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瑛中看着她，慢慢将扇子收入袖中，含笑摇头：“玉兄拿你都没有办法，遑论是我！甘拜下风就是。”
苏田一听玉轻尘的名字，面上就有点讪讪的，不悦道：“我跟你说话，干什么提别人！”
薛瑛中看到她面色不爽，倒是精神一振，凑过头来高高兴兴道：“玉兄于我，是至交，是兄弟；于你，是未婚夫君，怎么就成了‘别人’？！”
苏田有些头大，恨恨拍着扶手道：“管家呢？！关门，放狗！！”
薛瑛中大笑，指着苏田道：“好没良心！我知道玉兄不在，怕你深闺寂寞，特意前来陪伴，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狠毒至此，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苏田睃他一眼：“难养也不用你养，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说完，突然觉得好笑，坐到他的旁边，凑过头去压低声音道：“嗳，你不会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薛瑛中面上笑容凝滞，转瞬干笑道：“不敢不敢，河东狮吼，难以招架。”
苏田白他一眼，嗤笑道：“那你刚才说‘趁着玉轻尘不在才特意来陪我，以慰我的春闺寂寞’之类的暧昧挑逗之词干什么？！害的我白高兴一场！”
这下换薛瑛中骇笑：“在下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
苏田一翻白眼：“哪些？”
薛瑛中只好耐心复述：“就是你所说‘趁着玉轻尘不在才特意来陪你，以慰你的春闺寂寞’之类。”
苏田回头，冲他甜蜜一笑：“喏，这不就说了嘛！”
然后似笑非笑道：“您不是女子，您也不是小人，总不能说出来的话转眼就不认了吧？！”
薛瑛中唯有苦笑。
和苏田这一番緾夹不清的斗嘴，倒是让他暂时忘记了前时的恍惚和负累，心中阴霾渐散。
有他陪伴，大年初一的午饭倒也有滋有味，欢声不断。苏田口中不说，心里却是感动的。
过午，东拉西扯闲话斗嘴一番，薛瑛中见时辰不早，向苏田拱手告辞，苏田点点头，一路送他出门。
眼见要到大门口，苏田唤道：“嗳，薛瑛中，以后郁闷了还是过来陪我吵架吧，别到处调戏小姑娘了，这样没有互动多没意思！”
薛瑛中一滞，随即言笑如常：“没成想，我倒沦落到与女子吵架斗嘴的地步。”
苏田作势发怒：“别不知好歹！”
他却已经深吸一口气笑道：“嗳呀！如此方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苏田白他一眼，继而笑道：“算你乖！”
薛瑛中苦笑着拱拱手，缓步踱出门口，突然一停，用苏田恰能听道的声音沉吟道：“调戏完小姑娘后就能开始真正的互动啊！”
苏田一愣，回味过来恼羞成怒，顺手抄起旁边一个花盆朝那个可恨的背影用力掷去。
清脆的响声过后是他清朗的笑声，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却是魔音入耳：“这样凶悍，若是互动起来玉兄怎么招架的住！”
苏田又是一愣，转眼明白过来跳着脚就要追上去，薛瑛中却已经一鞭打在坐下马臀上，那马突然吃痛，撒开四蹄一路狂奔，转瞬不见了踪影。
玉轻尘回府，已近申时。连日劳累少眠，宫中的欢宴酬唱使他颇有几分倦意，加上午间的酒筵上无奈多饮了几杯，头有些微胀痛。
回到快雪斋，侍女极赶眼色送上热热的湿手巾为他净手擦脸，又奉上解酒清露，小心服侍他饮下。
挥退侍女，想了想，扬扬手，一个灰色影子无声飘进来，单膝跪下，低低回禀答着他提出的问题。
