忧,魏总管见状,只好劝道:“说不定郡主明日还要再来,到时只要见到王爷身子并无大碍自然就会放心。”
靖阳王点点头,突然拉住魏总管,急切问道:“为求逼真,这几日我一直极少睡眠饮食。。。。。。”
魏总管静静等着下文,却是半晌无语,他抬头瞅着靖阳王,目光中隐隐有询问关切,靖阳王面色微红,踌躇片刻才道:“我的样子是否很。。。。。。颓唐难看?”
魏总管一愣,不想他却是担心这个,心中暗暗发笑,少顷认真道:“这是哪里的话!王爷一向是俊朗隽逸的。”
见靖阳王仍有些神不守舍,魏总管赶紧笑道:“今儿郡主看见咱们那几树海棠,还念了一阕词呢!”
靖阳王果然移开心思,大感兴趣问道:“是什么?”
听魏总管念了一遍,点点头道:“这只是上半阙,还有下半阙是:绿尊细细供春酌,酒醒无奈愁如昨。殷勤特与东风约,莫苦吹花,何以吹愁却?”
念完,心底一动,隐隐觉得有些不祥:这是相思不得,情浓愁远,萦绕心头不可断绝的句子。。。。。。
他赶紧丢开,道:“这几日不曾去看,那树海棠现在如何?可是要开了?”
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去。
第二天,苏田果然一早就到了靖阳王府。
杨思恂已然起床洗漱过,正在用早饭。听闻苏田前来,急忙出门亲迎。
苏田提了一只大大的食盒,远远见了,笑嘻嘻打个招呼,走近了问道:“你吃过早饭了吗?”
靖阳王也问:“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可曾用过早点?”
苏田将食盒高高提起到他的面前道:“没有呢,特意赶早过来,生怕错过了你吃早饭的点儿。”
靖阳王将她让进房中,含笑道:“若蒙不弃,不如一起用点便饭。”
苏田也不推辞,将食盒提到桌前,在椅子上放好打开,一边将内中物件一样样取出一边撇撇嘴道:“我紧赶慢赶还是迟了。这是我让厨子做的,好歹给点面子尝一尝吧,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靖阳王一看,却是马蹄糕,荷叶卷,葱油酥饼等几样甜咸面点,并杏仁三丝,辣白菜卷等几样佐粥小菜,都是比较清淡爽口的。最后犹豫一下取出两个盖碗,命侍女放在一旁,并不端上桌来。
靖阳王没想到她竟给自己送来这些,不由轻笑一声。苏田面上一红,有点尴尬:看望这样一位病人,真的太费心思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缺!
她十九年的人生经验就是:外婆偶尔生病住院时自己是买了三餐送去,朋友生病探望时则送鲜花和水果。
看着原本就琳琅满目品种丰富的餐桌,苏田不由挠头:貌似这些在靖阳王面前都不太合适。。。。。。
她有点泄气:忘记了,他是王爷,什么都不缺的。可是,总不能送他红包珠宝吧?!
靖阳王看着显出烦恼之色的苏田,粲然微笑:“原本没有什么胃口,看到这些,突然觉得胃口大开,坐下陪我一起吃好吗?”
苏田有点不信地看他一眼,靖阳王指指桌上:“还是你细致妥帖,这杏仁马蹄,润肺止咳,荷叶清热,白菜滋阴,这时来吃,最是周致合宜。哪里像王府这起下人不会用心,你瞧,栗糕,鸡油卷,胭脂醉鹅,素千张,都是不好消化的粘腻厚重之物。”
苏田闻言眉开眼笑,欢快落座道:“喜欢就好,那就多吃点。”
吃过早饭,靖阳王看着窗下书案上两个盖碗,好奇问道:“那又是什么?”
苏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欢喜,咬咬唇道:“呃,那个,是我自己做的两样小零食。。。。。。”
靖阳王闻言,有些期待和不确定:“你亲手所作?送给我的?”
苏田“呵呵”笑了几声点点头,靖阳王双目瞬间流光溢彩,绽放无数绚烂光华,笑容如春水般一圈圈荡漾开来。
他疾步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盖碗,碗中金黄的稠厚汁水中层层叠着一圈藕片,橙子的酸甜清香扑鼻而来。
苏田随在身边,解释道:“这是橙汁藕。用鲜橙子榨汁,加点冰糖煮沸,三碗熬成一碗,然后把鲜藕片焯过沥水放进去腌制一晚就得了。”
靖阳王仿佛看到苏田细心榨着橙汁,费神熬制,一步步精心制作,心中喜乐翻涌沸腾,看了片刻,才低声赞道:“好香。”
苏田得了鼓励,信心大增,兴奋不已,催促道:“还有那个,你看看!”
靖阳王笑容满溢,掀开另外一个盖碗,却是樱桃酪,红红白白,十分好看。
苏田高高兴兴道:“这个也是酸甜的,比较开胃爽口,你应该也爱吃吧?”
靖阳王含笑点头。苏田有点遗憾道:“可惜没有鲜樱桃,只好用的蜜饯,口味可能稍逊一筹。”
靖阳王心中甜蜜满足,无法言表,凝视苏田柔声道:“你这样费神,用上这样机巧的心思,用心给我做来,只消吃上一口,什么病症也都痊愈了,比太医院所有太医的方子还要好呢。”
苏田受到这样的赞誉,又是高兴又是得意,不由涨红了脸笑道:“过奖了,你这样夸奖,我都飘飘欲仙了,我会骄傲的!”
靖阳王只是微笑:她的这份心意,早已经令自己欢喜不尽,如临仙境了。
他只觉得人生如此,近乎完满。想到魏总管说,昨日熙宁帝离去时面上隐隐有笑意,知道此事必然能够顺利玉成,更是欢乐无涯。纵使他一向沉稳内敛,看向苏田的目光不由也变得情致缠绵。
他低声道:“府中海棠想来已经吐艳,你愿意与我一同前去赏看吗?”
苏田听到他语声中大含情意,心中突突一跳,一时竟不敢抬头去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结伴,一同去往霭香院。
昨日不曾留意,今天细细看来,院门匾额上除了霭香院三个大字,尚有“暮霭尘香”几个题字。
靖阳王和声道:“母妃也甚是喜爱海棠,是以,分府后我特意购进这几树海棠,设了这霭香院。不想,今日得与你共赏。”
树上,已经零星开了不少花朵,香气如雾霭一般轻柔又无处不在,苏田恍惚记起从前看过的一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