玉轻尘不动声色听着，片刻，再一扬手，灰衣人依旧影子一样飘走。
原来，前几日她日日跑去听曲就是为了这个。。。。。。
倒是有心，也不落俗套。。。。。。
看着面前与她送去靖阳王府的一般模样的一小沓洒金笺，他唇角一勾，目光却是冷凝。
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无论如何，他总是不可能让她离了自己。只是可惜，她这番可笑的心意，总归是要换个伤心了。所不同者，只是情越深，伤的也就越深些。
一丝带了残酷快意和嘲弄的笑终于漫上眼中，那笑意仿佛比外面的春意料峭还要更显天寒地冻。
微朦中，仿佛有什么在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似是人影，却依稀不可辨认，他本能感觉到，那人影自己应该极为熟悉，也应该极为重要，一时却难以记起。
他不由迈步，带着审慎和戒备，冷漠和隐隐的期许走上前去，越近，心跳越是难抑的加快。
终于，人影渐渐清晰，却是父亲！父亲在微笑，目中有难掩的爱意殷殷。他胸中一热，寒冰渐融：父亲，终归还是爱着自己的。。。。。。
他前行，张口，欲叫一声“父亲大人”，却在走近后发现，父亲怀中赫然紧拥着一个年轻姣好的女子！她身姿清逸端雅，眉目虽看不分明，依然难掩清傲凛然之气。
他胸口一紧，疼痛难抑。父亲，终归是不要他和母亲的。。。。。。
他垂头，握紧拳头，无声冷笑。再抬起头时，却见一个身量苗条修长的女子背影，在萧萧细雨中，更显孤凄无依，她长叹一声，声音幽微，几不可闻，却含着无尽辛酸委屈：“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了？”
那也是他一直想要问出的啊！！玉轻尘心头荡过一丝酸涩，心念微动间，雨丝已经化作漫天花雨，乱红飘飞，那女子回身，扬了头，渐渐行至眼前。她向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来，眸光流转，羞怯却喜悦不胜，笑容中有无尽的温暖和柔情。她低低道：“风华如斯，你来陪我好不好？”
他仿佛尝过酸辛，口中还有余味，闻言微滞，别扭地扭过头去。她却在他耳边软语央求：“只有你懂我。这似水流年，除却你，谁堪与共？“
他眯眼看着她，半是狐疑半是傲然。那双莹白修长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伸到自己面前，她双目中满是对幸福的憧憬，如梦如幻，珊瑚样的唇瓣如花柔嫩娇艳，含着甜蜜的笑容。他迟疑：她在说什么？难道一夕竟改了主意？
心中终究是有得意和淡淡的喜悦。片刻，终于点头，伸手欲去握住她伸过的手，却见她侧头一笑，笑容变作慧黠和挑衅，径直与自己擦身而过，而与身后静静走来的靖阳王执手两两相看，笑意缱绻。
面上如被响亮掴了一记耳光般热辣滚烫，胸口气血翻涌，他忍不住咬牙道：“好，好。。。。。。！苏田，苏田！你好！！”
身旁有人唤道：“大人，大人！！”
玉轻尘剑眉一挑，冷冷回头，却见床帏半垂，侍女流苏正在面前疑虑地瞧着自己。
他皱皱眉：难道，方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流苏见他醒来，赶忙赔笑道：“大人醒了？奴婢刚才听见大人好像在唤人。”
见玉轻尘皱眉，又陪笑道：“许是奴婢一时恍惚听错了！大人现在可是要起吗？”
玉轻尘淡淡看流苏一眼，她手脚麻利奉上热手巾。一脸轻快道：“大人方才许是盖得多了，加上饮了酒，刚刚出了些汗呢！”
一边说一边将手巾递到玉轻尘手边。
玉轻尘接过，擦了擦脸，沉吟片刻道：“去叫陈总管过来。”
过不多少工夫，陈总管匆匆赶来。玉轻尘已经更衣盥洗过，神清气爽立在临窗的书案前，提了紫毫正在写字。
陈总管小心翼翼躬躬身问道：“不知大人唤小人何事？”
玉轻尘也不看他，意态悠闲问道：“今日薛瑛中来过？”
陈总管赶紧称是，目光中隐隐有点不安。
玉轻尘又问：“何人服侍？”
陈总管赔笑道：“便是前些日子才买的丫头如蕙。”
玉轻尘表情有些莫测：“谁让她到前厅伺候的？！”
陈总管鼻尖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来，笑容有几分干涩：“那丫头很是机灵，恰好前面今儿当值的荷心伤风，告了病假，也不知是谁就安排她过去了。。。。。。”
玉轻尘表情淡淡的，陈总管却知道，看他这样子准保心里很不痛快，背心也慢慢冒出一层汗来，暗暗将调如蕙过去的人骂了一遍，心里却总是有点莫名其妙，不知哪里又不妥当了。
玉轻尘将手中紫毫掷开。半晌，浑若无事道：“也罢，你将这帖子送去薛府，请薛二公子明天中午过府赴宴。”
陈总管赶紧小步趋前，双手捧了犹有墨香的帖子去了。
流苏悄悄赶到桐风院，几名小丫头见她来了，赶紧上前问好，她点点头笑笑，只是问：“你们如意姐姐呢？我找她有点事，也不知她眼下是不是在小姐面前服侍着。”
小丫头七嘴八舌答道：“小姐睡着呢！再说，我们小姐顶好说话，一说有事，必定立刻就放如意姐姐出来！”
流苏含笑应着，自去找如意说话。
如意听见她来了，赶紧向里面瞧了一眼，方才拉着流苏的手到了旁边小耳房。流苏坐在炕上笑道：“姐姐就是稳妥，难怪大人重用。”
如意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下道：“没有要紧事你也不会过来，不快点先说事倒急着嚼舌头！”
流苏一笑，正了脸色道：“正是有要紧的事呢！”
说着，拉如意过来，一俯首，一贴耳嘀咕几句，如意听了，面上似喜似忧，暗叹一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节礼（三）
流苏‘嗐”了一声道：“光是知道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白来说给你听着玩的！”
如意瞅她一眼调笑道：“看看你，皇帝不急急太监！我自然是有法子的，你放心就是了。”
流苏含笑啐了一声道：“我不过是巴望着日后靠着你多点仰仗而已，这就要受你这许多寒碜！”
两人说笑几句，流苏撂下一句“千万别误了正事”匆匆走了。
如意见她走出院门，垂头暗自琢磨一会儿匆匆回房。
苏田一夜没睡，午饭后就困意上涌，现在正睡得昏天黑地。如意蹙眉看看时辰，已经接近酉时，若是再不抓紧只怕就要耽误了，赶紧俯首到她耳边唤道：“小姐，小姐起啦！。。。。。。”
叫了半天，苏田才含含糊糊问：“天亮了？”
如意笑道：“小姐已经睡了快两个时辰了，再睡下去怕是要耽误晚饭了！”
苏田闭目摇头：“我不饿。。。。。。”
如意有点急：“话虽如此，但白天睡多了夜里睡不着也是难受。况且，白日里睡得多醒来难免头昏脑胀，还是起来活动一下醒醒神，留着夜间睡得踏实。”
苏田用力将头拱进香暖的被窝央求道：“好如意，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如意发愁，转转眼珠道：“国师大人已经回府了。今儿是大年初一，等会儿传晚饭时不见小姐总是不好看吧！”
这句话在苏田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她不由悲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人家如意的意思就是说，大年初一就不好好表现，惹主人家不痛快是很不道德的！
苏田懵怔一会儿，慢慢爬了起来。
如意一边服侍她梳洗一边旁敲侧击：“今儿是新年第一天，小姐有没有备下什么年礼分发？”
苏田闻言一拍头：可不是嘛，新年礼物还没派送呢！！
她赶紧打开梳妆台下的拉门，抱出一个小笸箩笑眯眯道：“当然是准备了！今天事多差点混忘了！喏，这是给你的！”
转身大声喊：“如心！！”
如意一见有这么许多，心中顿感宽慰，闻声而来的如心看着苏田手中的红包脸上乐开了花，颤抖着手接过来，一连声道谢。
苏田手中各色红包，小锦袋分发了不少，连院子里莳花洒扫的粗使小丫头都发到了。
眼见笸箩中物件告罄，如意也没见到期待中的那件，心中有点急，挥手遣走那群兴奋地红着脸蛋的小丫头们，小心问道：“那，小姐，还有谁的吗？”
苏田闻言，一脸疑问和茫然，转瞬变幻成恍然和焦虑，拍手道：“嗳呀坏了，忘了忘了，真的忘了！！”
如意既失望又欣慰，宽慰道：“小姐莫急，还赶得及的！”
苏田看看窗外天色，疑虑道：“这个时辰了，又是大年初一，恐怕街上没有卖东西的了！！”
如意按住她的手：“小姐先别慌，咱们先想想要送点什么才好，也未必一定要是买的，自己亲手做的方能更显心意！”
苏田一脸囧色：您瞅瞅我这双手，能做出个什么东西？！就算做出来了，我有这么厚的脸皮送出去嘛！！退退一万步讲，真送出去了，还不得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如意看着苏田的脸色，自己也觉得有点失言，尴尬笑道：“呵呵，小姐亲手做。。。。。。，时间上只怕是来不及的。。。。。。”
苏田沉痛点头。
如意献计献策：“小姐只要想好送些什么，奴婢陪小姐同去，一定能够买到！”
苏田看了看如意，如意笑意盈盈的脸色到不像说谎。她突然醒悟：人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料来此言不虚。
“可是送点什么好呢？”
她自言自语：“古董玩意儿，珍宝玉器，名马美人，他都不缺。。。。。。”
然后叹气撇撇嘴：“就是他都缺我也没钱买给他呀！”
如意一时默然。苏田喃喃道：“要不，送幅美人图？”
其实，他应该更喜欢春宫图。。。。。。
看着苏田瞬间变得有点猥琐的笑容，如意忍不住打个寒噤，弱弱道：“小姐。。。。。。”
苏田实在想不出，索性破罐破摔：“明天再说吧！明天我买了再找人送到薛府。就说今天一见他太高兴反而忘了！”
如意有些呆怔：“小姐。。。。。。，您说的是薛二公子？”
苏田不解：“是啊，不然还能是谁？！”
如意欲哭无泪：“当然是国师大人！！”
苏田怔住：国师。。。。。。大人。。。。。。
片刻，她嘴角一牵，勉强笑了笑：“国师大人啊，呵呵，呵呵，还是算了吧！”
如意蹙眉：“怎么就算了呢？”
苏田心中百味杂陈，也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心跳没来由沉了一些。她想了想强笑道：“你家国师大人更是什么都不缺。再说，我又没什么钱，买不起贵重东西，寻常的他肯定瞧不上，买了也只能是丢人。”
如意苦苦劝道：“重要的是这份心意！小姐刚才分发了一圈，连洒扫丫头都送到了，正经主人却没有一件，这样说不过去！不知道的只说是小姐不重主人，在小姐心里，主人的脸面竟连个丫头都不如。。。。。。。”
苦口婆心吧啦吧啦一通，说得苏田难为不已，最后银牙一咬，七手八脚穿好衣裳，将自己的私房统统取来，带了如意，如上刑场一样决绝上了大街。
如意和苏田共乘一骑，带她径直去了天一楼。
因着大节下，天一楼没有开门，如意去旁边小门上敲了敲，有司阍过来应门，如意简洁道：“国师府的，快开门。”
司阍赶紧开门，如意将身披白狐裘的苏田掩在身后，淡淡道：“去